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嬛正在認真的聽琴曲,忽然覺得有人扯她的衣角,她回過頭來,眼神頓時一亮。
在她身後,一個粉紅色小裙,頭上扎着兩個小辮子,可愛到無法言喻的小姑娘正微歪着頭瞧她。
“好可愛的小傢伙!”
甄玉嬛也是還沒出幼稚的年紀,乍然見到這樣的小孩,愛心氾濫,伸手就要去抱她。
誰知道人家警惕心很強,立馬後退一步,又瞅了一眼聽到動靜也回過頭來的黛玉,然後撒開小短腿兒就跑了。
甄玉嬛見她逃到鳳姐兒身邊,然後跳到了賈璉的懷裡膩歪着,不由問黛玉:“她是義兄和二嫂嫂的女兒?”
黛玉點了點頭。
“難怪生的這般粉凋玉琢的。你說,她剛剛直盯盯的瞧着我作甚?”
“我怎麼知道,定是你的模樣嚇着她了。”
甄玉嬛無語的對着她眨巴着美麗的眼睛。
另一邊,巧姐兒被賈璉抱在懷裡,都來不及撒嬌,立馬對賈璉和鳳姐兒道:“爹爹、孃親,那兒有兩個林姑姑耶~!”
巧姐兒害怕賈璉二人不知道,還特意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着鳳姐兒邊上的黛玉和甄玉嬛二人。
巧姐兒幼稚清脆的童音,將許多人的目光吸引而來。鳳姐兒不想讓女兒成爲衆失之的,忙解釋說有一個是“甄姑姑”。
“這麼說,一個是真姑姑,另一個是假姑姑了?”
年幼的巧姐兒扳着手指頭,面上露出似乎明悟了的神情。這樣充滿童真的誤解,真是令所有人注意到的人,都露出會心的笑意。
鳳姐兒也被自家女兒給萌道,她呵呵笑了起來:“就是這樣,確實一個是真姑姑,另一個是假的姑姑。”
說着,還將身位讓出來,拿着巧姐兒的手指道:“那個是真姑姑,這個是假的,這個啊,你也要叫孃親纔對哦。”
不提巧姐兒是否能夠理解鳳姐兒的意思,總之周圍的人是忍不住笑了。
纔將甄玉嬛的天聊死的黛玉,眼見她此刻掩着嘴兒笑的無比愜懷,惱羞成怒的站了起來。就在旁人都擔心她要一氣之下拂袖而去的時候,卻見黛玉一把端起鳳姐兒面前的酒杯就往她嘴裡灌,一邊灌一邊罵道:“把你個貧嘴爛舌的……”
鳳姐兒本來也只是忍不住調侃黛玉一下,完事也怕黛玉多心,覺得自己諷刺她,因而在大好的日子鬧出不愉快來。此時被黛玉灌酒,她自然是面上掙扎,實則很痛快的飲下。
旁邊的探春等人見狀,都拍手稱快,笑面圍觀。
而鮮有在大庭廣衆之下作出出格舉動的黛玉,內心有些激盪,也有幾分被人圍觀的緊張。見鳳姐兒飲盡酒之後,不但沒惱,反而一臉討饒的瞧着她,心裡又生敬佩之意。
鬆開手,正有些不知接下來如何的她,剛好看見旁邊的巧姐兒也在那兒拍着手的高興,絲毫沒有爲她娘撐腰的意思,便故作恨聲:“你既然要她叫我孃親,正好我也喜歡她,不如認真把她讓給我,就怕你又捨不得!”
