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狀元樓上,林楠轉身望向笑的很難看的顏逸,他今兒都被人欺到頭頂上來了,可不想末了大家一起笑呵呵吃頓飯,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林楠一直嫌自己老爹心眼小,睚眥必報,其實他自個兒也好不到哪去,手中摺扇輕搖道:“不知解元公又有何見教?”

不等顏逸開口,又懶洋洋嘆道:“今兒店家請我上樓喝酒,解元公不樂意,要甩袖子走人,我寫詞給解元公賠禮吧,解元公又不滿意,現在我認輸走人,解元公還是不樂意……我也不知道自個兒到底哪塊肉生的不是地方,惹的解元公您橫看豎看不順眼……”

聳聳肩道:“我林某人呢,也是家裡好米好飯嬌養大的,自討沒趣的事兒,林某向來不喜歡。既然解元公看我不順眼,咱們正好一拍兩散,省的相看兩厭不是?”

林楠的話說的不大好聽,顏逸臉上卻不見絲毫難堪,反而神色淡淡道:“看來林郎對顏某誤會頗深,只不過顏某向來就是這不討喜的性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眼睛裡揉不進沙子……林郎的卜算子的確爲詠梅詩詞中的絕唱,說是曠古絕今也毫不爲過,顏某能親眼見證此詩的出世,與有榮焉!只是,不合韻就是不合韻,若林郎因顏某一句實言而心存不滿,顏某亦無話可說!”

又自嘲一笑道:“顏某因這性子,從小也不知開罪了多少人,只可惜這輩子只怕是改不了了……顏某也不想改!”

說的可真是漂亮!若不是這話是衝着林楠來的,他差點要擊節叫好了。就這幾句話,不知道的,還真要將此人當了林楠詩中孤高雅潔、傲骨錚錚的雪梅一般的人物了,倒是襯的林楠氣量狹小,容不得別人說一句不是了。

林楠笑笑,懶洋洋道:“原來如此,倒是小弟誤會了,顏解元果然風骨過人,小弟佩服佩服。”

氣量狹小又怎麼樣?我還就認了!這世上的人,對於有才之士,容忍度高的很,像他這樣有才又有貌的,再大的毛病也是風雅,只要不是仗勢欺人之類的惡名,理他作甚?

明明知道這人一張嘴厲害的很,他傻了才和他沒完沒了的鬥嘴,要收拾區區一個舉子,有的是法子,幹什麼用這最費力的一種?

卻不知他這樣爽爽快快便認了下來,倒讓在座的學子點頭不已,覺得林楠性子直爽可愛,有不滿便說出來,是誤會便道歉,連半句矯飾的話也無,全無世家公子的高傲自大和才子的目下無塵,當真讓人心儀。又想着,若不是有這般宛若稚子的純淨心性,又如何寫出那一篇篇動人無比的詩篇?心中更是欽佩。

顏逸伸手扶住拱手爲禮的林楠的雙臂,懇切道:“實是顏某無狀了!顏某在山東時,便拜讀了林郎的詩作,心中欽佩萬分,今日能遇林郎,實在三生有幸……”

林楠不知道顏逸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淡淡回道:“不敢。”

卻見顏逸雙眉一挑,道:“只是……有些話,便是惹得林郎不喜,顏某還是不吐不快!”

林楠似笑非笑看了顏逸一眼,淡淡道:“還請賜教。”

顏逸站直身體,雙目炯炯的望向林楠,朗聲道:“顏某想問問林郎,詩詞學問,在林郎心目中,到底是什麼?”

他聲音提的很高,語氣放的很沉,彷彿帶着某種傳說中的浩然正氣一般,引的周圍的學子不由開始深思:自己將詩詞學問,當了什麼?

還未想出個究竟,便聽林楠輕笑一聲,道:“學問便是學問,難道顏解元將它當了別的什麼不成?”

顏逸朗聲道:“學問,是我等讀書人立身之本,是我等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的東西!無論當它是什麼,也絕不是炫耀的資本,更不是用來譁衆取寵的東西!”

