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賈環的那間,他果然還沒動筷子,只是依然抱着書背誦着,沐坤上前抽出了書本:“雖說我這個先生教導你的時日也不長,只是爲師從未見你如此用功,怎麼,如此發奮是想爲師好好的陳贊你一下?”
賈環確實不知,他原本就不在乎這些,投胎到了賈府又是滿目奢華,好似勤懇之類的都與賈府中人無關,雖說上頭有個用功死了的哥哥,可是畢竟沒有見過。而賈母更是因噎廢食從不曾與寶玉說過如何用功的話語,賈政雖用功過,可是不上半途便因爲父輩老死安了位置。
“你且看,今上雖說喜歡館閣體,只是官員私底下更推崇諸如碑學,其字體古樸遒勁,兩者皆要會且要專精,你如今先學顏體是對的,只是平日還需多磨練磨練性子。”沐坤握着賈環的手在紙上寫了一個穩字,“不要心急,什麼事情心急都是沒有用的。”
賈環的長相雖在常人看來有些娘氣,不過等着年歲稍長便沒什麼問題,只是庶子的身份不好,雖說如今府邸大多庶子也念書,可考上進士的庶子不過百裡挑一罷了,雖說看着挺多,一百個裡一個,可是要知道進士原本就已經是萬里無一的身份。
“從未聽說過一日成才的,你如今這麼用功,可以想到什麼了?”沐坤放了手,坐在一邊看着賈環。
賈環放下筆想了一會而後對着沐坤說道:“我不過是急罷了,只恨不得一日就長成了,是我想偏了,多謝先生指點。”他原本就有些要求,只是覺得上輩子沒使勁,這輩子就固執上了,只是做人如何是能強求的,如今讓沐坤一說,到底放開。沐坤見賈環收拾了東西總算吃飯,便放下心自己回了隔壁房間,回去時沐震已經不見,桌上留了一半的飯菜,便拿了乾淨的碗筷用了一些。
話說賈環出了門不就,林黛玉就接到林如海的書信,稱身染重疾要接了女兒回去,賈母無法便吩咐了賈璉送了外孫女回揚州。揚州路途遙遠,所帶僕人登舟遠航。
林黛玉才走,秦可卿便病危了,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場,有請了一百單八衆禪僧,可謂是不作死便不會死,沐坤接到消息只冷冷一笑後丟開了手。
寧國府上下也是妙人,一場喪事辦的如同喜事熱鬧非凡。賈珍自覺府裡內有個明白人,求到了王熙鳳面前口稱大妹妹,求了大妹妹理一理這喪事,王熙鳳瞅了一眼自己旁邊坐着唸佛的王夫人,心中有些得意。
王夫人也不做爲難人的事情,只是稍問了問王熙鳳,知道對方覺得可以,便同意了,於是連着幾日都在寧國府忙碌。寶玉是睡醒時得到的消息,想說什麼又自覺此事不能外道,便忍住咬了自己的舌尖,結果一時沒控制好力道咬破了口子,鮮血外流。
襲人忙上前:“這是怎麼的。”
“沒事沒事,不過急火攻心罷了。”說完便捂着自己胸口不說話,就在前幾日因着他最近一直在王夫人處,便知道宮裡的大姐姐求了母親一件事情,事關人命。只是開始他並不曉得到底是誰,想着不過人命,若是不相干的又有他什麼事情,結果此事還未幾日,秦可卿便去了,一時之間醍醐灌頂。又想起當初秦鍾神神秘秘跟自己講這個養姐的身世。
“好歹相識一場,你且幫我找了衣服出來,我要去送送。”寶玉吩咐襲人起身,結果還未穿戴整齊賈母便進來了,老太太身子骨健壯,見着寶玉只說那裡不乾淨,不讓寶玉去。
寶玉只看着老太太不說話,賈母見着寶玉如此便知他是知道事情的。
“人有遠近親疏,你大姐姐如今在宮裡舉步維艱,我們不能爲着一個外人將着這闔府上下幾百口子的人陪進去,這刀子殺人你是怪這刀子太鋒利還是怪這拿着刀子的人去捅了人,我的寶玉,如今你也不小,且多想想。”
寶玉只能忍住了,只說去送送,賈母無法便吩咐人好生伺候着。寶玉蒼白着臉上了馬車,賈母被鴛鴦扶着回了屋子,等着馬車到了地方只聽得哭聲震天罷了。
王夫人剛到不久便聽聞自家兒子來了,忙到門口迎接,等着母子兩進了屋子,一間小宅剩下個伺候的周瑞家的便沒有了旁人。
“剛剛纔嚥氣,你怎麼就來了,如今這地方也不乾淨,何苦髒了自己。”王夫人摟着寶玉,心疼的吩咐了周瑞去上些熱茶。
寶玉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只是悄悄問着母親:“如何到了這個地步。”
王夫人看着寶玉黑白分明的眼,那份屬於孩童的純真:“便是咱們不去做,也有其他人去做的,怪只怪她命不好。”
