甄家離賈家並不遠,當賈璉將甄玉嬛送到的時候,還未破曉。
“今日倉促,我就不進去了,改日再來拜訪,還請嬛兒妹妹代我向你母親問好。”
將甄玉嬛放在大門口,賈璉在馬上拱手一禮,然後勒轉馬頭朝東而去。在他身後,數十名黑雲鎏金鎧甲的親衛踏馬追隨。
整齊的洪流,捲動拂曉的迷霧,威武而肅殺,令得甄家門前的一衆人丁,無不側目暗驚。
甄玉嬛立在階上,靜靜的注目着,直到賈璉和他的親騎完全消失在街東。
紫禁城,今日註定是個莊嚴的日子。
當賈璉護送賈母等人來到這座象徵着至高權力的宮城面前之時,只從值守禁衛的數目、姿態,以及午門前,那些錦衣華冠,平時在外面不可一世,但是今日卻一個個乖巧聽話的宛如寶寶一樣的王公大臣、內外誥命們那裡就能知道,今天這個日子的不平凡。
太上皇的大壽爲期三日,今天是第一日,也是最重要的一天。
說起太上皇,賈璉心裡也不由得腹誹。儘管他對於這位大魏的前任君王知之甚多,但是時至今日,他都還沒有見過這位天下至尊的樣子。
就拿太上皇每年一度的壽辰來說,一開始的他,是沒有資格參加。後來有資格了,他又不是在外領兵,就是奉旨出京辦事,總之,都錯過了。
說來也是巧得很。
想來今日,應該能夠見到這位老皇帝了吧?以他如今的侯爵之位,在國朝的地位也不算低了,總不至於來給太上皇賀壽,會被安排到偏遠的地方吧?
所以,只要老皇帝不是懶怠到連自己的壽辰都不露面,那他至少應該能夠瞄一眼。
不過也就瞄一眼而已,他對這位御宇天下數十年的老皇帝可沒什麼想法,他早就打定主意抱緊寧康帝的大腿了。
別看這兩位都是至尊,還是父子,看起來親的很,但要是他膽敢想要兩頭都討好,那絕對是作死。做臣子嘛,也得講究專一。
“文武勳戚列東,誥命內卷列西~”
隨着維護秩序的校官們的高喝,所有前來賀壽的人員,依序分開。
賈母和王夫人也只能從軟轎內下來,按照太監的指引,往西邊而去。而賈璉和賈政二人,則帶着壽禮從東門入宮。
纔剛進宮,就見午門值守的將領迎上來抱拳道:“鎮遠侯爺,方纔大明宮的人來傳陛下的口諭,請侯爺入宮之時,先到南書房覲見。”
賈璉微愣之後,點了點頭,與賈政分說一聲,然後就在賈政飽含喜意、羨慕等等複雜情緒的眼神注視之下,往大明宮方向而去。
“朝廷已經將此番清丈全國土地的國政,命作‘田地清畝’。等太上皇的壽誕一過,就會向天下州府傳達正式政令。”
參拜之後,寧康帝頭也沒擡,開口就向賈璉如此說道。儘管他還是一如既往忙碌的樣子,但是賈璉卻從寧康帝那輕鬆中的口吻中,察覺到寧康帝今兒的心情不錯。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此番田地清畝若能順利的進行,不但是我大魏江山社稷之幸,萬萬黎民之幸,後世萬代,也必將歌頌陛下的高瞻遠矚,英明聖武……”
“少貧嘴。待政令傳達下去之後,首先會從朕的皇莊開始清丈,然後是宗室、勳戚。要是前面這些都做不好,別說歌頌朕的英明,到時候成了亂政,只怕天下人不罵朕是無能昏君,朕就得感恩戴德了。”
一聽到寧康帝說要先從皇莊開始,賈璉都顧不得寧康帝后面的調侃,脫口道:“什麼,連陛下的皇莊都要清丈?”
寧康帝倒是一點也不責備賈璉的失態,他輕哼一聲道:“有什麼奇怪的,不然你以爲,那些人是那麼容易妥協,將手中的利益拱手交出來的?”
賈璉沉默了,心裡暗想,看來在無聲無息之間,寧康帝已經和大魏的頂層權貴們,打了不知道多少擂臺了。
說起來,以前的皇帝,是沒有什麼皇莊的。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都是他的,他要什麼皇莊?
