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姐姐?”
邢岫煙看見妙玉站在前面,頓時上前一步,心裡十分奇怪,不是說她病了麼?就算不是病了,方纔還不願意見她,怎麼突然又出現在眼前了呢。
賈璉等人也都停下了腳步,跟在黛玉後面,之前沒有見過妙玉的僕婦、丫鬟們則是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睛。
好一個超凡脫俗的美人兒!
怎麼這樣的美人兒,會出現在寺廟裡面?
不怪她們奇怪,蓋因妙玉通身上下沒有一點尼姑的樣子,穿着也是不僧不道的,但是十分華麗,材質上乘。
這樣的人,說是尼姑,只怕她們也不會相信。
直到妙玉雙手合十行了一禮,繡口輕吐:“主持師太請施主移步一敘。”
見妙玉無意理會自己,岫煙不由得將目光瞧向賈璉,不但是她,其他人也一樣,因爲她們都看得出來,妙玉這話,不但是獨對賈璉說的,而且有些不容置疑的意思。
什麼時候出家人這般霸道了,別人不見,還要強逼的道理?衆人心中一時間狐疑乍起。
賈璉挑了挑眉頭,心中有點驚訝,看來他是小看了妙玉的勇氣,也或者,他小看了他之前的調戲對妙玉造成的影響力。
身爲佛門女弟子,居然敢跳出來攔他。
見黛玉等人眼中的八卦之火已經徹底蔓延開來,賈璉知道要是不能把妙玉打發,今兒是別想安穩的離開了。
“既然老師太執意要見,那在下也只好遵從了。”
笑了笑,賈璉低頭對黛玉等人道:“你們在外面等我,我一會便出來。”
黛玉等人自無不聽的道理,只是在經過妙玉跟前的時候,都不約而同的拿眼睛瞅了她幾眼。
“請。”
等別人走開,賈璉伸手邀請。
妙玉臉上微不可查的一紅,卻佯做無事,輕輕點頭,往前領路。
……
黛玉等人來到寺外,等了一會兒不見賈璉出來,衆僕婦丫鬟不由竊竊私語起來。
當然她們也不敢編排賈璉的是非,大多就是議論妙玉的模樣、她因何在此,還有主持師太爲何一定要單獨面見賈璉等語。
黛玉本來就懷疑妙玉對她的表哥懷有“異心”,方纔妙玉無視她們,只邀請賈璉的態度,更是令她心中有些不滿,那懷疑,自然更濃了。
忽對身邊的邢岫煙問道:“姐姐和妙玉認識?”
邢岫煙點了點頭,“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們家就租這裡的房子住,我就和她認識了。”
黛玉瞭然,又問:“她一向這般?”
邢岫煙知道黛玉的意思,再次點頭:“她本是大家族的小姐,不得已纔在這裡出了家。她性格孤僻,行事一向不理旁人如何作想,不過其實她人是很好的,這些年我常去擾她,她也沒有不耐心,不但教我讀書,還將她的一應書稿都借與我用,所以她與我,也算有師徒之分。”
聽邢岫煙如此說,黛玉倒又高看了妙玉一籌,於是不再多言,耐心等賈璉出來。
再說賈璉和妙玉,兩人一前一後默默走着,一路上半句話也沒說,直到已經又走進蟠香寺的深處,賈璉忍不住開口:“喂,你究竟要帶我去哪,不是說師太要見我嗎?”
妙玉終於停下,因爲背對着賈璉,賈璉也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過了一會兒才見她慢慢轉過身來。
果然,之前端靜祥和的“得道高僧”的模樣已經不見,美麗的俏臉上,滿是憤恨和羞怒。
她就這麼瞪着賈璉,一句話也不說。
賈璉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這麼看着我做什麼,倒像是我欠你錢似的。”
“登徒子~呸!”
妙玉終於說話了,一開口就是芬芳。
“注意涵養,你可是出家人,這副模樣,佛祖見了也是要責怪的,阿彌陀佛。”
賈璉故意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
果然妙玉聽了,近乎七竅生煙,然後又悲從中來。
“無恥的混蛋!”
他還好意思說,既知道我是出家人,還敢對人家那般,流氓、登徒子……
“喂,你再罵我我可就不客氣了啊。”
賈璉摩拳擦掌,也做出很不高興的樣子來。
妙玉一驚,這才反應過來,她爲了不讓別人看見,故意把賈璉帶到僻靜處來。
若是賈璉要是再對她做什麼,她可怎麼辦?
同時心中也在問自己,把他叫過來,到底爲了什麼。
罵他一頓?可是看他那樣子,這明顯對他沒什麼用。
要叫他負責……
更是荒謬,豈有佛門女弟子叫人負責的道理!