不等林楠開口,便沉聲道:“林郎天縱之資,前有林大人細心教誨,後得時太傅傾囊相授,我等傾盡一生也未必寫的出的絕世佳句,林郎信手便能拈來,這一切,都令我等望塵莫及……”

林楠悄悄看了眼身邊舉子的反應,暗暗腹誹這廝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果然仇富這種事,絕不是哪一朝一代所獨有。

他有些心不在焉,顏逸的話卻已到了高丨潮部分,聲音猛的大了起來,帶了幾許悲憤之意:“然我等進取之心卻不容人輕賤!”

這些舉子原就被他影響了情緒,正有些自怨自艾,此刻聽他悲聲一呼,頓生同仇敵愾之感,只聽顏逸繼續道:“林郎你家學淵源,出口成章,若說不會寫限韻詩……”顏逸搖頭,自嘲一笑,似覺得這話太可笑,卻沒說出口,而是道:“林郎若不屑與我等爲伍,明言便是,何以這般戲弄?我等詩才或不如林郎,但一顆孜孜求學之心,天日可見,林郎斷不該如此羞辱我等……”

林楠先前故意扔出並不和韻的數首詩詞,的確是爲了打臉,卻只是爲了打顏逸一人之臉,但此刻被他這麼一說,倒成了故意羞辱在座的所有人了……他說的炫耀和譁衆取寵——林楠嘆了口氣,好像還真有那麼一點,打臉這種事,原本就是炫耀嘛!

林楠看着周圍陷入沉默的衆人,有人眼中已然出現憤慨之色,心中微微一沉,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人,想不到這個時代也有這樣如同演講家般的人物,可以輕鬆挑動別人的情緒,兼之巧舌如簧……

林楠一面看着顏逸惺惺作態,一面又氣他爹,這麼個貨,他自個兒找人收拾了不就完了,非得弄來噁心他!

自他送了六皇子回來以後,他爹就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可勁兒的折騰他……旁的不說,他爹說那一句句“重寫”時,雖然語氣懶洋洋的,眼神那個痛快啊!他和他爹上輩子肯定有仇!

林楠走着神,顏逸卻將一番話說完,停頓了片刻後,又向林楠深深一禮,懇切道:“林郎請恕顏某交淺言深,林郎大才,顏某是萬分傾慕的,實不願林郎誤入歧途……唉!還請林郎慎思!”

掩面長嘆一聲,似不知該如何說下去的模樣。

林楠靠在欄杆上看着顏逸,任他將腰壓的低低的也不去扶——今兒他若是扶了,便等於承認了他的指責,承認自己是他口中憑着天資輕賤學問的輕浮之徒,仗着家世羞辱學子的狂枉之輩……

且若認了,日後他便是有了什麼出息,只怕旁人第一個提起的不是他,而是“忠言逆耳”“點撥”於他的顏某人。而他林楠日後,總也要被這個人壓過一頭……

點撥——憑他也配?

顏逸這一揖已經下去很久了,似乎林楠不攙扶、不原諒、不認同他的話,就永遠不會起來,此刻,樓上樓下的人很多,樓裡卻安靜的落針可聞,人們屏住呼吸看着二人,眼神錯也不錯的盯着,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個細節。誰也猜不到,下一瞬看見的,將會是世間另一段佳話,或是兩位才子反目成仇的憾事。

當然,他們更願意看到的是前者,只是這種心思,已經表明他們潛意識已經相信了顏逸的話……

在數十雙眼睛的瞪視下,原懶懶靠在欄杆上的林楠,慢慢直起了身子,那張進門以來就懶散含笑的臉,一點點的變得凝重。

林楠依然沒有攙扶顏逸,而是輕嘆一聲,道:“先前解元公說林某對你誤會頗深,現在想來,這句話應該反過來說纔是。”

“林某向來不愛解釋什麼,但卻不願諸位高才誤會與我,還請各位能給林某一個自辯的機會……”

躬身一禮,不等衆人迴應,緩步走到桌案前,揮筆寫下兩行大字,林全上前取了,一桌一桌的亮給衆人看看,而後將宣紙送到樓下。

林楠待人們的竊竊私語聲慢慢停下,才朗聲道:“顏解元說林某仗着天資,輕賤學問,這一點,林某不認!林某的這筆字,便是證據!”

