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侯府?”黛玉自嘲道,“我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哪個王公侯府肯與一個毫無根基的孤女結親?”
“姑娘快別這麼說,”紫鵑心裡也不好受,仍打起精神寬慰道,“姑娘再怎麼是孤女,也有做誥命夫人的外祖母,有在朝爲官的舅舅,有善良寬容的舅母,還有親近的表哥,就憑這些,哪個敢小瞧了姑娘?”
“親戚再好,幫我也是有限。”黛玉神情淡淡,嘆息道,“日後我若是個中用的還罷了,若是個不中用的,找的人家又無法助力,親戚們避之唯恐不及呢,哪裡還會再幫?如此看來,倒還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人守着,哪怕布衣粗釵,一輩子粗茶淡飯也就滿足了。”說到這裡,黛玉微紅了臉低下頭去,一雙纖手緊緊扯着帕子,幾分歡喜又夾雜幾分迷茫。
“知根知底?”紫鵑愣了愣,眼前隨即浮現出寶玉那張春花秋月般的俊臉,不覺足下發冷齒下發寒,冷冷道,“知根知底又爲何,若是個不中用的,還不如盲婚啞嫁!”
黛玉一驚,擡頭看向紫鵑,見她一臉寒霜眼風犀利,不覺呆了呆,方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紫鵑心中正怒浪滔天,冷不丁聽黛玉這麼一問,瞬間驚醒,暗罵自個兒沉不住氣兒,差點兒露餡,忙擠出一個笑容,訕訕道:“也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起一齣戲,有感而發罷了。”
“哪齣戲?我怎麼沒聽過?”黛玉一臉狐疑。
紫鵑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哪齣戲同這個類似,不覺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哪齣戲倒是想不起來了,就是這麼個意思,姑娘也別鑽牛角尖兒。”怕她再細問,忙起身道,“我去瞅瞅春纖把屋子收拾妥當了沒有。”說完,一溜煙地逃走了。
紫鵑這沒頭沒腦地話兒,似有所指。黛玉雖生生疑惑,卻又實在想不通哪裡不對,不覺托腮凝望那密密麻麻的銀杏樹葉發呆,良久才化出一聲嘆息,罷了罷了。
既是要長住,屋內須得好好歸置歸置,紫鵑和春纖把從府裡帶來的日常用的東西都換了,又是擦抹,又是挪移,直忙到日落西山方一切妥當了,恰好心空心淨兩個小尼也提着食盒送飯來了。
佛門淨地,自然吃的是齋飯。紫鵑和春纖也曾多次跟隨主子們到寺廟裡進香,見過不少齋飯,雖是素菜,卻也精緻,花樣兒也繁多,沒想到今兒卻簡單得出乎意料。三個人,一主兩僕,人家只給了四碟小菜,其中一碟醃青豆,一碟涼拌青菜,一碟醬豆乾,一碟花生米,除此之外還有三碗糙米飯。
“就這些?”紫鵑和春纖皆是一臉不滿,擡頭問那小尼。
心空心淨兩個小尼端端正正地擺好齋飯,這才轉身回道:“施主,這樣的齋飯已是本庵裡最上等的,別的施主們每頓才只有兩碟小菜呢!師傅也特意讓弟子們帶話給幾位施主,說齋飯雖糙,卻也來之不易,施子們用慣了,自然就能能品味出萬般滋味了。”
春纖氣得瞪了一眼,不滿道:“我們姑娘來時,聽說府裡已提前捐了好大一筆香油錢,你們如今就給我們姑娘吃這個,未免太小氣了些,還好意思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糊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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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見春纖說得不像話,忙喝斥道:“春纖,別亂說!”又轉身對兩個小尼道,“多謝兩位小師傅,這樣的齋飯已是很好,師傅的勸誡之語也特別有理,麻煩替我跟主持師傅說聲感謝,我們定會細細品嚐!”說完,給紫鵑遞了個眼色。
紫鵑會意,忙會袖中掏出兩串錢分別塞給兩個小尼道:“既然如此,就辛苦兩個小師傅了。只是我家姑娘自幼體弱,太硬的東西怕是克化不動,不知庵內還有沒有軟一些的齋飯……”
心空和心淨兩個小尼不動聲色地接過錢塞到袖子裡,心淨方道:“今兒是沒有了,不過明兒我可以跟師傅說一聲,看能不能添個小蔥拌豆腐,那個倒是好克化!”
