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穿人家的志短,黛玉如今恨不得一把扯下身上這身衣裳,然後狠狠砸到他頭上,可是她能這樣做嗎?當然不能,所以……她不得不矮下半分氣勢,痛心道:“這幾件衣裳才值幾個錢?我母親留下的那副墜子,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墜,別說五兩銀子,就是五十兩也買不到!”
“那沒辦法了,反正當票已經扔了,你若實在氣不過,趕明兒我再踅摸一對好的賠給你,這總行了吧?”說完這句話,生怕黛玉還是不依不饒,不等她回答就藉口有事推門出去了。
黛玉很生氣,畢竟是母親留給自個兒的,平日裡一直戴着捨不得摘,今兒若不是情況特殊,她說什麼也不捨得當出去啊,可事到如今,又無可奈何,只得暗暗打定主意,待有機會一定想方設法贖回來。
不管黛玉怎麼樣,少籬總算是脫身了。他來到自個兒的房間,讓小二把掌櫃的喚過來問:“你家夫人呢?想託她的丫頭幫着洗件衣裳!”
掌櫃的一看他胳膊上搭了一件女子衣裳,就知道是隔壁那位生病的姑娘穿的,忙一臉賠笑道:“爺,還真是不巧,賤內昨兒就去了孃家,丫頭們也跟着去了,這會子店裡一個女人都沒有。要不這樣……小人去隔壁店家那兒借個丫頭來?”
“罷了!”少籬想了想,終覺得讓不知根底的外人來洗黛玉的衣裳不妥,只得深呼吸幾次,下定決心問,“借你家浣洗房一用!”
“得了,您這邊請!”掌櫃的毫不猶豫地答應着,親自在前邊帶路,引領着少籬來到三樓浣洗房,又找了只全新未用的洗衣盆遞給他笑道,“看不出來,爺還是個疼媳婦的,那位姑娘好福氣啊!”
少籬俊臉一紅,一向毒舌的嘴這會子反倒有些不利索,結結巴巴道:“哪裡……不是……我們不是……”
掌櫃的也是打年輕過來的,一瞧少籬這副窘迫的樣子,不免失笑,忙打圓場道:“爺別害臊,小人就是隨便一說,您趕緊忙吧,小人不打擾了!”說完,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方轉身而去。
少籬很鬱悶,想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平日裡連自個兒的衣裳都懶得洗,這會子卻偷偷摸摸地替一個女子洗衣裳,而且是跟她沒半點兒關係的女子,真真是閃瞎了狗眼。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他自個兒多事,玩了一出英雄救美!本指望替她解圍之後,可以瀟灑地揮揮手,道一聲“不謝”然後走人呢,沒想到一個心軟就被這丫頭給拖住了,更鬱悶的是,她還病了,自個兒還得診病侍疾,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嘛!
無論心中怎樣胡思亂想,手上卻一刻沒閒着。洗衣裳這類精細活兒雖不常幹,卻也不是不會,畢竟這些年自個兒多半時日混在外面,貼身的小廝們被他支應得一趟趟往府裡跑,許多活兒他不幹也得幹。沒想到,今兒倒派上了用場!
哎呀,這女子的衣裳就跟他這種大男人的不一樣,他在外穿慣了粗布,冷不丁揉-搓着這種質地細膩觸感柔軟的女子衣裳還真是千萬個不適應!咳咳,怎麼就這麼軟呢,在他的大手裡隨便一攥就是一個小團,這樣小的一團怎麼能遮住整個身子呢,而且還是好幾層,這簡直太神奇了!少籬管不住自個兒的想象,越發的心猿意馬,不知不覺臉就紅了……
好容易洗好衣裳又仔細晾好後,少籬才又來到黛玉房間門口,想着她才喝了藥,這會子應該歇了,遂沒有敲門,只開了條門縫往裡瞧了瞧,果見帳子放下,裡面沒了動靜,這才放心回到自個兒的屋子,難得地在大白天歪在榻上看醫書。
醫書是他隨身攜帶的,圖的就是查閱方便。想當年,他可是從來不看這玩意兒,總覺得有病請醫不就得了,費這事做什麼!可是後來自個兒厭煩家中規矩繁多,一言一行被拘束着,行動頗不自由,於是千方百計躲出來圖清靜,沒想到三天兩頭受傷,山上又就醫不便,索性買了全套的醫書自個兒研究,慢慢養成習慣,七八年下來居然無師自通,成了半個沒有牌照的假大夫。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除了應付自個兒的小毛病之外,第一次給別人診病居然就是這個麻煩的丫頭!