“捨得,怎麼捨不得,你要是真心喜歡,待會兒你就把她抱回瀟湘館去。只是她鬧騰的很,我倒是怕她擾了你的清靜……”
鳳姐兒雖然如此說,但是言語明顯有遲疑,神態也沒先前那般自負,顯然她是捨不得把女兒給任何人的,哪怕這個人是黛玉。
衆人越發樂,曾幾何時,看到鳳姐兒在言語較量中輸給旁人的,更別說這個人還是她的情敵林黛玉了。這個瓜,讓吃到的衆人直呼有趣。
黛玉則是清哼一聲,掃了一眼單臂抱着女兒,笑呵呵一言不發的賈璉,轉身坐回座位上去了。只是從她挺直的背板,緊抿的小嘴兒,還是可以看出,她的內心或許遠沒有她表現的那般強大。
而賈璉能說什麼呢?只要黛玉和鳳姐兒能夠處好關係,他的後宅就穩固了大半,他自然不會傻乎乎的去拉偏架。
正好顧青衣早已抱着古琴禮退,底下換上十二官演繹《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探春也就無所顧忌,湊上來在賈璉耳邊說起建詩社的事。
“詩社,好啊。”
“不過我可先說,我未必每一社都能參與,到時候你們可得多擔待。”
賈璉笑了笑。大觀園建成,女孩兒們要效彷文人墨客辦詩社玩耍,這本來就是他預料之中的事。
而他也來到這個世界當了這麼多年貴族,這些年也未曾放下過書本,將韻、格這些也認真學過,因此論謅句的本事或許比不過天賦型的寶釵黛玉,但是比之李紈、迎春等人,倒也未見得遜色。
用來混一混,陪她們玩玩還是沒問題的。
見賈璉應允,不論三春還是寶釵黛玉甄玉嬛等人都挺高興的。原本只是小姐妹們之間的遊戲,但是有了賈璉的參與那就有點不一樣了。
小孩子也是有爭強好勝之心的,若是能夠作出好的東西讓賈璉知道甚至誇讚一二,那也忒有臉面了!
於是當即推舉賈璉做“副社長”,賈璉也沒有拒絕。
確定了組織框架和社員,自然而然就該是討論社名和社規了。對於詩社的名字,探春等人各抒己見,一下子就拿出諸如“大觀”、“芭蕉新雨”、“墨竹”等七八個提議來。
賈璉想起之前賈芸送進來的那些白海棠花,心裡又回憶起原着裡面的海棠社,名字的由來好像也是因爲賈芸送給賈寶玉的兩盆海棠花,如此巧合,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於是賈璉岔話道:“方纔承蒙各位詩友推舉我爲副社長,在下深感榮幸。正好我這裡新得了一些異種海棠,不如我就將它們拿出來分贈衆位詩友,以證今日盛舉如何?”
衆女一聽,皆喜出望外。如今原本不是海棠花開的時節,但是方纔賈璉拿回來的那些海棠,不但開了花,而且還好生鮮豔,她們見了都覺得奇異,只是未好意思開口索要。
而鳳姐兒則是半開玩笑的嘲笑道:“得,方纔還說是看我花園子空了,給我送回來的,這轉頭就送別人去了,可見我是個沒福氣的人,不配得那些好花兒好粉兒。就算得了,也立馬就得吐出去。”
探春笑道:“你怎麼不能得了,你可是監社御史,在我們詩社,除了大嫂子和璉二哥哥,就屬你官最大了。璉二哥哥既然說要將海棠花送給大家,自然不可能沒有你的,你說是不是啊璉二哥哥。”
賈璉頷首應道:“沒錯,咱們一個人一盆,剩下的全給御史大人,誰叫她領了最髒最累還得罪人的活兒呢。”
“哈哈哈……”
衆人應聲而笑,除了社長李紈大人。她現在可緊張了,因爲她發現,高几下賈璉的一條腿越發往她這邊靠,都快讓她的雙腿避無可避了。
鳳姐兒在白了賈璉一眼後,也笑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底氣,自然不可能真在意那幾盆海棠花,更不可能因此而和賈璉鬧什麼彆扭,惹人看笑話。
陪着大家說笑幾句,底下小戲子們的表演結束,鳳姐兒趁勢道:“時辰不早了,老太太那邊快擺飯了。”
言下之意,該散了。
賈璉道:“難得今日人這麼齊,我也在家,是該請老太太她們到我們院裡光會光會了。”
於是一邊讓人去廚房傳宴,一邊讓鳳姐兒派人去請賈母和王夫人。
一時人回來說:“老太太和太太說了,她們就不過來了,讓爺和奶奶們玩的盡興。老太太還說了,讓二爺和二奶奶將息些,甄姑娘她們年紀還小,身子又弱,不要讓她們吃太多酒,免得傷了身子。”
探春等人面上垂聽,心裡實則樂開了花。賈母她們不來,頭上李紈、賈璉鳳姐兒三個又都是隨和的同輩人,這下可自在、盡興了。
於是將擺出來的多餘桌椅撤去,大致恢復先前的模樣。
賈璉又說小戲子和女先生們辛苦了一下午,即命在西邊廊上給她們置上席位,擺上酒食以作犒勞。
鳳姐兒說既然施恩,何不樂得施個夠?於是命人在東邊廊上置酒席,讓迎春黛玉她們身邊的大丫鬟入座陪襯……
在這樣的情況下,鳳姐院的這場晚宴,自然是極盡的熱鬧和歡愉。還是在入更之後,在探春等人有意無意的圍攻之下,鳳姐兒率先擋不住,趴了窩。
看着方纔還高聲說話,片刻後就趴在桌子上毫無動靜的鳳姐兒,衆人都善意的嘲笑起來。
賈璉瞅了一眼,與衆人示意一下,將她抱起來往屋裡去了。
寶釵道:“咱們也散了吧。”
早有此心的李紈頓時附和。
其他人雖有幾分不願,也知道她們在賈璉和鳳姐兒這邊鬧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已經算是過分了,再鬧下去,賈母真就該派人來訓了,於是紛紛收斂精神,準備起身。
當賈璉再次出來的時候,見狀也沒有多言什麼,與衆人道別之後,讓晴雯、香菱和小紅她們,送李紈等人回大觀園。
眼看着黛玉等人離開,原本人頭攢動的院子變得冷清,賈璉廊上略站了站,這才折返回屋。
卻發現原本被他好好安置在牀上昏睡的鳳姐兒,此時卻靠在牀頭,由着平兒爲她喝醒酒湯呢。
“她們都走了?”