其實這句話不用他說,在座的在看見林全拿過去的宣紙時,便已全然信了。

他在紙上寫下的,是後世盡人皆知的一副對子:“書山有路勤爲徑,學海無涯苦作舟”,這一副對聯,讓這些寒窗苦讀數十載的學子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若不是切身體會了治學之苦,又怎能寫的出這樣的話?

更何況,林楠所言的證據並不是這兩句話,而是他的字……讀書可以靠天分,寫詩可以靠天分,而寫字,需要天分,卻不能靠天分!且不說他開創的新字體,隱隱有超越前人之像,只看他那份筆力,若非是日日不倦的苦練,便是有再高的天賦也是妄想。這份刻苦,起碼這份花在寫字上的刻苦,他們就遠遠不及。

試問讀書刻苦至此之人,又怎會輕賤學問?輕賤學問,豈不就是輕賤他自己?

見衆人皆默默點頭,林楠繼續道:“顏解元說林某會作詩而不做,故意戲弄諸位,這一點……林某也不認!林某的詩,便是證據!”

將方纔有人錄下後交給林全的詩稿捧在手上:“敢問諸君,這裡面可有一句不是用心之做?可有一句是敷衍戲弄之語?”

還不等樓上之人有所反應,樓下便有人高聲呼道:“若有人肯用這等詩詞來戲弄與我,再被戲弄一百次我也心甘情願啊!林郎林郎!快來戲弄我吧!”

林楠滿頭黑線,這麼嚴肅的場景,誰在亂入呢!目光向樓下一掃,頓時嚇了一跳,這一堆黑壓壓的人頭從哪來的,什麼時候樓裡來了這麼多人,還一聲不吭的,想嚇死人嗎?

見林楠看了過來,樓下頓時沸騰起來:“林郎林郎,來戲弄我吧!戲弄我吧!”

“戲弄我戲弄我!”

“我!我!”

“……”

那些人並不是讀書人,他們是直腸子,顏逸那些文縐縐的話,他們不懂,也不在乎,他們只知道,林郎戲很好玩,林郎的“三字經”自家小孩都會背,林郎泥修的大道平整又堅固,以後下雨不會再踩一腳泥,而且,林郎生的比小姑娘都漂亮……所以他們喜歡林郎,如此而已。

林楠心中微暖,他自問從未爲這些人做些什麼,可是這種時候,他們卻毫無理由的站在他這一邊,讓他甚是感動。

林楠抱拳爲禮,那些人也知道此刻不是湊熱鬧的時候,很快便安靜下來,二樓的一位中年儒生站起來,道:“在下司鴻海,乃昌京解元。在座的各位多是舉子,旁的不說,詩的好壞,是可以品的出來的——林郎的詩,情真意切,首首都是精品,非用心揣摩不能得,想必各位都不會有異議吧?”

衆人點頭。

司鴻海對林郎一抱拳,道:“林郎的詩,既是真情流露,又何來戲弄之嫌?先前司某對林郎亦心懷疑慮,是司某的不是,還望林郎海涵!”

林楠苦笑道:“不敢,司兄能在此刻爲小弟說話,小弟已感激不盡。”

司鴻海點點頭,坐下。

林楠環顧四下,道:“林某從未說過自己不會做限韻詩,可是林某的確不善、不喜、不願寫限韻詩!林某素愛詩詞凝練之美、韻律之美,情之所至,亦願寄情於詩詞。但正因爲林某喜歡,林某才希望能肆意揮灑,直抒胸臆,而不是讓別人告訴我,你必須用什麼韻,甚至用哪幾個字,那不是我的詩!我不願爲!”

“天下讀書人會詩之時,多愛限韻來增加難度,提升樂趣,此乃雅事樂事,可是人各有好,林某既然不喜此道,不能以此爲樂,奈何顏解元以譭譽相脅……便是如此,林某也不願胡亂杜撰一首來敷衍各位,這纔有了這八首詠梅詩,若是因此惹得諸位誤會,是林某的不是。”

說實話,林楠的解釋相當牽強,可是他有個最大的優勢,就是那幾首詩足夠好,太足夠了。

正當衆人忍不住點頭認可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林郎你說你不願寫限韻之詩,可是據我所知,每年會試試題的詩詞一項,皆是限韻的……林郎不會告訴我們,你連會試的詩也不願寫吧?或者說,你剛剛的話根本就是在巧言狡辯?”

