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不一定都有道理,世間事冥冥中又似乎總是有點兒道理。
世間事之中王熙鳳的事上演了。
年方二八的佳人,坐在梳妝檯前任由僕婦們打理着日常起居,只不過她那雙柳葉眉半揚着,旁邊給她梳頭的僕婦正在嚼舌的道:“姑娘,你可不知道外邊都將那柳尚書家的柳姑娘傳成什麼樣了,一忽兒是什麼恍若神仙妃子,一忽兒又是什麼天上的文曲星投了女胎,絕世的佳人一般似的,聽說太子也有意納她當側妃呢,只不過奴婢瞧着也就是個狐媚樣兒,專鉤人家男人的魂兒。聽說前兒個賈家門裡的璉二爺出門風流,不知怎的就見着柳姑娘了,登時兩眼就放直了似的黏在柳姑娘身上,那柳姑娘也不知道避嫌,就那麼讓人看着,還衝璉二爺笑呢。這還不算,璉二爺回了家就央求賈老夫人上柳尚書家提親,賈老夫人雖然沒有同意,但是璉二爺天天在老夫人房門外跪求,也不知道老夫人會不會就應了。只是委屈了姑娘你了,誰不知道賈史王薛四大家,那都是同氣連枝的, 而姑娘你和璉二爺兩人雖然沒有婚約,但是那結親的意思是打小就有的,都怪璉二爺犯渾,到叫姑娘你難堪。”
說這話的婆子崔婆子,原本是王熙鳳母親的陪嫁丫鬟,只是她母親死的早,故而到王熙鳳身邊當了個梳頭的僕婦。崔婆子待王熙鳳那是忠心耿耿,王熙鳳待她倒也寬和,因此她便也敢在王熙鳳面前說些逾越本分的話。
半揚着眉的王熙鳳聽到這個消息自然不高興,但她卻也沒有急吼吼的發泄不滿,畢竟現在的賈璉之於她,還是個陌生人,雖然兩家都有結親之意,但怎麼說少男少女間還沒有那種夫妻之間的情誼。
輕哼了一聲,王熙鳳將半揚的柳葉眉落下,輕啓朱脣淡淡的道:“給我說說那個柳君蕙都寫了什麼詩詞吧,前個去夏侍郎家做客,他們家夏煙柳一個勁兒的誇讚柳君蕙秀外慧中,尤善詩詞曲賦,今兒個我就聽聽,看是怎麼個妙人兒能寫的出人人誇讚的詞句。”
崔婆子也不知道這樣的王熙鳳是生氣還是沒生氣,只得陪着小心慢慢回憶似的背了幾句:“奴婢我常聽別人唸叨的詞句就有這麼幾句:‘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還有很多其他讓人欣賞的詞句,不過奴婢年紀大了,不大記得了。”
雖然崔婆子說的小心,但是王熙鳳還是怒了,不是怒她和璉二爺的糾葛,而是因着柳君蕙這些詩詞縱然自己如何努力也是達不到的。
王熙鳳這人要強,別人她倒也不會盲目的比來比去,但是對於柳君蕙,她卻是打眼裡心裡120個討厭,以至於但凡關於柳君蕙好的情況,她都不高興。
當然,王熙鳳也就是當着崔婆子的面才這樣,在外面,她那可是一枚嬌俏的小辣子,模樣俊俏,而且嘴比蜜都甜,哄得夫人小姐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
發了一陣無名火,王熙鳳也算迴歸了常態,梳洗打扮過後,她便嫋嫋娜娜、粉面含春的往嬸嬸趙夫人那裡請安去了。
王熙鳳的父母早逝,原有的那幾個姨娘也被遣散了,故而偌大個王府,其實已經完全是她叔父王子騰的府邸了。好在王熙鳳聰明伶俐,且能言善語,好察言觀色,倒是哄得王子騰夫婦待她如己出。其中趙夫人待王熙鳳更好,趙夫人原本是有個女孩兒的,但是從小就體弱多病,將養到十二三歲時候就撒手去了,趙夫人一腔愛女之情碎了一地,人也病倒了,恰此時九歲的王熙鳳衣不解帶的侍奉,到得了趙夫人的疼惜,把她當親女兒對待。因此王熙鳳雖然年幼不幸,但卻也是並未受什麼苦的。
王熙鳳一路走過抄手遊廊,迎面的丫鬟婆子都恭敬的對着王熙鳳行禮,得力的婆子還滿臉堆笑的逢迎着,這倒讓王熙鳳的心情好了不少。沒辦法,人上人的感覺總是好的。
趙夫人身體也不怎麼好,時常犯些小毛病,王熙鳳自十一歲就開始協理管家。到了今年年初,趙夫人更是小病不斷,故而她直接將管家權放給了王熙鳳,而自己則是安心養病。王熙鳳得了管家權,到真是殫精竭慮,一面籠絡人心,一面又大刀闊斧的整改時弊,大半年下來,王府裡風氣煥然一新,秩序井井有條。