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只氣呼呼的說了句:“我有名有號,不叫喂!”
“那你叫什麼?”
賈璉樂得她轉移話題,然後儘快把她打發了,好走人。
“我……我法號妙玉。”
閨名自是不好意思與賈璉講,只得將法名搬出來。
“嗯,妙玉,這名兒不錯。”賈璉點頭讚美了一句。
妙玉頓時臉紅起來,瞪了賈璉一眼:誰叫你評論好壞了?
賈璉纔不與她打啞謎,直接道:“好,名兒我記下了,妙玉仙子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咱們以後再見。”
賈璉轉身欲走,心裡默唸一二三,果然剛走兩步,就聽見追上來的腳步聲。
“你做出那樣狂悖無禮的事,難道就想這麼一走了之了?”
“我做什麼了?”
“你……”
妙玉面頰發燙,她如何說得出口,只是一想,就覺得脣上癢癢的,令她發悸。
見賈璉大有不承認的樣子,不知如何,莫大的委屈突然涌上心頭,眼淚瞬間擠滿了眼眶,再一偏頭,那斷線似的淚珠兒,就灑落在空中,連對面的賈璉都清晰可見。
賈璉暗呼了得,這誰能受得了?
都說黛玉是淚人兒,這段日子以來,也沒見她這麼大方的撒過眼淚啊!
“咳咳,那你想如何?”
唉,本來他是想不承認的,料定妙玉也拿他無法,只是現在卻不能了。
妙玉也不說話,也不看賈璉了,就偏着頭哭。
“那我負責好吧?”
“呸!”
妙玉用帕子擦了擦眼淚,狠狠啐了一口。
然後心裡更悲。
是啊,雖然自己出身不低,家境殷厚,卻早已經連女子最基本的權利都沒有了。
她的人生,誰能負責?誰又能對佛門弟子負責?
賈璉終於感覺到一些後悔,看着眼前已經蹲在地上哭泣的女子,他心中的惻隱之心不可抑制的被引動。
原本只是覺得妙玉性格乖張,還嫌貧愛富,所以沒把她當做一個柔弱的女子。
此時想想,這個女孩一生也是挺悽苦的。
從大概剛記事的時候,就因爲得病,家人不得不把她送入空門,請求佛祖庇佑。
所以,她整個童年乃至少女時期,都是在庵堂中,與青燈古佛相伴而過。
有這樣的經歷,性格乖張孤僻也情有可原。拋開缺點,她身上的閃光點,可就令世上女子自嘆弗如了。
“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說的就是妙玉的美貌與才氣。
單論容貌和才華,這是一個不輸釵黛的女子!
可悲可嘆的是,最終卻是那樣一個結局……
賈璉蹲了下來,輕輕拍了拍妙玉抖動的肩膀,語氣終於平緩:“好了,別哭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對,不該見你生的和仙女一般,就鬼迷心竅的欺負你,你現在可以打我,但只能打一下,我保證不會還手。”
賈璉知道,妙玉有極高的虛榮心,所以故意說好聽的給她聽。
察覺自己的肩頭被賈璉觸碰,妙玉輕盈的身子微微一顫,又聽得賈璉的話,哭聲終於小了一些。
她自然不會聽賈璉的話,什麼打他一下,她埋着頭,好半天之後,心灰意冷的道:“你走吧。”
妙玉確實無可奈何了,她發現,就算賈璉認錯,任由她發落,她也別無他法。
除了讓他走,她找不到第二句可說的話,第二件可做的事。
過了一會兒,沒聽見賈璉回話,也沒察覺他離開,就在她忍不住想擡頭看看之時,忽覺自己再次落入一個溫厚的懷抱。
“你放心,我們將來肯定還會見面的,到時候,你要是還俗,我娶你。”
本來驚慌之下,以爲賈璉又要對她耍流氓的妙玉,忽然就呆住了,仰頭默默的瞧着賈璉。
來不細觀賈璉的容貌,耳邊只響着他的聲音!
他說的什麼,他說,等她還俗,就娶她……
這是真的,她真的還能還俗?他那樣的家世,他的父母長輩,會允許他娶一個“不乾淨”的女子?
難道,自己真的還有脫離苦海的一天?
沒錯,只要不是看破紅塵的人,在佛堂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對妙玉來說,青燈古佛的日子,就是苦海無涯,她很厭惡她佛門弟子的身份,所以從來不穿緇衣!
只是還不等她感動完畢,就見賈璉訕訕道:“不過,我只能娶你做二房,那個,我已經有一個妻子了……”
???
妙玉再次呆了三秒,忽然如被蛇咬了一般,慌忙推開賈璉,站起來憤怒的瞪着他,半晌後:
“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