一想到黛玉,眼前便浮現出她蒼白的俏臉,一雙眸子安靜時清澈如山泉,發起怒來卻又波浪滔天,一靜一動全在這雙眼睛上流動,似能勾人魂魄一樣,看一眼便挪不開視線……
等等,自個兒這是怎麼了,怎麼動不動就想到這個丫頭呢,自個兒向來對女人不太感興趣,怎麼這會子犯起渾來了!少籬激靈打了個冷戰,急忙翻身坐起,猛地拍了幾下臉頰,好讓自個兒鎮定下來。
這時,房門突然被輕釦了幾聲,冷不丁打斷少籬混亂的思緒,倒是讓他瞬間清醒了不少。少籬擡頭,見外面日頭西斜,知道他僱的人來了,便戴上面具起身打開房門細瞧,果然見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低頭站在門口,一雙略微粗糙的手緊緊交握着放到身前,本來就有些怯生生,冷不丁眼角的餘光瞥見少籬臉上的面具,登時嚇得大叫一聲,蹬蹬蹬往後退了幾步。
少籬一臉無奈,有心想把這面具扯下來,可想了想終究作罷,只得開口解釋道:“面具而已,你怕什麼!”
那丫頭一聽他開口說話,這才明白過來,不覺漲紅了臉,就要磕頭賠罪。少籬不耐煩她這些虛禮,忙問:“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丫頭忙回道:“這位大爺,小女名叫春蘭,是這裡掌櫃讓小女過來尋大爺的,說大爺需要一個服侍丫頭……”
少籬上下打量幾眼,見這丫頭雖穿着粗布衣裙,倒還乾淨利索,眉眼低垂不到處亂瞟,也算本分,便點頭道:“你跟我來!”說完,轉身來到黛玉房前,先扣了幾聲門,待裡面有了響動方推門進去。
此時,黛玉已然睡醒一覺,正歪在牀頭髮呆,見少籬領着一個丫頭進來,便知是找來服侍她的,忙坐起身靜靜等着少籬開口。
少籬也不囉嗦,直接指着春蘭問黛玉,“你不是要找個丫頭服侍你嗎,你看這個如何?”
黛玉早就將春蘭粗粗打量了一遍,畢竟是暫時的,也沒有太多計較,便點頭道:“挺好。是這店家的丫頭嗎?”
春蘭忙道:“回姑娘,我叫春蘭,是隔壁雜貨鋪掌櫃家的丫頭。”
黛玉點點頭道:“我身子不適,勞煩你照應一夜,也沒多少活兒,就是幫我端茶遞水洗衣裳兒,輕省得很。”
“怎麼只一夜?”少籬有些意外。
黛玉看了他一眼,解釋道:“我出來的匆忙,並沒有和身邊的侍女告別,我怕她們擔心,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少籬想了想,問:“是回庵裡,不是去京城?”
黛玉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肯定道:“回庵裡,不去京城了!”
“理由?”少籬挑眉。
“沒意思!”黛玉不願過多解釋,只拋下這三個字便對春蘭道,“既來了,我就不客氣了,煩你先幫我把這身衣裳洗了吧!”說完,黛玉回身就去拿枕旁換下來的舊衣裳,可轉頭一看,衣裳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