“嗯。”
賈璉走到牀邊坐下,挑眉看着她:“裝的真像,我都以爲你醉了。”
“什麼你以爲,我本來就醉了。我又不是你,可以由着她們灌酒,我要是再不想個法子脫身,明兒乾脆就別起,在牀上睡一天得了。”
鳳姐兒的美眸中,閃爍着獨屬於她的狡黠和得意。
賈璉莞爾,拒絕了平兒端過來的醒酒湯,他看着鳳姐兒道:“明兒是太上皇的壽辰,在重華宮舉行壽宴,你去不去?”
“我也能去?”
“你是我的老婆,一品侯夫人,如何不能去?”
鳳姐兒面上的笑容斂去,化作深邃,“我還是不去了……”
鳳姐兒垂頭半晌,低聲道:“老太太她們前些日子就在準備進宮的事了,但是,她們都沒有與我講,我知道,是因爲我給你丟臉了……”
鳳姐兒說着,突然破防,將頭撲到賈璉懷裡,抽泣起來。
自從當初被太后申飭之後,她不守婦道的事,也就傳開了。儘管她內心強大,儘管有賈璉的袒護,讓她可以繼續留在賈家做侯爺夫人,甚至到了別的府上,等閒也沒有人敢輕視、嘲諷於她。
但是宮裡除外。宮裡沒多少人會給賈璉面子,甚至大家都知道她不被太后所喜,又哪裡有人待見她?
因此即便她領了侯爺夫人的誥命之後,她也再沒有第二次進宮。
如今事情過了這麼久,又逢着太上皇壽辰,她想着,是不是可以嘗試進一下宮,哪怕被人嘲笑,被人刁難,忍忍也就過去了。畢竟以她一品誥命的身份,總不可能一輩子躲着不進宮吧?
可是賈母等人默契的做法,令她看清了現實。顯然,在太上皇壽辰這樣重要的日子,賈母等人,都不打算讓她進宮“丟人現眼”。
這無法不令從小心高氣傲的她,倍感委屈,只是無法與人訴說,直到此刻藉着酒意,才向賈璉傾述這壓抑着她,可能永遠都無法甩開的,深埋心底的痛楚。
看鳳姐兒哭的稀里嘩啦,苗條的身子在他懷裡一顫一顫的,賈璉能夠清晰感受到她的委屈和後悔、自責。
輕撫着她的身子,在她情緒略好一些後,才柔聲道:“傻娘兒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雖然犯了錯,但早就已經改了,別人也都沒有再將這些事記在心上,你何苦自己一直擰着,拿來折磨自己個兒?”
“嗚,誰說她們沒記在心上,連老太太她們心裡都還記着呢……嗚嗯……”
“老太太她們不讓你進宮,只是擔心你、保護你,怕你進宮吃虧而已。你別不信,只要你自己願意進宮,敢進宮去,老太太她們保準一個字都不會多說。”
“真的?”
鳳姐兒如今有一條好處,就是她拿不準、摸不清的事,都開始依賴賈璉,信賴賈璉,而不是像曾經那般,我行我素,根本不管是非對錯與後果。
“要不然,咱們就試試?”
