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穿戴整齊來至賈母處,賈母卻不在,聽聞是領着寧榮兩府的太太們謝恩去了。
薛夫人緊緊抓住薛寶釵的手,薛寶釵能感覺到她手心的溼意,對母親大人的心思有些無奈。
若是讓薛夫人知道賈元春是如何得到封位的,不知她會不會打消心裡那不切實際的心思。
眼看天色已經過午,薛寶釵見林黛玉強撐着精神坐在那,神色倦怠,悄悄走過去問:“林妹妹,可是撐不住了?”
林黛玉疲憊的臉上露出微笑:“外祖父讓我們等在這,許是這入宮費不了多大的功夫。”
這時,平兒突然走了進來,對假寐的鳳姐說:“奶奶,林姑娘家送信來了。”
林黛玉正坐在鳳姐旁邊,臉上的困色一掃而光,含情脈脈地看着平兒,惹得平兒笑道:“姑娘,我可不是寶玉,你作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鳳姐聽了,也笑着打趣道:“也不知這信換寶玉,林妹妹換不換?”
賈寶玉面色尷尬忙說:“你們兩個莫要取笑她,仔細她惱了你們?”
平兒見林黛玉臉上已有了惱意,這才說道:“剛纔外院傳來林老爺的信,說是得了聖恩要做京官,怕是已經快到京了。”
林黛玉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沒有任何言語,反而去看薛寶釵。
薛寶釵此前曾經幾次向她提到過她父親入京爲官的事,她都將信將疑,而今得到準確的消息,她第一反應就是薛寶釵是怎麼提前得到消息的。
賈寶玉見林黛玉愣愣地瞧着薛寶釵,不由問道:“林妹妹,這是怎麼了?怎麼聽到姑父要進京,你反而去看寶姐姐呢?”
薛寶釵笑了笑說:“林妹妹是怕我想起父親不在的事,所以想安撫我。”
在座的人可不這麼認爲,林黛玉雖然柔柔弱弱,卻是一個直性子的人,說話做事從來都是率性而爲,尤其是和誰熟了之後,說話一針見血可不會考慮別人是不是能接受?
再者說,這些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林黛玉因爲王夫人想要薛寶釵與寶玉湊對的事,不知鬧了多少次彆扭,怎麼會如此體貼薛寶釵的心思?
林黛玉站起身握住薛寶釵的手說:“寶姐姐,這裡悶得厲害,我們出去透透氣再回。”
賈寶玉聽了,當即站起來也要跟去,林黛玉瞪了他一眼道:“我和寶姐姐說些貼已話,你跟着來作甚,莫不是姐妹們去淨房,你也跟着去,你什麼時候能改了往姐妹們堆湊越的毛病。”
賈寶玉訕訕地又坐了回去,惹得鳳姐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看看他,也就林妹妹啐他,他沒了脾氣。”
薛寶釵沒有說話,任由林黛玉將自己拉出了屋子,走到僻靜地拐角處,林黛玉這才放開。
“寶姐姐,你說實話與我,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林黛玉直接問道。
薛寶釵認真地看着她說:“林妹妹,你信不信我?”
林黛玉難得臉上有些掛不住:“自然是半信半疑的。”
薛寶釵哭笑不得,林黛玉雖多愁善感,心裡卻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算計,她不知道是該慶幸她的直言,還是爲她的直言傷心。
“林妹妹,很多事情並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這閨閣與朝堂之事亦是息息相關。我參加採選,自是要多注意朝中動向。你可知賈元春是如何得到封位的?”薛寶釵的目光落到走廊旁的花木上,將其中厲害情由向林黛玉一一道來。
林黛玉聞之落淚,爲秦可卿的悲慘境遇唏噓,似是感同身受。但對那些事是賈元春從中作梗這種說法卻是不怎麼相信。畢竟她初來榮國府時,賈元春對她還算和善,看上去並非是功利心格外重的人。
薛寶釵自然是知道林黛玉的想法的,林妹妹平時言語雖刻薄,但真正害過幾人?又真的將哪些人想得壞過?就連對她向來冷淡的王夫人,她也沒有提過半句不是。
若論善良純真,薛寶釵倒覺得這如泥沼的榮國府只林妹妹一人了。
“林妹妹,你觀老太太是何等人物?再細想下賈元春的爲人,便知我所言非虛。你重情,有人重利。時至今日,你還未看清這府裡上上下下的勢利富貴眼嗎?”薛寶釵雖有不忍,但也不想林黛玉繼續只沉浸於那些□□,而把自己的一生埋葬在這裡。
林黛玉嬌軀一顫,自然是想到了賈母的爲人,對她自是十分疼愛,但若是涉及到榮國公府的利益,賈母會作何選擇,她不敢深想。
薛寶釵握住她有些顫抖的手說:“莫怕。伯父入了京,你只管離了這府,與伯父住在一處。有林伯父護着你,天大的禍事也牽涉不到你。不若你與我同參加採選,去做女官或公主的伴讀,一則增長些閱歷見識,二則也讓一些宵小不敢打你的主意。畢竟林伯父護得了你一時,也護不了你一世。若是指望寶玉護你,你自己思量下,他如今有沒有那個本事?”