林楠瞥了眼臉色依舊蒼白的程顥,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站在了顏逸的身邊,而顏逸,也不知何時直起了身子,冷冷的看向他,不用人說,林楠也知道這番話是顏逸教的。

這話問的在座的人都覺得沒甚意思,那可是會試啊,關係着一世的前程,自然要全力以赴。而這裡說白了只是一些書生閒來消遣的,不喜歡自然可以不寫,這有什麼可比性?

只是林楠若當真這樣說,方纔的諸多解釋,就都成了無力的藉口。但是若回答不願寫朝廷會試中的限韻詩——是前程不想要了?還是腦袋不想要了?

林楠看了眼面範得色的程顥,淡淡道:“會試乃朝廷選材之舉,林某既然有意魚躍龍門,自然要全力以赴……”

程顥脣角露出不屑的笑容:果然是這些說辭,一點新意也沒有,正要反脣相譏,只聽林楠道:“不過……”

程顥挑眉:“不過什麼?”

林楠嗤笑一聲,問道:“你寫一首詩要多長時間?我寫一首詩要多長時間?”

程顥頓時一噎。

林楠淡淡道:“平水韻一共也才十三元,我有足足兩天兩夜的時間,你說我可以寫多少詩出來?”

爺我寫詩快,爺就寫一堆詩出來慢慢挑,總能挑出和韻的,你拿爺怎麼着吧?

程顥顫抖着脣,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這、這……這也太不講理了,蠻不講理啊這……這什麼邏輯這……哪有這樣的……蠻不講理……蠻不講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程顥心裡的念頭毫無邏輯的亂閃,直到最後出現“有辱斯文”這個萬能用語時,才安定下來……

顏逸的反應卻比他要快的多,早已在此躬身,苦笑道:“如此,倒是我妄作小人了……”

錯認的可真快,腰也彎的真勤……林楠淡淡道:“好說,只要顏解元不要總是對林某存了偏見就好……”

顏逸苦笑道:“非是顏某對林郎心存偏見,只是一路上所見所聞,才讓顏某……”

“林郎向來深居簡出,可能還不知道,自冰嬉出世之後,天下百姓不知多少人癡迷成癮,荒廢正業,京城百姓賭球成風,有的甚至傾家蕩產……春日雪化之時,更有許多人因不肯上岸,跌入雪洞之中活活凍溺而死……”嘆了口氣又道:“後又聽聞,水泥、瓷磚等物皆是林郎所創,爲富人華堂添彩,枉費人力!前者引人入歧途,後者更是持匠人賤業,不少人甚至說林郎你以此邀寵媚上,伺機斂財……”

顏逸沉痛道:“這才讓顏某不得不懷疑,林郎同我等,是否是同道之人……”

還沒完了是吧?

林楠淡淡道:“冰嬉之事,林某從不以其爲惡事。這世間,有人喜遊山,有人喜玩水,有人愛跑馬,然每年落崖、溺水、墜馬者何其衆也,難道是山水馬匹之禍?林某素喜冰嬉,冬日滿目蒼白,酷寒浸骨,去冰湖之上滑一圈,彷彿飛翔與天際,身心皆醉,寒意俱消,煩悶亦灰飛煙滅,何樂而不爲?只是人各有志,顏解元硬要將人性之惡也加諸其上,林某也無話可說。”

頓了頓,又道:“顏解元先前問林某,當學問是什麼。林某隻知,學問就是學問,但林某還知道,學當以致用,何以用之?窮者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

“林某不敢說兼濟天下,但也想要造福一方。”林楠負手道:“說我爲富人華堂添彩,我認,說我藉機斂財,我也認!”

頓了頓,等周圍議論聲漸起時,才又開口,道:“諸位應該知道,往日休整街道,均要附近居民和商家繳稅納捐,但門口這條水泥大道,甚至全京城新修的路,卻沒有問百姓要一文錢……顏解元可知錢從何而來?”

