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五小谷提着燈籠領着賈環從側門出了國子監,外頭的天已經全黑了,眼看着便要到了宵禁,五小谷駕車跑得有些快,路上並沒有什麼人煙,一路只聽得馬蹄清脆的迴響,等着到了世子府,外頭看門的見是賈環的馬車,忙拉開了門,一邊對着裡頭喊:“環少爺回來了。”
這馬車進門不久便停了,賈環搭着五小谷的手下了馬車,原本漆黑的宅子一盞盞的明燈點亮,從遠到近的,又有一人單獨提着一個燈籠快步走到了賈環面前,湊近了才知道是春耕。
“可算回來,世子等了許久,桌上的飯菜都熱了兩次了,少爺今個這麼來的這麼遲。”他來了,五小谷自覺地閃到了一邊,一同來的還有沐容,她上前小心地替着賈環解去了身上的披風,站到一旁。
“在典學處得了一本好書,一時看的入迷,忘了時間了。”賈環笑着應了春耕,跟着兩人走到了大堂,才進門就見着池宸皺着眉,鬱悶地託着臉,右手擱在桌子上不停地敲擊着桌面,看來是真的等煩了。
池宸聽聲,聞得喧鬧漸近,便擡頭看去,見着賈環被下人伺候着前來,便有意讓他知曉自己生氣,於是只偏頭做不知道狀,等着賈環前來道歉,偏偏賈環進了門,脫去了外衣,換了常服回來之後又是洗臉又是漱口,自己活生生這麼大一人當做沒看見,他更是氣悶,面上的怒氣漸漸走心,一時氣勢全開,惹得屋內伺候的紛紛跪了下來。
賈環見之不妙,便上前拿過碗筷放到了池宸面前,一手摸上了池宸的臉:“呀!”他驚叫了一聲。
池宸回頭忙問:“怎麼了?”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賈環無辜地看着池宸,道:“你的臉太冷,凍着收手了。”
池宸一聽,便知道對方耍詐,呸了一聲,又回頭繼續生悶氣。
賈環伸手讓伺候的人悄悄地離開,自己則掛到池宸背上蹭了蹭對方的後腦:“不氣啦,原本就少年老成相呢,再生氣就更老了。”他一邊說着一邊要伸手搓池宸的滿頭滿臉,結果被對方反扣住了雙手。
池宸既喜歡賈環對着自己的不生疏,可又嫌棄對方的不走心,於是悶悶地把賈環抱在懷裡道:“你再長兩歲,我可抱不了你了。”
賈環摸了摸自己的發頂,大約看了看自己跟對方的身高差距,拍了拍池宸的肩膀道:“不怕,我讓你多抱抱。”這算是和好了,伺候的沐暮見着如此,便吩咐人將送下去熱的菜餚又端了上來。要說池宸的吃相實在不錯,世子府裡的大廚也是有真本事的,全魚全羊的宴,偏偏兩個人都不挑嘴,吃着吃着便出了一頭的汗。
等着吃完,下人撤了宴席之後,池宸端着茶杯喝着茶,跟賈環說起了朝政,要說太上皇當年也是個厲害的,只是自從十年前的廢太子事件之後,他便鐵了心要做個十全,這人老心慈,對着底下的官員就多有忍耐,結果這個心慈惹得文恬武嬉,吏治敗壞,種種貪風越刮越烈,最嚴重的時候那朝上的官位都明碼標價了,今上登臺之後雖多有手段,但仍然不能根治。
“今日那姓甄的又求到了太上皇面前,惹得太上皇更是病重,聖上仁孝,到底鬆口,暫且拖延幾日。”甄家當初因着太上皇下江南接駕,花去了大把的銀子,後來這些便成了戶部欠銀,一直沒有還上。如今戶部缺銀子,自然是找這些欠了大頭的下手,偏偏那些人覺得這銀子原本就是太上皇花的,他們也實在還不出,便債多了不怕愁了。
“這真真是找死,跟着當今聖上比胳膊肘誰力氣大麼,況且說的是拖延幾日,還是要還的啊,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不如早死早超生不是,想不明白他們長的是什麼腦子。”賈環感嘆了一句。
池宸指了指賈環道:“你府上當初不也是一樣的麼,只是那會你還未出生,已經抄過一次了,否則怎麼會門庭冷落至此,只怕那些爺們都嚇破了膽子,你大伯如今更是隻敢花了心思在女人身上,倒是寧國府的更強一些。”只是這強也強的沒什麼好處,要不然聖上也不會專門吩咐了池宸暗地調查此事。
跟着真寬厚的太上皇不同,如今的聖上向來小心眼,只是旁人看不見罷了,沒見着當初辱過他的人,如今都不得好死了麼。
