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苦笑道:“有些話兒,我本不想說的,但是如今事關重大, 我也不得不說了, 娘娘聽後千萬別怪妹妹不爭氣!”說完, 吸了吸鼻子, 又用帕子拭了拭淚, 方道,“不瞞娘娘說,我當上這個長子夫人, 從開始就是稀裡糊塗的,原指望過了門兒, 一切就能明朗起來, 誰承想事情遠比這個糟糕。你道那穆子衡爲什麼要娶我爲妻嗎?”
“爲什麼?”元春也是一臉懵, “傳聞說,是他某日在路上偶遇你, 驚鴻一瞥後一見鍾情,而後打聽到你,所以求皇上賜的婚。難道不是?”
“傳聞沒錯!”黛玉一臉譏諷,“可事實是,我滿懷欣喜過了門, 洞房花燭夜, 他挑開紅蓋頭, 卻驚得變了顏色。他說……他認錯了人!”
“這、這、這怎麼可能?”元春這一驚非同小可, 不但臉色煞白, 連身子也跟着劇烈顫抖起來。黛玉知道,她這個消息等同於把她推上了絕路, 有那麼一瞬,黛玉突然有些後悔,可話已出口,已容不得她反悔,只得繼續強裝下去。
“那……那後來呢?你們……你們相處還愉快吧?”元春強迫自個兒稍稍冷靜下來,勉強分析道,“方纔在坤寧宮,你們兩人分明有情有義,而且……而且穆子衡對你備加關懷,這不可能是是裝的!”
“怎麼不可能?”黛玉冷笑,“他長到二十歲,頭一次對一個姑娘一見鍾情,沒想到卻因一個消息失誤就毀了一輩子的幸福,他怪不得皇上,怪不得父母,只有怪他自個兒,當然,更怪我,甚至恨我!他恨我生着一張同那個姑娘頗爲相似的臉,更恨我如今已是孤女的身份,甚至恨我與榮國府有如此深的瓜葛。他甚至從沒有和我圓房,更揚言甭想讓榮國府的這攤子爛事同他扯上任何關係。娘娘,您說,就憑我如今的尷尬身份,自保尚且都成問題,哪裡還有臉面求他爲榮國府擋風遮雨?”
“怎麼……怎麼到了這種地步!”元春面如死灰喃喃自語,片刻之後方回過神來,猛地一把抓住黛玉的手哀求道,“沒關係,沒關係,不管怎樣,你已經成了他的夫人,只要你肯討好他,奉迎他,再服軟賠上笑臉,憑妹妹你的這份兒天人之姿,他一定會忘掉那個女人從而喜歡上你。所以,咱們還有機會……有機會的……”
黛玉看着她那張滿懷希望的臉,以及眸子裡閃耀出的不符合常理的生動光輝不自覺地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後用力把手抽了出來:“對不起,娘娘,我想此事我可能無能爲力,您和舅舅再商量其他高明的策略吧!”說完,退後幾步,行禮告退。
元春沒有再挽留她,她應該已經清楚,黛玉這個棋子還沒有用,就已經成了一步廢棋,能利用她起死回生的機率幾乎爲零了。
回去坤寧宮的路上,黛玉的身子一直在抑制不住的簌簌發抖,有好幾次,她都站立不穩,只得停在路邊歇一會子,等稍微冷靜些再走。可沒走幾步,又復如此!
於是這一路走得異常緩慢,直到坤寧宮派來迎她的宮女到來,方把她攙回到了坤寧宮。
一進宮門,少籬便迎上前來,一眼便瞧見她臉色蒼白神情異樣,忙悄聲問了一句:“出了什麼事兒?”
“一點小事!”黛玉垂眸,不敢看他,“一會兒到車上再說。”
少籬料到事關重大,也知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只得將她扶到裡邊,簡單同皇后娘娘又客氣了幾句,接着便告辭出來了。
紫禁城的路真的是無比的冗長啊,黛玉好容易捱到出了宮門上了馬車,整個人幾乎就要虛脫了。少籬將她扶好,讓她的身子靠在他的身上給她做支撐,頭也被他強行按到肩膀上給她當依靠,然後才問:“到底出了什麼事,現在可以說了吧?”
黛玉這一路心思紛亂,一會兒覺得自個兒是對的,一會兒又覺得太狠心,再怎麼樣,那府裡也是她生活了好多年的地方啊,外祖母和舅舅也算關照了她這些年,她怎麼到了生死悠關的當口,竟狠下心坐視不管呢?而且還滿嘴謊言推卸責任,不惜把少籬的人品拉下了水!
可事實明明不是這樣的,圓房是她拒絕的,而少籬從未苛責過他,而且還處處包容她,她怎麼能如此自私?!!
想到此,越發覺得自個兒卑劣,不覺從他身上抽開身子,不管不顧地開始無聲地流淚。
少籬皺眉,隱隱有些猜測是同榮國府的命運相關,還以爲她受了難爲,不好意思開口,遂主動開口寬慰道:“是賢德妃有事求你?還是逼迫你?說出來,爲夫給你做主!”
