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少籬下值歸家,甫一進門便對黛玉道:“宮裡傳來消息,說賢德妃昨兒夜裡小產, 又引發了血崩, 如今躺到牀上只剩一口氣了。”
黛玉聽了, 驚得目瞪口呆, 緩了半日方問:“誰下的手?”
少籬搖頭道:“不知, 咱們穆家向來中立,像這種事咱們一向不參與更不打聽,過一陣子塵埃落定自然會有消息傳出來。”
黛玉點點頭, 不覺心生愴然,道:“我與她雖只見過幾次面, 可到底她得寵時我也曾跟着沾了些風光, 她每每賞賜下來, 也都有我的一份兒,如今眼睜睜看着她被人陷害, 這心裡還真不是個滋味兒。”
少籬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有這份善心已是難得,但事情涉及宮闈秘鬥,我們這些人皆是無能爲力,只能祈求她自保吧。”
黛玉無力點頭,少籬便將她攬在懷裡輕聲安撫着, 一時又靜默片刻, 都不知說什麼好。
最後, 還是少籬開口道:“你我成親已近半年之久, 這些日子你一直替我孝順長輩, 又替我打理內宅,着實辛苦了。恰好我明兒休浴, 乾脆再多請幾日假,帶你出城去逛逛,免得你在家裡悶壞了,到時又要怪我心裡沒你。”
黛玉聽了,心中的傷感稍稍沖淡了些,打趣道:“明明是你自己想出城去逛,偏還要打着我的幌子,別以爲我不知道。”
少籬苦笑:“是,是我自個兒想出去玩了,還想讓你陪着,夫人賞不賞臉?”
黛玉仰了仰頭,笑道:“看在你這半年還算老實的份上,賞你一次臉!”
嫁時是初秋,轉眼幾月過去,不知不覺已是隆冬末了。黛玉一大早兒隨着少籬拜別了公婆,便登上了馬車,朝少籬安排的地方而去。
這次出遊,少籬有意隱瞞路線,是以黛玉問了幾次,他都不肯說,黛玉雖說內心好奇,可對這種不知前方爲何處的神秘感倒還頗爲喜歡,是以馬車一出城,她便讓紫鵑偷偷掀起簾子一角,四處打量,好辨別方向,順便猜測少籬的心思。
因是隆冬,郊外景緻早已變換得黛玉幾乎要認不出了,田野上一派蕭瑟,樹木也只剩光禿禿的枝丫挺立在寒風中,隨着風向陣陣抖動。黛玉瞧着,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大毛斗篷。紫鵑也在一旁感嘆道:“真冷啊,還是家裡好。”
黛玉瞧了瞧外面,見有零星幾個莊稼人正揹着筐簍行色匆匆地往前趕,筐子一角露出凍透了的菜葉,遂搖頭感嘆道:“咱們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瞧瞧外面這些人,天再冷也得靠兩條腿趕路,餓了說不定只能就着冷水啃窩頭,和他們比起來,咱們過得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紫鵑聽了心中羞慚,漸漸又生出些傷感來:“也不知我家裡人如何了,當初我被他們賣掉的時候,家裡的屋子都要塌了……”
黛玉聽了不由嘆口氣,把視線從外面轉到她臉上,問:“想不想回家去?”
“回去?”紫鵑大驚,忙擡頭去看黛玉,但很快就搖頭,態度堅決道,“不,不想回去,我這輩子就跟着夫人!”
黛玉皺了皺眉,嘆息道:“真傻!哪裡有放着正經良民不當,卻死賴着當奴才的。”
“我就是不想走,”紫鵑小聲嘟囔了一句,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紅了。她低下頭,抽了抽鼻子,方道,“若說那些整日挨打受罵的奴才,有這機會定是求之不得的,可我在夫人身邊這些年,不但沒捱過打,夫人反而當我如自家姐妹,每日還有好吃好喝供應着,哪個犯傻願意回去受罪?再說了,咱們家這位爺也是個世上難得的,既體貼夫人,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寬厚,我纔不捨得走呢,我得伺候你們一輩子!”
“呵,說你傻你還真是傻,你也不想想,眼瞅着你就要配人了,再不恢復自由身,就只能配府裡管事、小廝,將來生了孩子也得世代爲奴,你不爲自個兒想想,也不爲他們想?”
黛玉這番話果然犀利,紫鵑聽後愣怔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才擡起頭,眼睛紅紅地哀求道:“若我懇求夫人恩典,將我未來的孩子赦了奴籍呢,夫人會不會答應?”說完,滿臉期待地看着黛玉。黛玉一笑,剛想說話,紫鵑忙又搶着補充道,“只要夫人答應,我這輩子都給夫人當牛做馬,絕不反悔!”
黛玉笑了笑,忍不住嘆息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呢,如今我可是深切地體會到這層意思了。——你放心,你在我身邊這些年,一心一意爲我謀劃,提點我保護我,我心裡怎能沒有算計?只要你安心在我身邊呆着,日後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紫鵑大爲動容,鼻子一酸就要哭出來,黛玉笑着用手指颳了刮臉,鬧得紫鵑反而有些撐不住笑了起來。
主僕兩個正鬧着,車簾一挑,少籬的一張臉探了進來,笑問:“餓了吧?前方有家酒樓,是我之前常落腳的,咱們進去用完飯再趕路?”
