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羣“瞻仰”聘禮人中, 鳳姐眼最尖,饒是聘禮多得堆積如山,可她仍舊一眼就發現了兩個大妝奩匣子, 尺寸之大, 足是她常用的那個兩倍之多。鳳姐此人, 除金銀之外, 最愛的便是珠寶首飾, 這會子見了這麼兩個大匣子,實在心癢難耐,忙緊走幾步來到近前就要打開查看。
可誰知, 手伸出去了,卻僵在了半空, 因爲這兩個匣子上, 居然各安了一把大鎖。鳳姐窘得面紅耳赤, 卻也氣惱不已,忙回頭攛掇賈母道:“這東安郡王府有意思的緊, 既送來了聘禮,卻不捨得打開讓人瞧瞧,誰知道里面裝的是首飾呢,還是石頭塊呢?”
賈母也留意到了那兩把大鎖,心下也是不悅, 可又不能發作, 只得好心好氣地把東安郡王府負責送聘禮的管事請來問緣故。那管事四十來歲, 穿戴不俗, 也頗有些氣度, 想來在東安郡王府的奴才們裡也頗有些地位。
他聽明白了意思,微微一笑道:“老太君有所不知, 這兩隻匣子是我家王長子特意吩咐帶來的,並不屬於聘禮之列,而是給未來的長子夫人壓轎所用。只需放在長子夫人的花轎之內,一左一右各一個,夫人下轎時再讓丫鬟抱到新房內。又因都是些金銀首飾貴重得很,是以不好不上鎖。”
“這……這是什麼意思?從沒聽說還有這規矩!”王夫人氣得眉心擰成一個疙瘩,“難不成是怕我們榮國府沒有像樣的首飾陪嫁過去嗎?”
“夫人想多了!”管事並不生氣,反而笑道,“我們王長子的意思是,貴府的陪嫁定然是極好的,他添的這一份兒不過起個錦上添花的作用,爲的也是兩家的日子如錦上添花一般紅紅火火,並沒有絲毫惡意。”
“哼……”王夫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見賈母回頭橫了她一眼,嚇得趕緊閉了嘴,怏怏不樂地退至一旁。
賈母接過話頭來笑道:“原來你家王長子是這個意思,真是思慮周全呢,我們這等沒見過什麼世面的老婦今兒也算長了見識了。”
鳳姐忙在一旁搶着道:“既然是給未來的長子夫人準備的,那就更得打開讓我們瞧瞧了,我們心中也好有個計較不是?”
賈母皺一下眉,剛想阻止,那管事卻是很痛快地答應了,隨即便拿鑰匙開鎖,將兩個匣子打開,讓這些人細細地瞧了個夠。
鳳姐壓不住好奇,忙湊上前細看。纔剛一打眼,就驚得幾乎要暈過去。只見那兩隻匣子裡,一隻盛滿了累絲、拉絲、掐絲、點翠、鑲寶、炸珠、鏤空等等,各式工藝的簪子、步搖,形狀則爲雙尾、三尾、五尾、八尾鳳形以及各式各樣帶有翅膀的靈物,此外還有桃花、梅花等各樣吉祥花色。另一隻匣子裡,則是珍珠瑪瑙翡翠爲主的飾物,有耳墜、鐲子、指環、項圈等,七彩紛呈,熒光煜煜,簡直晃瞎人的眼!
王夫人也瞧了個仔細,震驚之餘心中卻早已後悔不已。本來,若是沒瞧見這匣子裡的東西也就罷了,她們給黛玉準備的那隻小妝奩也能看得過去,可跟這個一比,卻實在是寒酸得拿不出門了。
正想着,就聽賈母一臉寒霜地回頭問:“都看清楚了吧?”
人羣中鴉雀無聲,再無人敢說半個字兒,連鳳姐也是呆呆的,全然沒了方纔的神采。賈母在心中嘆了口氣,又客客氣氣地讓管事把匣子鎖好,方領着衆人回了榮慶堂。
一進榮慶堂,賈母便吩咐鳳姐:“把林丫頭的妝奩匣子再添一份兒!”
“老太太,那一份兒已經花了幾千兩銀子了,哪裡還有錢再置辦一份啊?”鳳姐一臉肉疼。
賈母冷笑道:“沒錢也別眼紅人家給的啊,一個個眼饞的什麼似的非要瞧瞧,這下可瞧仔細了?!怎麼着,要是不添,好意思拿這麼個小匣子和那兩隻大匣子放一塊兒嗎?你們不嫌寒磣?”
鳳姐被教訓得低下了頭直抹眼淚,王夫人則一臉漠然一言不發。最後還是賈母嘆口氣,安慰衆人道:“一個個別眼皮子那麼淺,你們也不想想,林丫頭嫁的是郡王府,將來可是要當郡王妃的,咱們這會子出手闊綽些,將來還不是十倍百倍地拿回來?怎麼這個帳不會算了?”
衆人聽了,都不覺心下一鬆,略略有些活泛。最後,還是王夫人勉強道:“我出一千兩,也就最後的一千兩了,多了是再沒有了。”
邢夫人無奈,只得附和着也出了一千兩,鳳姐出了五百兩,尤氏出了五百兩,其餘不夠的,賈母都包了。如此一來,黛玉倒是平白又多得了一匣子首飾。
聘禮送到的這一日,早有人將那堪比天家成婚都要排場的盛況繪聲繪色地傳給了黛玉。黛玉聽了,不喜反憂,暗自埋怨東安郡王府太過鋪張浪費,可又聽到王夫人吃鱉,鳳姐泛酸,又覺得心裡痛快,於是,忽喜忽憂,也是糾結了半日。
紫鵑春纖雪雁,連同新來的秋葦等幾個大丫鬟卻是一臉的揚眉吐氣,尤其是春纖,繞着黛玉一圈圈地轉,嘴裡兀自唸叨道:“這下可好了,姑娘終於熬出頭了,聽着那陣勢,竟是比進宮當娘娘還氣派得多呢!”