趙夫人也愛王熙鳳這麼能幹,逢人便說王熙鳳的好話,故而雖然早有鳳辣子的名聲,但也有了個能管家的好名聲。不過礙着賈王兩家的情誼,依舊沒有媒人上門提親。
不提這茬,只說王熙鳳一路走過抄手遊廊,來到趙夫人住的紫華苑,正看到趙夫人的貼身丫鬟端着洗漱用具站在廊下,王熙鳳這便知道趙夫人必定是身體不爽利,起晚了。
王熙鳳也不好這麼進去,便站在院子裡的海棠樹下看果子。
此時已是初秋時節,滿樹的果子紅的喜人,個個像小燈籠似的掛在枝頭,給人富貴盈門的感覺。
紫華苑院裡這棵海棠樹,已經長了將近百年了,據說是王熙鳳的曾祖爺爺在開府的時候親手栽種的,象徵着王府一脈“玉堂富貴”。
也不知道這栽種海棠是否有效,反正百年來王府還算鼎盛,現而今看着這棵海棠樹蒼如華蓋,枝繁葉茂的樣子,到讓人期盼王府日後鼎盛非常的樣子。
越看越喜愛,王熙鳳甚至伸手摘了一片略略泛黃的葉子,玉手描摹着樹葉的脈絡紋理,想象着它曾經的蒼翠欲滴,風華正茂,不光如此,漸漸地她也聯想到了自己尚未展開的未來。
王熙鳳正自己在海棠樹下得趣兒,那邊趙夫人已經梳洗完畢,派了大丫鬟赤芍來請王熙鳳進去。
被這麼一打斷,王熙鳳也沒心思繼續往下展開,理了理姿容,王熙鳳帶着平兒、喜兒便跟着赤芍往趙夫人住的正房裡去。
此時的王熙鳳雖然有鳳辣子的名聲,但爲人還不張揚,畢竟真算起來,她也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罷了。
一邊往裡走,王熙鳳一邊小聲的向赤芍問話道:“嬸嬸今兒個身體又不爽利了?”
前頭引路的赤芍低聲回答道:“可不是,昨兒個晚上奶奶就覺得有些頭重腳輕,想想天晚了就沒折騰,不過到今兒個早晨就起不來了,現在正在榻上歪着呢。”
聽赤芍如此說,王熙鳳繼續追問道:“要不要緊?可着人請了大夫過來?”
赤芍回答道:“奶奶並無大礙,就是渾身乏的緊。已經派人去請了南胡同的金大夫,想來一刻鐘也就到了。”
說了這幾句話,幾人便到了正房門前,王熙鳳跟着赤芍進了屋內,便見到趙夫人臉色不是很好的歪在榻上,那臉色中蒼白裡透着灰暗,眼睛也是半睜半閉的,顯得精神頭兒不大足的樣子。
王熙鳳先是給趙夫人行了禮,然後便行至榻前,輕輕的給趙夫人捶腿。一邊又噓寒問暖的道:“我剛聽赤芍說嬸嬸身子不爽利,可是又病了?嬸嬸平日裡可得多注意注意身體,否則以後可怎麼叫侄女我放心呀。”
榻上的趙夫人淺笑着慈愛的看着王熙鳳,打趣兒道:“羞也不羞,還沒嫁人呢就開始想以後了,放心吧,嬸嬸沒事,我這充其量也就是整日裡沒什麼精神罷了,等你以後出嫁了,府裡的事我也應付的來。”
聽了趙夫人打趣兒的話,王熙鳳神色間也沒什麼嬌羞的神態,反而是一副嬌蠻的表情道:“我纔不想出嫁呢,守着嬸嬸過日子就好了,何必還得到別人家受別人的掣肘。嬸嬸你可不許不要我,我就賴在嬸嬸身邊了。”
趙夫人眉眼間都是笑意的看着王熙鳳,眼裡的揶揄和感動都不是假的,她有些感慨的道:“我們鳳兒就愛說傻話,哪個女人不是要出嫁的,怎麼能守着嬸嬸過日子呢。雖然嬸嬸也捨不得鳳兒,但是過幾日賈府來提親,嬸嬸還得做主把鳳兒嫁過去,到時候鳳兒到了賈府,可要好好過日子,可莫要再說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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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趙夫人的神色放鬆了下來,而南胡同的金大夫也來了,王熙鳳便辭別趙夫人往養安堂處理府內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