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籬何其聰明, 眼看着大嫂面色不豫地出了這個院門,就轉頭對郡王妃道:“母親,大嫂是周家的嫡女, 咱們這次給了周家沒臉, 大嫂與周家恐不會善罷甘休吧, 母親要多加留意纔是。”
郡王妃想了想道:“她雖是周家人, 到底嫁過來八年了, 也沒出過什麼大錯。依我說,只要她還守着本份,就先不要管她, 等你媳婦進了門,把中饋接過來, 再讓她歇着不遲。”
少籬一想到黛玉目前的體質, 先是皺了皺眉, 後才笑道:“我那媳婦身子單薄了點,兒子不捨得讓她受累。不如母親讓二嫂協同大嫂一起理家, 這樣有個制衡,也不至於大嫂在家一手遮天。”
郡王妃聽了,哭笑不得,用手指在他腦門上戳了一下,笑道:“你呀, 媳婦還沒過門, 倒先心疼上了, 讓我說你什麼好呢!”
少籬厚着臉皮嘻嘻一笑:“我的媳婦我不疼誰疼?再說, 她那個人, 最是知恩圖報的,你對她好一分, 她必還你十分,我既想她心疼我,必得先心疼她才行,只有我們小夫妻互敬互愛了,母親你才能儘快抱上嫡親的孫子是不是?”到底是沒經過人事的年輕小子,說到這裡,也不覺漲紅了臉,把頭扭到了一邊,不好意思看人。
郡王妃盼嫡親的孫子簡直盼紅了眼,少籬這話簡直正中下懷,忙不迭地點頭贊同道:“好,好,你可算說了句貼心窩子的話。如此,母親就放心了,你也儘管放寬心,只要有我在,你們夫妻兩個儘管恩愛去,家裡的雜事一概不許你們費心,等你媳婦生了嫡子,再來學着管家不遲!”說完,便回身吩咐小丫頭,“去,把二少夫人叫來,我有幾句話要囑咐她。”
不說郡王妃如何交代讓二兒媳婦學着管家理事,再說少籬,纔出了嘉軒堂,常安便俯身過來耳語了幾句,少籬聽罷不覺眉心微蹙,但很快又釋然,擺手道:“讓她去吧,許是在榮國府實在待不下去了,躲個清靜也好。你暗中派幾個人盯着,看有沒有不長眼的敢在莊子上鬧事,先給我結結實實打一頓再說。”
常安笑道:“林姑娘如今是板上釘釘的東安郡王府的長子夫人了,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再去招惹她啊。就是榮國府,今兒早上幾乎也是傾府出動給林姑娘送行呢,爺您是沒瞧見那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宮裡的娘娘回去省親呢,別提多長臉了!”
少籬聽了,這才稍稍有了點笑模樣,鼻子裡“哼”了一聲道:“算他們識相!”接着又問,“那個什麼望梅山莊還算乾淨嗎?林姑娘的住所都打點好了?”
“挺清幽的一處莊子,”常安道,“起先只是簡單打掃了一遍,自打賜婚的聖旨下來之後,榮國府又增派了幾倍的下人,擡了不少新傢俱來,也添了不少擺設玩意,估摸着也花了不少銀子。”
少籬輕嗤:“活該!誰讓他們把主意都打到她身上去了,如今不過花了點銀子就能讓闔府上下安穩半年,算起來他們佔了大便宜了!等着吧,只要林姑娘進了咱家的門兒,日後賈家必會少不了求到咱家門下,到時看我怎麼損他!”說完,吩咐一旁忤着的常武道,“去,讓廚房把棗泥酥、山藥糕、芙蓉糕、玫瑰餅這幾樣點心一樣做一盒拿過來。”
常武一聽愣了愣,納悶道:“爺不是不愛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嗎?”
少籬嘴裡“嘶”了一聲,罵道:“讓你去你就去,哪那麼多廢話!”
常武嚇得一縮脖子,忙答應一聲,跑出去了。常安在一旁微微皺眉,勸道:“爺這是打算去望梅山莊嗎?”
少籬俊臉一紅,斜睨着他:“怎麼,不行?”
常安一笑:“爺想去,皇宮都是來去自如,何況一個小小的望梅山莊?只是,爺每每三更半夜去,還戴着這麼嚇人的面具,就不怕嚇着林姑娘?既然皇上都賜婚了,爺何不把面具摘了,早早地讓林姑娘看看您這張俊得驚世駭俗的臉,好讓她嫁得舒坦點啊!”
“嘁——”少籬不屑,“你以爲她跟你一般膚淺,只要麪皮好看就願意了?哼,我看要想讓她心甘情願地嫁過來,還得費一番周折!”