想要用錢,直接從國庫歲入中拿不就是了?但是,就有皇帝們發現了,每當他們“內帑”的錢用完之後,想要再從國庫中補充一點,就總是有那麼一些討厭鬼,拿着家國大義,宗族禮法等東西,來勸說他,擠兌他,甚至反對他。
作爲皇帝,連花錢都不能自由自在,這可太不爽了。於是不知道哪一個聰明的小可愛就想到,既然王公貴族們可以依靠大量私有田莊的產出來滿足他們驕奢淫逸的生活,那麼他這個皇帝爲什麼不可以效彷呢?
一旦他也有了自己的私有產業,想用錢的時候就不用想盡名目的從國庫中拿了,看那些討厭鬼還怎麼說他!
於是,專屬於皇室的田莊地畝——皇莊,應運而生。
也就是說,皇莊其實就是皇帝的私有產業。誰曾想,此番田地清畝,連皇帝的私產,都要納入其中?莫非也要和宗室勳貴們一樣,劃一個刻度出來,多出來的部分,將來也都要依法納稅?
皇帝納稅?若是這樣,這可算是社會的一場大進步了。看得出來,寧康帝爲了推行這個田地清畝,有多麼大的決定和毅力,爲了堵那些人的嘴,連自己都親自下場了。
倒也是,這樣一來,誰還敢論功勞,講特權?論特權,誰比得過皇帝?
賈璉心裡倒是有些佩服寧康帝起來,作爲一個封建帝王,爲了推行新政,能夠做到這般地步,這胸襟沒的說。
寧康帝似乎看出賈璉的欽佩神色,他心裡多少有些自得。田地清畝這件事,他不知道反覆思量過多少次了,確定若是真的能夠辦成,是個功在千秋的功業,與之相比,那點皇莊算什麼。
“宗室那邊,朕已經讓太子和昭陽負責。勳臣和皇親,朕也讓戶部尚書親自督辦,你賈府既是勳臣,又是國戚,到時候戶部那邊若是有需要,你們賈府,需得好生配合。”
“微臣遵旨。陛下放心,我賈家,之前支持朝廷的這項政令,現在也是,將來亦如是。就算過段時間微臣去了天津衛,微臣二叔也會代表我賈家,全力配合朝廷施行這項利國利明的國政!”
聽到賈璉再一次堅定的表態,寧康帝滿意的點點頭,這才道:“天津衛的事情你不用着急辦,朕已經讓兵部給天津衛水師提督發過行文了,不論你何時到,他都會全力配合你行事。
倒是你那個火器營,選址可好了?既然是禁軍的建制,總衙最好還是要在皇城內,若是覺得平日訓練不開,朕再許你北城外興建兩個校場便是。”
大魏皇城很大,哪會容納不下一個小小的火器營。寧康帝是覺得,火器營不像別的大營,別的不說,那炮聲可就太嚇人了,皇城裡又是扎堆的王府,裡面的人嬌貴着呢,到時候要是火器營太“擾民”,肯定有人要鬧到他面前來。
儘管寧康帝有自己的考量,但是他這副爲下屬全心全力考量的話,還是讓賈璉心裡很舒坦。別的不說,爲這樣的老闆賣命,心裡不憋屈!
“多謝陛下聖心寬仁。臣已經到內務府打聽過了,最好就是在西安門內,內護城河中段以西,那裡不但地勢開闊,而且剛好有一個廢棄的禁軍營地,最重要的是距離禁宮較遠。
若是將火器營的大營選在那裡,將來日常訓練的時候,也不會驚擾到陛下和後宮的諸位娘娘。”
“嗯,如此甚好。”
……
從大明宮出來之後,賈璉就直接往重華宮這邊來了。
重華宮位於紫禁城東邊,是太上皇晚年單獨規劃、修建出來給自己養老的宮殿。整個重華宮,不但富麗堂皇一點不輸大明宮,而且連一應規格和殿宇佈置,都幾乎和大明宮一樣,也分爲前朝後宮。
從空中俯瞰,整個重華宮,就彷若一個縮小版的紫禁城,雄踞在皇宮東路。
許是大多數有資格來給太上皇賀壽的人都已經到了,重華宮內人員衆多,略顯喧譁。
“姓名,官職,禮單。”
宮門外,瞥見有人靠近,做記錄的太監頭也不擡,便以生硬的口吻機械的說道。
賈璉微愣,“額,賈璉,火器營統領……”
好吧,他以前就知道,重華宮的大太監傲慢,現在看來,是由上而下的,連一個低品階的小太監也是如此。
“火器營?”