小蔥拌豆腐?唉,紫鵑心中悲涼,但黛玉卻表現得頗爲感興趣道:“如此就多謝兩位小師傅費心了。”說罷,率先拿起筷子夾了一粒花生花細細品味起來。
花生是鹽水煮的,再佐以輔料,吃起來倒也滿嘴清香又不油膩。黛玉又夾了一粒青豆嚐了嚐,笑道:“雖是簡單小菜,倒也別有風味,你們也別挑三揀四了,趕緊坐下一吃用飯。”說罷,率先吃了一口糙米飯,強忍着不適細細咀嚼了才勉強嚥了下去。
事到如今,紫鵑和春纖也是無可奈何,只得一邊嘆氣,一邊草草扒了幾口,算是應付過這一頓。
晚飯過後,黛玉就困得睜不開眼。畢竟大病初癒,又奔波了一日,身子早已支持不住,早早上炕歇息了。屋內沒有其它牀鋪,紫鵑本想在門口鋪個墊子給黛玉上夜,被黛玉製止了。黛玉說:“這佛門重地比不得府里人多事雜,最是清靜的,哪裡有人敢私闖進來呢,再說我也需要好好靜靜,日後你和春纖便睡到那屋去,我若需要自然會喊你們。”
紫鵑原是死活不肯的,怕出了意外跟賈母不好交代,直到黛玉真生了氣,把臉撂下,這才忐忑不安地去那屋睡了。
山中寂靜,夏風徐徐,涼爽適宜,黛玉沾着枕頭不久便沉沉睡過去,直到耳旁傳來幾聲洞簫的嗚咽,才一個激靈驚醒,忍不住支起耳朵靜靜聆聽起來。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鳳棲梧》讓那人吹得極盡纏綿哀怨,黛玉竟也聽得癡了,又想到許久未曾見過寶玉,走時也沒道別,不覺心中不安,輾轉反側,愈發迷茫。
次日,寅時剛過,心淨小尼就來叫起了。春纖一面打着哈欠進來服侍黛玉,一面牢騷道:“昨兒半夜不知什麼人在外面吹笛,吵得我半宿沒睡着。”
黛玉後半夜幾乎不曾閤眼,這會子眼底也是一片幽青,可精神卻是好的,聽了笑道:“傻丫頭,那分明是簫,哪裡是笛呢!”
春纖尷尬地撓了撓頭,笑道:“我哪裡分得清什麼是笛,什麼是簫呢,只知長得差不多樣子,姑娘千萬別笑話我。”
黛玉笑道:“我有什麼資格笑話你呢,我也只知那是簫聲,並不會吹。”言罷,略頓一頓,又道,“只不知昨兒夜裡那吹簫之人是何方神聖,竟令我這旁聽者也如醉如癡了。”
春纖皺眉道:“還是姑娘會欣賞,我和紫鵑姐姐聽了都嫌煩呢!”
黛玉笑笑,剛想說話,就聽門口的心淨小尼忍不住插嘴道:“昨兒夜裡吹簫的,乃是我們這裡的常客——安國公府的三小姐。”
黛玉等人聽了皆是一驚,春纖忍不住問:“這三小姐也是來祈福的嗎?”
心淨想了想道:“那位施主每次來既爲祈福,也爲靜養,也時常去隔壁的鬆巖寺拜佛……”
“哦?這庵裡的佛還不夠她拜,居然還要繞道去鬆巖寺?”三人皆好奇,不約而同發問。
心淨剛想說,就見心空突然閃身進來,呵斥道:“心淨,身爲出家之人,在背後議論施主,你可是想挨罰不成?!”
心淨一聽,嚇得趕緊跪倒在地,一面唸佛一面祈求道:“師姐,求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議論施主了,師姐千萬別告訴師傅!”
心空狠狠瞪了她一眼,轉頭對黛玉道:“晨誦時辰已到,請幾位施主速速前去大殿,我家師傅已等候多時。”說罷,也不理會心淨,徑直去了。黛玉等人不敢怠慢,忙隨着她一併到前殿,誠心爲賈母誦經祈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