他越是如此善解人意,如此地替她撐腰,她越是羞愧不已,直覺沒臉見他,只得捂着臉嗚嗚咽咽地問:“假如……假如我求你出力保住榮國府,你會答應嗎?”
“……”這問題問得果然同少籬的猜想沒有錯。他一時有些愣怔,稍一停頓方問,“你是想讓我答應,還是不想讓我答應?說出來,我都聽你的!”
“聽我的?爲什麼?”黛玉狠狠一怔,忍不住把捂住臉的手拿下來,瞪大一雙淚目望他,呆呆地問,“事關重大,爲什麼要聽我的?”
“因爲事關重大,因爲那是你名義上的孃家,還因爲那裡有你的親人,所以,纔要聽你的!”少籬說完,將她的小手捉過來緊緊握到手中,安慰道,“別有顧慮,心中怎麼想就怎麼說。但是有一點我得提前聲明,就算我答應要去力保,也不一定能夠保住,但我一定會盡力。但是如果因此而牽扯到整個穆家的命運,那我就不得不捨棄了,你明白的,我現在人微言輕,一切還得父親從中周旋……”
“我明白,明白的!”黛玉目不轉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這張俊臉,望着他臉上堅定又嚴肅的表情,一顆心忽而就平靜下來,輕聲道,“就算是這樣,我也已經很感激了。真的,我何德何能,竟能讓你爲我犧牲這麼多?我又爲穆家做出過什麼犧牲?所以,我沒有權利要求你什麼!”
少籬訝然,揚眉輕笑問:“真心話?”
“當然真心話,句句都是真心!”黛玉一臉認真的表情讓人不覺動容。
少籬抿嘴笑道:“你要這樣說,我反倒不好意思不管了。其實,原本我是不打算管的,畢竟他們待你並非是真的好……”
“你怎麼會這麼說?”黛玉心中一驚,忙問,“你都知道些什麼?”
少籬笑笑,有心想刺她兩句,可最終還是不忍心,只搖搖頭道:“只是些道聽途說罷了,你別多心。”
“哦……”黛玉惴惴,一時有些沉默。
關於榮國府的危機,少籬其實早就打探清楚了,也同父親商討過,父親當初就一口咬定不讓他管,免得惹禍上身,但他並沒答應,他只說等黛玉嫁過來再說,他雖不想真心幫忙,但也並不想把事兒做絕,至少不想讓黛玉左右爲難。
見黛玉一直沉默不語,兩邊腮上還殘忍着少許未乾的淚跡,少籬便有些心疼,伸手自然地摟過她的肩膀再次讓他靠過來,試探着問她:“賢德妃到底怎麼跟你說的,你又如何答覆的?具體都跟我說說,這樣我才知道怎麼幫你!”
黛玉想了想,覺得事已至此,對少籬已是不能有絲毫隱瞞了,便把元春的話轉敘給他聽,但她留了個心眼兒,並沒把她“誣陷”他的事兒說出來,她害怕眼前這個還不太熟的夫君會把她撕了。所以,說到最後,她略有些羞愧,但又態度堅決道:“我不是個好人,他們肯定會在背後罵我是隻白眼狼,可我認了,我當時就是不想管。可是現在……”她無聲地嘆息一聲,擡頭可憐巴巴地看了他一眼,繼續道,“現在我有些後悔了,話不該說那麼絕,畢竟我也的確曾受他們恩惠……”
“我明白你的心,”少籬用寬厚的手掌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安慰道,“還好事情不算太壞,如今咱們最好還是按兵不動,我們只需送點銀子過去讓他們自個兒先打點着,這個忙我還是很樂意幫的,就當買你一個心安!”
一聽這話,黛玉忙坐正身子,一臉激動道:“夫君,你同我想的竟是一樣。我才還在想,人力我不想出,但錢財我會盡量幫,至少,我要把賈家陪嫁過來的莊子鋪子銀兩全部退還給他們,這樣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何止,簡直太仁慈了!”少籬輕笑,“別忘了他們可是收了咱們府上至少十萬兩銀子的聘禮,不過最值錢的還是讓你帶回來了,咱們還不算太吃虧!”說到這兒,少籬便望着她傻笑,笑得黛玉心中一暖,也便跟着抿脣笑起來。
“但是,我還是要勸你……”少籬又突然補了一句,“最好別實打實地把陪嫁都送過去,畢竟那邊現在處境危險,若真是保不住了,這些銀子可是都要歸公的。要是那樣的話,咱們還不如現在少還點,等到他們的事兒塵埃落定了,再拿出來補貼給他們,也算爲他們的後路出一點力。”
“如此甚好!”黛玉想也就想就答應了。畢竟,這是最理智的處理方式,雖然聽起來有些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