太監擡頭望了賈璉一眼,先是被賈璉的儀容和氣度弄得怔了一下,隨即便皺眉道:“火器營?沒聽說過啊。喂,你們誰知道火器營?統領是幾品?”
太監詢問左右的同伴,看得出來,要不是內心篤定沒有人敢戲弄重華宮,他肯定以爲賈璉在撒謊了。
賈璉見狀,無奈一笑。他身上好幾個官職,但他心裡最看重的,還是這個火器營統領,而且品級也比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高,因此他才下意識的報這個。
卻沒想,火器營還沒建立,連這個番號都是前不久才定下的,這些重華宮的太監不知道也是尋常。
正如他們不認識他賈璉這號人物一樣。要知道,換做是大明宮的話,賈璉相信,隨便一個不入品的小太監,大概都認得他。
早知道,直接報爵位好了。
“火器營,是纔剛成立的禁軍營部,陛下御口親賜從三品統領之職。”畢竟是太上皇大壽的日子,賈璉耐着性子解釋了一句。
“好吧,諒你也不敢撒謊。”
太監似乎也看出賈璉的不悅,他才懶得理會,將賈璉掃了一眼,又掃了掃他身後,然後以一種十分驚詫的口吻道:“你的壽禮呢?你不會連壽禮都沒有準備,就來參加太上皇的壽宴吧??!”
太監說着,都忍不住站了起來,氣勢洶洶的瞪着賈璉。看他的架勢,似乎要是真如他所猜想的這樣,他就要讓左右的禁軍官兵,將賈璉這個不敬太上皇的狂徒給抓起來。
賈璉的眉頭,終於忍不住皺了起來。他總算是知道,爲什麼朝中大臣,大多數看不起這些太監了,這他孃的,妥妥的狗仗人勢。
要知道,大明宮那些大小太監,哪一個見着他不是恭恭敬敬,左一個侯爺,又一個侯爺的,就連戴權,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
誰知道,到了重華宮,一個八九品的小太監,都敢對他頤指氣使?
“吵什麼吵什麼!”
一個紅袍大太監聽見這邊的動靜,走了過來。剛想呵斥賈璉二人,擡頭瞧見賈璉的容貌,頓時老臉菊花笑:“喲,這不是鎮遠將軍……哈哈哈,不對,應該是鎮遠侯爺了。兩年不見,侯爺風采依舊啊。”
賈璉細看了這老太監一眼,哂然一笑:“原來是王公公,失敬失敬。”
重華宮大太監王福呵呵一笑,這纔看向旁邊畏縮着脖子的太監,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鎮遠侯爺,當今陛下身邊的大紅人,你連他都不認識,要你的狗眼何用?”
太監心裡委屈啊,別說他不認識,左右的夥計也都不認得啊。都怪這個賈璉,好好的侯爵不報,非要報個什麼火器營統領。而且,說名字也不說清楚,害的他都沒有聽清。
他再孤陋寡聞,也是聽說過榮國府賈璉這號人物的。畢竟,這可是有着國朝第一美男子之稱的風雲人物,連當初的長公主殿下,都死活想要得到的男人!
賈璉懶得與這些無關輕重的角色計較,他對王福道:“因爲方纔進宮的時候,本侯被陛下傳召,所以叔父大人先行。想來我榮國府給太上皇準備的賀禮,叔父大人已經呈上了,王公公若是不信,可以翻開禮冊查驗。”
“哈哈哈,侯爺說的哪裡話。你們兩個兔崽子還愣着做什麼,還不領侯爺進去。”
隨着王福的喝聲,兩個侍立的小太監連忙過來,給賈璉引路。
賈璉對王福頷首示意一下,便往重華宮內走去。而王福則是彎腰恭送,等他起身,發現賈璉都已經進入正門了,這令他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隨即散開,招呼別人去了。
他奉太子命令,在此地代爲值守,這是莫大的榮耀,可不想因爲賈璉一個人影響心情,誤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