顏逸皺眉,不知林楠所言何意。

只聽林楠淡淡道:“我林楠是爲富人華堂添彩,可林某每添彩一處,所得銀兩足可修兩條街道……將全京城的路修了一次,也只花去了這些銀兩的十之一二,顏解元可又知道別的錢去了何處?”

不等顏逸回答,司鴻海起身,沉聲道:“此事,我知道,不僅我知道,京城百姓大多都知道——那些錢,被三殿下帶去了修河堤!”

聞言,衆皆譁然。

這些事,在朝廷、在京城都算不了什麼密事,但這些外地來的學子卻還是首次得知,一時間議論紛紛,顏逸更是又驚又怒,任憑他再機敏,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知道此言一出,今天的事,就已經一敗塗地……誰又能想到,他用來攻擊對方的所謂把柄,正是對方最爲堅不可摧的位置……

只聽林楠言語鏗鏘:“我林楠是伺機斂財,可是斂來的財,不是我林楠的,是朝廷的!我林楠是操持賤業,但只要有益於國家,有益與朝廷,有益於百姓,操持賤業又如何?”

語聲漸緩,望向顏逸,道:“顏解元說與我不是同道中人,想來便是因爲林某人是個徹頭徹尾的俗人,纔不屑與我爲伍吧?但林某相信,林某雖與顏解元道不同不相爲謀,但與在座衆人,卻皆爲同道中人!諸位同林楠一樣,既肯千里迢迢遠赴京城,想來都是爲了學以致用,造福一方百姓,不惜化爲俗人,願意操心百姓柴米油鹽……”

聲音拔高,道:“林某願爲我等同道中人,賦詩一首,以爲共勉!”

轉身提筆就在雪白的牆壁上寫下龍飛鳳舞的字跡,正是他得以成名的“林體”。

衆人聚在他身後,一字一句的跟着讀,越讀便越是心悅誠服:“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好詩啊,真是好詩……”

在衆人還在賞析驚歎之時,林楠將筆扔到一邊,道:“孤芳自賞固然讓人憐惜,但甘爲百花報春的平淡雍容,更讓林某欽佩!”

被獨自劃爲“孤芳自賞”中的顏逸臉色蒼白如死,先前林楠一首卜算子,將他嚇的魂不守舍,而這一首,更是直接將他打入塵埃……

林楠這首卜算子,反先前寫給他的“贊詩”而用之,兩首詞風格迥異,在意境上各有其長,都是讓人歎爲觀止的佳作,放在哪裡都讓人難較高下,可問題是,這裡是京城,他們都是即將參加會試的舉子——兩首卜算子,必定會流傳天下,甚至會傳到陛下的耳朵裡去……一爲孤芳自賞,一爲爲國爲民,陛下取誰用誰,還用想嗎?

顏逸看着店中不久前還圍着他恭維的人,團團圍在那一身雪白的少年身邊,臉上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燦爛,酒店中熱鬧歡騰一片,可是他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如果有的話,那就是他前程跌落、夢想破碎的聲音……

他曾一次又一次的規劃前景,他是山東的解元,只要沒有意外,中舉是十拿九穩的事兒,畢竟會試比鄉試取中的機率還要大……

他想象過自己高中三甲,披紅掛綵騎着高頭大馬遊街的樣子;想象過街上摩肩接踵的人們,用羨慕崇敬的目光看着他,向他擁擠過來;想象過高中之後,被達官顯貴榜下捉婿,取一個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從此鵬程萬里,步步高昇……

他不是隻知道做白日夢的人,他很清楚以自己的才華年紀和容貌,這些事都是極有可能甚至最有可能發生的,可是現在,他的精心規劃的錦繡前程……被這少年,用兩首詞,幾句話,就輕易摧毀……

他的文章寫的再好,陛下也不可能點他的頭名,他的容貌文采再出色,也不會再有達官貴人會招他爲婿,便是入了官場,遇到的也只會是無盡的排擠……

他一直是知道語言的力量的,他也善用語言的力量,可是當這種力量降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依然覺得難以置信……

胳膊上的劇痛傳來,讓魂不守舍的顏逸回到現實,愣愣看着掐着他胳膊的程顥,程顥紅着眼看着他:“顏兄,我們沒有敗!你振作點!”

“沒有敗?”顏逸慘笑:這還叫沒有敗?