鳳姐兒聞言,哭聲自覺就消停了不少,卻還未完全信賈璉的話。
賈璉便又哄道:“好了,你當初的事,你又不是完全在丟臉,也有掙臉面的啊。”
鳳姐兒鼻子皺了皺:“什麼啊?”
“你想啊,堂堂太后和公主齊上陣要搶你男人,你都沒有被嚇到,最後不但成功保住了你的男人,而且還功成身退,這不是本事,這不是臉面是什麼?”
鳳姐兒臉一紅,“這算什麼臉面,要不是你……”
鳳姐兒說不下去了,只是擡頭瞅了一眼賈璉,那眼神中的愛慕和感激之意,溢於言表。
賈璉趁勢笑道:“對啊,還有你男人我呢。你想想,如今京中的大家閨秀,誥命夫人們,哪一個不佩服你,羨慕你,嫁得個有情有義的好郎君,面對公主這般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都能坐懷不亂,護着你這個糟糠之妻,這樣的好男人,天底下可就再找不到第二個了。”
“呸,你還好意思說,最後你還不是和那,和那公主好上了,你自己說的!”
鳳姐兒看不慣賈璉那得意與自賣自誇的樣子,下意識的掐了賈璉一記,隨即又沉默下來,看着賈璉道:“明兒還是你和老太太她們去吧,我就不去了。但,你能與我說這些話,我心裡真的,真的很高興,很……”
鳳姐兒平時慣會說話,情商很高的,但是真到動情時刻,想說一句真心話,卻感覺比什麼都難。憋了半晌,眼淚又飆出眼眶了。
賈璉不由打趣道:“瞧你,說話就說話,怎麼還學着林妹妹,這眼淚兒就跟不要錢似的,拼命往外撒?”
這個時候,賈璉的溫柔,越發讓鳳姐兒泣不成聲。
賈璉見她止不住了,忙哄道:“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了嘛。本來給太上皇他老人家過壽就緊張繁瑣的很,肯定一點沒趣,要是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去呢。宮裡也沒要求內外命婦一定得去,所以不去還省個麻煩。”
太上皇早就不理朝政了,安心待在重華宮養老。重華宮雖大,到底只是宮廷一隅,沒辦法鋪排開太多的,因此禮部早發了通告,只有京中五品及以上官員,才準進宮爲太上皇賀壽。
至於各家誥命嘛,宮裡沒說,但是按照往年的慣例,大概是能別去就別去吧,去了也沒人周到的接待。畢竟太后年輕,可不喜歡和各府老太太們叨叨叨。
鳳姐兒點了點頭,用袖子把眼淚鼻涕一擦,忽然道:“不然明兒你把林丫頭帶進宮去吧。”
看賈璉面露詫異,她解釋道:“我是不便進宮的,你身爲侯爺,咱們家裡也不可能永遠沒女人到皇后面前報到,林丫頭正好代替我。
她是當今親自封賞的‘林鄉君’,身份尊貴,人品模樣也比我出衆,她要是進宮,肯定能給你臉上增光!”
賈璉聽完這番話,忽然笑了起來,將鳳姐兒揉在懷裡,笑道:“我承認,你說的大多沒錯,將她帶進宮,肯定能給我臉上增光。但是,我不會讓她去的。”
“爲什麼?”鳳姐兒好奇的睜大眼睛。在她的印象中,賈璉對黛玉絕對是出奇的疼愛和寬容,再不可能因爲什麼名不正言不順這等理由,而不願意帶她進宮的。
果然賈璉回道:“那妮子可不像你,她懶得很,又怕麻煩,我當然不可能只爲我臉上增光,就讓她跟着我進宮受委屈。”
鳳姐兒聽了,面上羊裝一笑。他都不知道,自己提出這般建議,心裡有多不情願,多麼心痛,只是爲了大局,她不得不如此違心。
誰知道,賈璉還這樣說,一點也不心疼她,讓她心裡一絞一絞的。
“怎麼,你不舒服?”
“沒有,吃多了酒我頭暈得很,想睡覺了。”
“想睡就睡吧,外頭的事,我已經拜託紈大嫂子,讓她幫你照看了,你只管安心一覺睡到明兒一早。”
賈璉說着,將鳳姐兒的身子裹進被子裡,並且還在她額頭上一吻。這般舉動,讓鳳姐兒就是有氣也不好朝賈璉撒,只能輕“嗯”,一蒙被子會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