“當初我便說那種吃人的地方,如何讓大姐姐去了,如今可好,不光她賠了進去,我們也砸了進去。”寶玉使了性子,說着天真無邪的話。王夫人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想打擊他,畢竟年紀還小。王夫人這樣勸着自己,可是想到了自家大兒子在寶玉的年紀的時候,已經是非常懂事聽話了,只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稀罕寶玉。
等着秦可卿下葬後,寶玉便陪着秦鍾幾日,等着秦鍾心情有些好轉了,方纔回府,等賈政生日,宮裡便傳出了消息說是賈元春才選了鳳藻宮尚書,加封了賢德妃。賈府上下頓時言笑鼎沸不絕。寶玉知道前因後果也不覺得開心,只是聽聞林黛玉迴轉了來,方纔露出一絲笑意。
九月揚州,林如海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原本說好年底纔回來的賈璉,林黛玉等人居然提早回來了,一打聽說是賈雨村進今陛見,皆有王子騰累上保本,到了京都裡等着補官,於是一路上照應着兼程而至,遇上了這場喜事。
寶玉見着黛玉便不覺得不開心,只是前前後後湊在一起問了問行程,又問了些應打點之物,黛玉便跟寶玉講,原本她父親是想讓她去了北邊投奔了那個庶出的哥哥,只是林黛玉不願意,又有賈璉在一旁稱府上自會照應,所幸就依了黛玉了。
“那個如何是我哥哥,父親才死磕了三個頭便回去了。”林黛玉緊抿着脣,一臉的不高興,只是見着林如海死前單獨喊了那個兄長說話,她便有些了悟。不管身前如何,女兒家到底比不上兒子。
寶玉忙上前安慰:“這是作何,我看你出去了一趟倒是長進了不少,都曉得給我們準備些禮物了,你且說說哪些是我的。”又從自己懷裡掏出了北靜王給的香串遞給黛玉,說是轉贈。
林黛玉伸手拿過仔細看了一會,丟還給了寶玉:“臭男人帶過的東西,我纔不要,你且自己掛着,若是以後見着面了,問起,難道你還能回他,說你送給了我,平白挨頓責罵。”
寶玉正與林黛玉玩笑,茗煙前來說秦鐘快死了。
“這是怎麼的,不是前些日子只說生病,怎麼過了一天就要去了,他姐姐父親才走,他也要跟着走麼?”寶玉坐上馬車,催促着茗煙快點駕車。
“若是太太問起,少爺可別說是我說的。”茗煙先是如此說了一句,只這一句便說的寶玉心涼,寶玉掀起了車簾,也不管馬車正在行進:“你且告訴我真相。”
“不過是怕秦鍾少爺說些不該說的話,那寧國府的人便下手要害了他,小的原本便知你跟秦鍾少爺玩的好,這才帶着您前去的,咱們府上原本伺候您的也就剩了我這根獨苗了,聽人說是秦老爺抓到了秦鍾少爺與一個小尼姑廝混,不好好唸書下手揍了一頓,這會躺着是有了出氣沒進氣了。”
寶玉到了秦府,秦鐘的遠方嫂母跟幾個兄弟剛剛掐着灌了最後一碗的藥渣,又把秦鍾搬到地上冷着,等着寶玉這廂衝進來,忙唬的藏進了內室。
秦鍾見着寶玉,覺得自己在奈何橋邊走了個來回,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留着見寶玉,原本的粉面朱脣此刻只剩蒼白,他苦笑着握着寶玉的手:“覺得自己比旁人聰明瞭一輩子,只是這快死了才知道,該立志功名,若是我上進些至少能保住了姐姐跟父親,如今也好,總算一家三口一齊下去了,離了這骯髒的人世。”他面帶怨氣,說罷便嚥了氣。
寶玉摸着秦鐘的手還是溫熱的,只是原本不重的手腕失了力道居然沒抓住,白皙的手指砸了地上,寶玉撲倒在地,嚎啕大哭一場。他原本就只是個少年,如今半年內連着死了兩個身邊的熟人,悲從中來哭的岔了氣,臉色先是漲紅了,之後便是蒼白,結果一口氣沒梗上來,眼皮一翻就砸在了秦鍾屍身上,茗煙頓時覺得不好,慌忙跑上前揹着回了賈府,也不敢明說只是求了襲人去回稟了太太,就說少爺聽聞秦鍾去世,暈厥了過去。
襲人滴着眼淚回稟了王夫人,跪在地上磕着頭:“原本還是好好的,當初秦大奶奶去世之後便有些食不知味,誰知今日聽說秦大奶奶的弟弟也去了,便一口氣沒上來。”一邊說着一邊抹着眼淚,“都是奴婢的錯,原本就該勸着些的。”
王夫人嘆了口氣,喊來了周瑞家的去請了太醫,又到了寶玉房裡勸了幾日,白日又有林黛玉在一旁勸慰,夜裡襲人摟着並不放手,這才日漸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