紫鵑聽了不像話,忙嗔道:“別混說,小心讓人聽見,還要不要小命了?!”
春纖後知後覺地吐了吐舌頭,笑道:“我就是太替姑娘高興了,這一次,看原先那起子看笑話的打不打臉,哼!”說完,高高興興地打水去了。
新來的秋葦雖說是才從莊子上提上來的,倒是個穩重性子,加上是新來的,越發的謹慎,這會子見氣氛好,遂小心翼翼地提議道:“姑娘自打來到莊子裡,天兒就一日比一日熱,害得姑娘還沒怎麼出去逛逛呢。我瞧着今兒天兒涼爽,不如去湖上的亭子裡擺一桌賞月玩吧。正好我娘也在這莊子裡,倒是會燒幾樣鄉野菜餚,做幾樣樣式簡單的點心,姑娘賞臉嘗一嘗?”
黛玉早就聽說這莊子邊上有一處大湖,湖上接天的碧綠蓮葉,礙於天氣炎熱不想出門,這會子心正癢,於是笑道:“如此,就勞煩她老人家了。”說完,便叫紫鵑去拿塊銀子賞給她。
黛玉肯賞臉,就是天大的體面了,秋葦哪裡還敢收賞銀呢,於是死活推了,正要同黛玉告假回去準備,紫鵑卻在一旁提醒黛玉道:“姑娘,兩個教養嬤嬤可還在隔壁呢,咱們還是謹慎些好,免得被逮個正着,不知要被數落多少回。”
秋葦聽了這話,臉有些臊,忙道:“姐姐說得對,是我思慮不周了……”
黛玉卻擺了擺手笑道:“無妨,你也是好意。”又轉頭對紫鵑道,“嬤嬤們累了一整日都乏了,這會子巴不得早些歇下呢,你只需派兩個小丫頭守着門兒,一旦聽見動靜,就給咱們送信兒去。”
紫鵑猶覺不妥,怕這關鍵時候惹出事端不好看。雪雁在一旁笑道:“我有個妙招,姐姐只需給嬤嬤們上兩壺好酒,她們在宮裡這麼多年,早就憋壞了,這會子跟前沒有主子管着,定也喜歡喝兩盅,那酒後勁兒都大,保管她們躺下就睡得不醒人事,如此豈不能高枕無憂了?”
黛玉笑道:“這個主意好,偏你這蹄子損主意多!”於是回頭吩咐紫鵑道,“就照雪雁說的辦,再派兩個丫頭守着,保管萬無一失了!”
紫鵑無奈,只得勉強應下,回頭找人吩咐下去。回來的時候,忍不住瞪了雪雁一眼,雪雁笑嘻嘻的,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
秋葦走後,紫鵑看着她的背影笑道:“這丫頭倒是個行事穩重的,姑娘要嫁入王府,正是缺人的時候,不如好好□□□□,將來也好多個幫手。”
黛玉點頭道:“這事兒你看着辦吧,不單是秋葦,莊子上若還有如她這般模樣端莊又性子妥貼的,多挑幾個上來慢慢教導着,將來進了那高深似海的王府,怕是少不了一番折騰呢!”說罷,略略煩躁地搖搖頭,強逼着自個兒不去想。
太陽纔剛落山,紫鵑果然命廚房給兩個教養嬤嬤上了幾道好菜,順便提了兩壺美酒。兩個嬤嬤因黛玉冰雪聰明,學什麼都是一點就透,很是自在的很,是以晚飯就放鬆下來。兩人對座而坐,說着宮裡的趣聞,兩壺酒很快就見了底兒,小丫頭們也早得了囑咐,見兩個嬤嬤到了火候,早早地替其除去鞋襪外衫,扶到榻上安歇去了。
此時,夜幕低垂,繁星綴滿天際,晚風送來清涼。黛玉等到一切安排就緒,這纔在紫鵑等人的攙扶下施施然朝聞名已久的湖邊而來。
還未曾到湖邊,遠遠地就聞到了空氣中的荷花清新悠遠的清香味。黛玉忍不住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笑道:“好香!”
秋葦看見她們過來,遠遠地迎過來,笑道:“姑娘來得正是時候呢,這滿湖的荷花正是盛開的時候,一年四季頂屬這時節最美,可見姑娘是個有福氣的。”
黛玉笑道:“少來打趣我,我就是不來,這荷花到了季節也得開,跟我的福氣有何干系?!”
秋葦聽了漲紅了臉。雪雁見秋葦尷尬,在一旁笑着嗔黛玉道:“姑娘也真是的,秋葦纔來,正是學着在主子面前溜鬚拍馬的時候,您這麼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讓她以後還敢不敢說話了?”
黛玉笑道:“是了,是我的不是了。只是你們也得記住,奉承主子也得有個技巧,要是太直白了反倒惹人笑話,不如不奉承的好,尤其在我身邊服侍更該如此。至於其他人,我就不得而知了。”幾人聽了,都笑着說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