“爺之前以少籬的身份與林姑娘已有多面之緣,爲什麼不把實話告訴她,少籬就是穆子衡,這樣,林姑娘應該會很容易接受的,畢竟爺救過她,這救命之恩非同尋常,她以身相許也是合情合理的。”常安建議道。
“我想過,可是總覺得不妥……”少籬苦惱地撓撓頭,“爺以少籬的身份在她面前嬉笑怒罵都是真性情,可到底嘴損了些,也輕浮了些,行事又不穩重,我總覺得她嫌棄我,所以,還是瞞着點爲好,等到她過了門兒,我先以穆子衡的身份把好夫君的形象演好了,再找機會告訴她真相吧。”
話未說完,常安早忍不住笑出聲來,揶揄道:“爺也知道自個兒平時毒舌輕浮了吧,之前小的們一直勸您,您就是不改,這下好了,想扭轉印象,難呢!”
“你小子,專會潑冷水!”少籬氣得伸腿欲去踢他屁股,卻被常安靈活地躲過,然後忍着笑跑開了。
夜幕低垂,繁星璀璨,鄉風陣陣,蛙鳴聲聲。這是黛玉來到望梅山莊的第一夜。整個山莊早已打理好一切,紫鵑和雪雁也指揮着人把帶來的箱籠安置好,之後又草草用罷了晚飯,除紫鵑之外,其餘人等被黛玉早早打發去睡了。
黛玉的居所就在望梅山莊正中偏左的一處小院,本來,依着賈母原來的安排,是讓她住主院,但她很不喜歡主院頗爲浮誇的裝飾,便挑中這所不大的小院。因院中東西兩個牆根遍植紫茉莉,後院是個小花園,也有許多如紫茉莉般不甚名貴但賞心悅目的花草,此時正是開花盛季,紫紅、鵝黃、白色、雜色各種顏色混雜,一到傍晚香風陣陣,沁人心脾,黛玉故給此院臨時取名:茉莉居。
茉莉居不大,前後院中間是五間上房,東西各兩間廂房。上房正中一間爲待客廳,東邊兩間爲黛玉的起居室,西邊兩間則爲書房。紫鵑和雪雁住東廂房、春纖同望梅山莊新進提拔上來的一個大丫鬟秋葦住西廂房。四人輪值爲黛玉上夜,在黛玉的臥室內安了一張軟榻,今兒是來這莊裡的第一夜,紫鵑不放心別人,自個兒率先當了值。
終於離了寄居了多年的榮國府,遠離了那些烏七八糟的陰謀算計,黛玉只覺心胸敞亮了許多。雖然還有被莫名賜婚的壓力與不安,但到底是被指定了命運,黛玉也只得嘆息着接受了。只是一想到少籬這少根筋的榆木疙瘩,黛玉還是覺得煩躁的很。
窗外蛙鳴陣陣,大有愈來愈盛之勢,黛玉初初來到鄉下,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如此盛大的樂章,不覺莞爾,笑着披衣來至後院,這樣聽得蛙聲更近一些,便讓紫鵑搬了一把椅子坐下,閉目聆聽半晌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些個青蛙,夜裡不睡覺的嗎?”
紫鵑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邊笑道:“我小時候在鄉下長大,聽慣了蛙鳴,那時候小,從來都是聽着蛙鳴睡着的,根本不知道它們能叫到什麼時候。姑娘這是纔來不習慣,等過幾日自然就習慣了,也就不覺得聒噪了。”
黛玉笑道:“剛開始確實覺得聒噪,這會子越來越習慣了。尤其聽着這蛙鳴,就想起辛棄疾的幾句詞‘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想來今年定是一個豐收年了!”
話音才落,忽聽西牆上有人輕笑一聲,隨即道:“想不到平日裡養尊處優的林姑娘,還如此關心民間疾苦呢!可敬可敬!”
“誰在那裡?!!”紫鵑嚇一跳,因爲那聲音分明是個男子聲音,而她們這個小院及周圍院裡上上下下皆住的是丫鬟婆子,此人扒牆頭偷聽定不是什麼好人!
剛要高聲呼喊“來人”,就見黛玉急急擺手低喝道:“別喊,是少籬!”
“少籬?又是他!”紫鵑隱隱有了怒氣,不由壓低聲音提醒道,“姑娘,這人仗着對姑娘有點恩情,就幾次三番地前來騷擾姑娘,定沒安什麼好心,姑娘千萬不要再給他好臉色,乾脆多給他些銀子遠遠地打發了吧。”
黛玉搖頭苦笑:“他並不是那樣的人!”
“那是哪樣?”紫鵑着急,“再怎麼是正人君子,也不該半夜三更的扒牆頭偷聽姑娘說話,依我看,就是個登徒浪子,姑娘莫要被他迷惑了啊!”
“好了,我知道分寸,你先回屋吧,我說幾句話就來!”黛玉說完,就對牆頭上的人輕聲道,“下來吧!”
牆頭上的人聽到許可,這才長腿一伸,縱身一跳,輕飄飄地跳過了牆根下的那叢紫茉莉,落到了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