程顥看了看四周,隱晦的比了個四字,悄聲道:“我們落到如此下場,總歸是爲了他……他總不能不管我們。那人很快就開始辦差,他身份最高,母家勢力又大,只要我們中了進士,死心塌地的跟了他,他總不會讓我們吃虧就是。”

顏逸精神一震,對啊,他怎麼忘了那個人,以那個人的身份,要提拔他不費吹灰之力,自己先前設想總總,不就是爲了謀一個靠山嗎?還有誰能比他更大?現在雖然不大可能得中三元,卻能借此事完全得到那人的信任,日後前程可期。

伸手拍拍程顥的肩膀,閉了閉眼,臉上重新露出笑容,待笑容自然了些,顏逸便開始向林楠擠去——有些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給別人看的。

卻見林楠看見他過來,對周圍人說了句什麼,便撥開人羣走了過來,兩人靠近,顏逸客套話還沒開口,便聽到少年的輕聲低笑聲:“解元公,真是恭喜你了,你終於成功惹到我了……以後進出門千萬小心,不要給人拖到巷子裡打瘸了腿,否則可就一輩子都要在陰溝裡待着了——你要不要去找江南來的士子打聽打聽,斷腿這種事,林某做的很熟練呢!”

顏逸背後的冷汗瞬間浸了出來,慢慢滲透數層衣衫,臉上的笑容與抽搐無異……

他知道他剛纔的所做所爲會招來林家的報復,也曾設想過林家報復的手段,是會是敗壞他的名聲?還是將他弄去不毛之地爲官?或是直接尋他的錯處斷他的仕途?他甚至連應對之策都想過了,想好了怎麼同那個人說,以爭取最大的利益……但他獨獨沒有想到過會有這一種可能,沒有想過林家會用如此粗野直接的手段……

不對,這樣不對……

他甚至沒有去想林楠到底有沒有本事打斷他的腿……他只是想,如果斷了腿,如果斷了腿……

只是想想,他就覺得骨子裡面發冷,就覺得暗無天日……

他沒有林楠這樣逆天的才華,如林楠一般的才華,莫說是斷了腿,就是沒了腿,只能坐在椅子上,皇上也樂意用他……

他沒有林楠這樣顯貴的家世,如林楠一般的家世,就算仕途成空,也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等着他……

一輩子待在陰溝裡……如果瘸了腿,如果瘸了腿……

他覺得渾身被無名怒火焚燒——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他好容易才重新找到了生路,又要被他隨隨便便的摧毀嗎?

他不是讀書人嗎?他不是才子嗎?讀書人的事,不是應該用讀書人的辦法解決嗎?!他不是應該和他在詩文上決個高低,在科上一爭勝負嗎?

虧他還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子,憑什麼這麼粗野?!

憑什麼?憑什麼!

他氣的渾身發抖,也嚇的渾身發抖……以至於被林楠一掌拍在肩頭的時候,嚇得差點跳了起來,勉強保持面上的鎮定,驚魂未定望向林楠,便見林楠一抱拳:“顏解元,保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顏逸總覺得那一聲“保重”裡,藏了些別的什麼讓他不安的東西……

林楠好容易走出店外,擠上車,衝出人羣,才覺得鬆了口氣——這半日,累死他了,最可氣的是,他累死累活的,也就和一個不知所謂的傢伙吵了頓嘴……不過,他爹應該沒這麼無聊吧?

“大爺,你剛剛說的那個……”林全用手刀比劃比劃,道:“要不要小的……”

林楠淡淡一笑:“找人問問他,要左腿還是要右腿。”

林全應了。

林楠道:“不要真的下手,今兒的事,該知道的都會知道,若是當真打壞了舉子,要挨板子的。”他爹護短,斷不會因爲這個生氣,可是皇帝老兒肯定要拾掇他一頓,還是算了。

林全應道:“知道了!放心吧爺,論嚇唬人,小的有的是法子,保準讓他在會試前休想好好睡一覺!”

這次領會的還挺快的嘛!

林楠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假寐,正半睡半醒之時,耳中聽到林全驚呼一聲:“大爺,蕭韻!蕭韻啊!您這次合韻了!合韻了啊!”

林楠擡了擡眼皮,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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