林黛玉覺得今日所有的一切都那麼陌生,薛寶釵語重心長的話一字一句敲打在她的心上,卻下意識地暗道:“我只管真心對寶玉,這些醃髒事還是不予理會的好。”
薛寶釵端看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心中雖有些失落,但也知若想讓不食人間煙火的林黛玉改變絕非一朝一夕的事。
兩人各懷心思地沉默着,一直到薛夫人出來尋她倆。
“你們在這杵着作什麼?老太太從宮裡回了,只是身子乏得厲害,讓我們先回,明日再過來與我們細說。”薛夫人笑容滿面地說道。
薛寶釵見薛夫人這番模樣,便知她對賈元春的際遇豔羨得很,心裡更是無奈。
“母親,你先回吧。我與林妹妹說會兒話。”她淡淡地說道。
待薛夫人走後,薛寶釵又對林黛玉說道:“林妹妹,過些日子怕是聖上就會恩准元妃回來省親,你和寶玉的事怕是要定下來了。”
林黛玉本以爲聽了此事會開心,但卻覺得心裡沉重得很,薛寶釵剛剛說的話還是有一星半點說進了她心裡。
看着薛寶釵離開的倩影,她竟然覺得那道身影格外孤單落寞。
又過了一些時日,賈元春省親的恩旨果然下來了。寧國府和榮國府忙着建造大觀園,賈母的心情也越來越舒暢,這一日,便讓衆人聚在了一起閒聊賞菊。
幾個小輩在賈母身邊湊趣,鳳姐不知說了什麼,惹得賈母要捶她。林黛玉在一旁卻神情懨懨懶得說話。
“林妹妹今兒是怎麼了,可是明日林姑父要來,高興得說不出話來?”鳳姐走到林黛玉身邊笑道。
林黛玉愣了愣:“明日就來了嗎?”
鳳姐對她的反應有些驚奇:“這呆呆地模樣竟真的有些像寶兄弟某些時候,真可是一起長大的兄妹。”
賈母也樂了說:“可不是嗎?這兩個冤家一日鬧騰,我還覺得不習慣了。”
林黛玉面色鬱然,喃喃道:“竟是要走了嗎?”
賈寶玉聽了,奇怪道:“好妹妹要往哪裡去?”
“父親入了京,我自然是歸家去。”林黛玉神色淡淡的回道。
賈寶玉一聽,便急了:“你若是歸家,我自然也是要跟去的。妹妹不能把我一人舍在這裡。”
賈母一驚喊道:“哪個都不許走。玉丫頭你就安心在這裡呆着,有我在誰也不會欺了你。寶玉也不許跟着混鬧!”
“咦,寶姐姐,這金鎖就是剛纔母親說的,與寶兄弟相配的那個?”探春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把衆人的注意力轉向正作畫的那處。
薛寶釵手執畫筆滿臉怒意看着王夫人和薛夫人,“啪”將筆摔在畫紙上,一幅好好的菊花圖便毀了。
衆人從未見過薛寶釵動氣,一時都沒有敢上前說話。
王夫人也不知爲何薛寶釵全身散發的凜然氣勢讓她有些心驚,擠出一抹笑容說道:“這金鎖上的八個字剛好與寶玉的通靈寶玉相合呢。”
“母親,不知是哪八個字?”探春湊上前問道。
王夫人心裡對如此識時務的庶女很是滿意,點頭就要說出金鎖上的八個字。
薛寶釵冷笑道:“不過是個玩意,哪能做得真?”
賈母眼睛眯着,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只聽她說道:“這金啊銀啊,都是人打出來的,自然是作不得真。”
薛寶釵更是接着說道:“若我這假金鎖硬和寶兄弟的通靈寶玉相提並論,那我還不如索性把它溶成金水。”
“使不得,使不得,你今兒也怎麼學你寶兄弟入了魔症。”薛夫人知她是動了真氣,急忙上前勸慰,心裡對王夫人不免有些不滿。
令衆人沒有想到的是,林黛玉走到薛寶釵身邊,扯着她的衣袖道:“寶姐姐,寶玉平時總拿摔玉唬人,你今兒也要摔金鎖唬人嗎?”
薛寶釵見她一臉認真的樣子,不知爲何竟笑了,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說:“我是真氣了,你竟說我要學那個呆子唬人,你這張嘴啊。”
場面又熱絡起來,薛寶釵和林黛玉兩人走在一處小聲說着話,只聽林黛玉說道:“不知爲何,自從那日聽了你的話,這陣子竟能真正看清一些事,剛剛舅母設計你,我想了想還是站出來替你解圍,原來有些事你一旦知曉了,竟不能免俗。”
薛寶釵臉上露出幾分欣喜,又有幾分不忍,她嘆了一口氣:“我知你向來不食人間煙火,可這俗事有時你不留心,怕是會送命。走或留,你自己拿主意,若是離不了,就與我一起去參選,你怕是也不在意選上選不上的問題。經了宮裡的教養,日後的名聲也會好上不少。你且放心,你身子單薄,定是做不了皇上的身邊人,找人打通關節做個公主伴讀再好不過了。”
若是別人聽了這些怕是不高興,薛寶釵卻知道林黛玉絕對能領會她說這些話意圖,也不會與她生氣,所以她停住腳步,靜靜地等着林黛玉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