少籬的決定,黛玉自然沒有異議,少籬便讓車伕把車停穩,他把雙手伸向了黛玉。黛玉這幾個月早被他寵得習以爲常,也不扭捏,很自然地把雙手遞給他,順勢往他身上一貼,少籬便將她輕巧地抱起,穩穩地放到了地上。
“好歹重了些,沒白白浪費那些好糧食!”少籬笑着打趣,黛玉氣得順勢給了他一記輕巧的粉拳,少籬笑呵呵地承住了。
少籬一手領着黛玉往前走,繞過幾個阻礙,黛玉擡頭一瞧,卻是驚得腳步一頓,詫異地看向少籬。少籬勾脣一笑,戲謔道:“怎麼,不記得了?”
黛玉哭笑不得,以袖掩面,咬牙道:“你是成心想我出糗對不對?”
少籬最喜歡看她被捉弄後的又窘又氣的小模樣,忍不住朗聲大笑,然後用力將她的身子拉近,伸手在她腰上輕輕捏了捏,提醒道:“看你還敢不敢撒謊,說自個兒從沒進過館子,看,這就是證據!”
“你……你欺負人,我不要進去了!”黛玉扁了扁嘴巴,委屈地將身子轉過一邊,作勢就要回去。
少籬哪裡肯,忙笑嘻嘻地湊過來,貼近她耳邊笑道:“逗你玩呢,別惱,趕緊隨我進來,這一次,我們故地重遊,可要好好算一算後帳!”說罷,不由分說把她拉進了店裡。
悅來酒家的掌櫃剛開始見他進來還有點懵,可當少籬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個面具戴在臉上時,那掌櫃瞬間喜笑顏開,笑道:“原來是小爺您呢,好久不見,您一向可好?”
少籬一笑,把面具摘下來:“承蒙掌櫃的惦記,好得很。”說罷,擡了擡下巴,示意道,“我原來常住的那間客房,可有人了?”
“沒人,空着呢,現在就領爺上去?”說完,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後一瞟,畢竟他手中領着一位垂首而立的美婦人,他怎麼也得問清楚啊。
少籬一笑,介紹道:“這是我新娶的夫人,帶他出來遊玩一番!”
“哎喲,恭喜恭喜了!”掌櫃的偷眼一溜,發現這美婦有幾分面熟,再一細想,登時恍然大悟,拍着額頭笑道,“是了,是了,夫人就是當初病倒在小店裡的那位姑娘吧?哈哈,我當時就說嘛,爺這樣的人物,肯放下身段給姑娘洗衣裳,那這份兒情義可不一般,卻原來,爺那時就動了心思了,這可真是緣份天註定啊!”
黛玉聽了,越發臊得擡不起頭來。少籬沒想到時隔這麼久,掌櫃的居然還記得這茬,也不覺面色微紅,擺擺手,示意掌櫃別再揭短了,掌櫃的這才笑着放過,恭身引着他們往樓上走,一邊走一邊招呼夥計道,“趕緊的,給這位爺和夫人上一桌好菜,今兒都算在我頭上!”
少籬笑道:“如此,就多謝掌櫃了!”說罷,也不客氣,引着黛玉進了客房,掌櫃的又親自沏了好茶過來,這才下樓去了。
等屋裡清靜下來後,黛玉忍不住四下打量,少籬便在一旁笑問:“還記得這間房嗎?”
黛玉紅着臉,故意扭頭啐道:“不記得了!”
少籬氣得咬了咬牙,上前冷不丁伸出雙臂,將黛玉打橫抱起,嚇得黛玉忍不住一把拽緊少籬胸前的衣裳,變了臉色。
少籬嘻皮笑臉地將她放到塌上,欺身壓上來繼續追問:“你再說不記得了?”
“你……你真是流氓、無賴,哪個同你這樣過?!”黛玉急得漲紅了臉。
少籬笑着起身,整了整衣裳,傲慢道:“雖說那時候我沒壓下來,可把你從車上抱下來,又一路抱到這客棧裡,可是實情吧?你當時燒得迷迷糊糊的,可比如今乖巧多了,小貓一樣窩在我懷裡,可憐兮兮地恨不得讓人掐一把才過癮!”
“你……你無恥!”黛玉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撲上去掐死他。可她知道如今的少籬可不能逗,稍一逗弄,他就順竿往上爬,非得折騰得她求饒才肯罷休。是以,她只敢嘴上強硬,從來不敢在身體上逞強自投網羅。
黛玉羞臊吃癟,少籬簡直是前所未有的通身舒暢。他知道此時不是玩鬧的時候,也就不再逗她,將她從塌上拉起來,替她整理好衣裳髮髻,方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道:“多喝熱水,你的身子才更硬朗。”
黛玉接過來,淺嘗兩口方感嘆道:“說起來,我已有近兩個月沒有生過病了,身子也比之前輕快了許多,這一切都託你的照料,我都不知怎麼感謝你纔好。”
少籬笑道:“我是你夫君,替你調理身子理所應當,何必如此見外。當然,你若執意想報答我,我也是來者不拒,你可想好了?”
黛玉被他氣得扶額無語,半晌方咬牙切齒道:“男人都是這副德性嗎?三句話不離這事兒,膩不膩?”
少籬忍不住朗聲大笑,伸手愛暱地撫了撫她滾燙的面頰笑道:“不膩,一輩子都不膩,除非你膩了我!”
“我膩了,早就膩了,求你饒了我吧!”黛玉賭氣擰過了身子,臉上卻是抑制不住地紅雲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