“如今聖上都憋着勁呢,不說旁的,單單這忠順王便是一個,等着聖上回過神,第一個要踩的就是他,所以這不兩邊都知道,反正是個死,如今乘着太上皇還在,那忠順王也是使勁的蹦躂,旁的不說,當年廢太子之後滿朝文武舉薦太子人選,就他一人便佔了六成。”池宸搖搖頭,想起了這些,滿腦門都是官司,也是因着今上當初過於謹慎,不結黨營私,可若是當初有了勢力,如今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也不會是他。
當初廢太子的事件牽連的不光是當時的兩大權相,之後連着如今的忠順王等皆有牽扯,包括如今的北靜王,南安王等,皆在此漩渦中繞了一圈,能保全了性命出來的都不容易。
賈環皺着眉想了一會,便知道爲什麼聖上會將池宸單獨拎出了南王王府了,這是釜底抽薪啊,若真是如此,那聖上對池宸的感情倒要多想幾分,他的視線對上池宸漆黑的眸,看着裡頭的那份沉靜,便知道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可真的假的又有什麼差別呢,這場戲到底要唱下去。
“那你,可想過之後?”賈環在心中感嘆了一句果然人人皆辛苦之後,非常直接的問了。
池宸自信一笑:“如今我不過是羽翼未豐,等着我長成便他不再照應,我也不會餓死。”他說着伸手捏着賈環的手指,腸子裡繞了幾個彎,到底沒有把剩下的話說了出來。
果然不出池宸所料,到了年底太上皇仙去,滿朝文武皆披麻戴孝。京中一時白布賣得斷了貨,有身份的人連家中的燈籠都糊成了白色,池宸每日都在宮中守靈,世子府便緊鎖了大門。太上皇去世,朝野內外皆是一木,幾個先前蹦躂的歡的如今都夾起尾巴做人了,就怕掛在頭頂的大刀第一個砍到了自己。
等着停靈過後,太上皇的靈柩搬進了皇陵,天子守孝二十七天之後池宸總算能回府休息。賈環看着他的臉倒是沒什麼變化,他小心地走上前,伺候的下人正拿着帕子伺候他擦臉,池宸伸手一把拉住了賈環的手腕不讓他動,一邊隨意地擦了擦,把帕子丟給了一旁端着臉盆的下人,大跨步的就走去了屋裡。
“隨便煮幾樣素食,從今日起府中凡是給我的一應吃食全部改成素的,阿弟的不要動,吩咐人做幾套素衣,不要任何暗紋的,一會小王吃了便要休息,你們不要打擾,恩,若是有人遞帖子全部都回了,就說小王沒空。”他快速地說完就拉着賈環到了主院,進了臥室,對着春耕吩咐道:“明日起,你將隔壁的屋子給你少爺收拾出來,他還小,睡不得草蓆、硬板。”
說完拉着賈環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自己也坐在旁邊,他看着賈環,眼底皆是風暴:“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你想知道哪個?”
“好的壞的?”賈環一挑眉,問道。
“不好不壞。”池宸呵呵一笑,嘴上說的是不好不壞,但是臉上卻有些不同。
“恩?”賈環的好奇心立刻被吊了起來,他往池宸這邊湊了湊。
“聖上下了旨意便是吩咐了忠順王去看守陵墓,想來他在朝中的勢力必是一擼到底,恐怕甄家這次是真的逃不過了。”不說今上還未登基前,甄家就是廢太子的錢袋子,之後又轉投了忠順王,怎麼都沒搞對的下場就是如今要被清算了,“第二個便是賢德妃奉旨懷孕了,你府上的人已經都知曉了,恐怕過不了幾日便會有了消息。”
什麼叫奉旨懷孕了,賈環的眉毛一挑覺得有些不對,他想說什麼,又沒開口,只是繼續看着池宸。
池宸呵呵一笑:“據說因着懷相不好,如今已經封鎖了宮門,一應外人不得入內謁見。”所以是真懷孕還是假懷孕就有的商議了。
剛剛過完年,甄家上百人口皆被關押上京,今上判了抄家,只是抄出來的錢財並不多,今上大爲震怒,吩咐相關人員一查到底,於是又有上百的人頭貢獻給了午門外,聽聞那砍頭的侍衛都連着換了好幾批,京中的大小暗井裡的水都被染成了紅色。京中所有的人都大門緊閉,一到宵禁,連着往常喝醉酒的書生都不再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