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貴堂一進門,王縣長在椅子上坐着。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中等身材,吊弓腰,長着兩撇黑鬍子。穿着藍綢袍子,青緞團花馬褂,緞子帽盔紅疙瘩。一見馮貴堂,立起身來請他坐下。
王縣長問:“馮先生,今天進衙門有什麼公事?”
馮貴堂拱起兩手說:“我代表割頭稅包商來見縣長。”王縣長聽說是代表商人來見,他問:“關於割頭稅的事?”
馮貴堂把朱老忠以及四鄉農民,抗不交稅的事說了一遍。
王縣長問:“朱老忠是個什麼人物?”
馮貴堂說:“是個莊稼人。”
王縣長說:“一個莊稼人,也不過是爲了過年吃口肉,沒有什麼了不起,也來找我?”
馮貴堂說:“他背後有人哪!”
王縣長問:“什麼人?”
馮貴堂說:“嚴江濤,他是有了名的保定第二師範的學生。”
王縣長搖搖頭說:“一個學生娃子,不過散散傳單,喊喊口號,也不會有什麼大的作爲。”
馮貴堂看王縣長不涼不酸的態度,有些着急,說:“不管作爲大小吧,他是個,是嚴運濤的兄弟。今年冬天,他從保定回來,在四鄉里串通反割頭稅,加上個不大不小的罪名,他是‘集衆滋事,惑亂稅收’。不能置之不理!”說着,他態度有些急躁。
王縣長說:“他是,你有把柄?拿來!”伸手要證據。
馮貴堂拿不出證據,當下有些口吃,急紅了臉說:“我花四千塊大洋包下這割頭稅,縣政府就得保證我收足這四千塊大洋,否則我無法交足包價。”
王楷第不比往日的縣長。這縣長根柢深,他在保定老軍官畢業,當過舊政府的議員,是北洋官僚張省長的老同學,給別人辦過軍需,如今放他這一任縣長,就是因爲他宦囊空虛,想給他個飯碗。當下他看馮貴堂很火戧,把黃臉一沉,兩手扶了扶金邊眼鏡,說:“你交不足包價,有你交不足的辦法。你是包商,我是縣長,你爲的是賺錢,我爲了執行上峰的公事。你收稅商人不去收稅,跑到我衙門裡來羅嗦什麼?”
馮貴堂見王縣長臉色不對,纔想到,今天進衙門是空着手兒來的。臉上立時掛下笑來,謙虛地說:“在下有些唐突,對不起王縣長。”他只好拱起手退下去,備辦了隆重的年禮,送進衙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