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沒有什麼比奉仙山的梅花更美的了。
男孩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臉上是那一向的雲淡風輕。
他笑了,黑色的長髮在風中輕舞,如同一道幽魅的白虹,華麗而奪目。
他在山腰的地方建了茅屋,練劍,讀書;然後在傍晚的時候回去。
他喜歡說話,喜歡喝山間的清泉,喜歡看男孩擺弄藥草,喜歡和男孩一起練劍,喜歡微笑着注視……
男孩說,流水是要去自己該去的地方,不像風,漫無目的……流水,總有一天要入海的。
撩起一屢流水,他微笑着道,攸是流水,所以,攸也是在等待什麼人嗎?
——也許……
攸是我唯一的朋友呢——他淡淡的表示,所以,我絕對不會把攸讓給任何人。
男孩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凝視着天際。
他很少說話,也很少留在府裡。
就算在這座宅子裡的時候,也總是在處理工作。
她不明白——那個高傲的祖父怎麼會把這些事情全部交給一個六歲不到的孩子。
一頭冷玉色的短髮,亂糟糟的,衣着很隨便,甚至有幾分不修邊幅;只是一雙淺褐色的溫和眸子和一張漂亮的臉蛋。
兄弟們總是用冷冷的眼光注視着他,不僅這樣,大多數的人總是對他愛理不理的。
然而他也就是那樣淡然,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動容……總是那麼平靜和冷漠。
除了自己的弟弟,不管什麼時候,總會微笑着注視着他。
——那個跟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孿生弟弟,因爲身體不好的緣故,總是呆在屋子裡,很少與人交往……即使是在族內。
在這一點上,她與那個與自己性格相差甚多的孿生弟弟身上找到了相似之處。
不管族人對他態度如何……
她喜歡跟他說話,喜歡聽他說起自己那一雙略帶銀色的眼眸,喜歡看到他窘迫的樣子,喜歡聽他叫自己的名字……
然而,在大多數的時候,他都會板着臉讓她去做功課。
她卻笑着打趣說,男孩子要笑一笑才能讓女孩子喜歡哦。
然後,十分投入的開始拉扯他那張毫無表情的麪皮。
那天,他枕在她的腿上,嘆息一般的低語。
“奉仙山的梅花……你看過嗎?”
“你想去看嗎?”她笑了起來,淡漠如他,向來對這些花花草草不感興趣。
他不說話,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如果,如果我和……離,只能有一個陪在你的身邊,你希望是哪一個?”
她想了想,皺眉,“怎麼會有這麼一天呢?我還要努力的做包子給你們吃呢。”
“……”
想到她的手藝,他內心一陣戰慄,上次的經歷還歷歷在目……當即斬釘截鐵道,“你那個不叫包子,那個是形狀類似包子的兇器。”
“好過分啊,我可是很努力在提高手藝呢。”抱怨的嘟囔着,脣邊卻難以抑制的露出了笑容。
“……”
他彷彿低聲說了什麼,她低下頭,把耳朵貼到他的脣邊,隱隱聽到了那若有若無的聲音。
——等到奉仙山梅花開的時候……
新年的時候,她爲他準備了包子。
推開門,不妨,一抹殷紅劃過她的眼簾,端着包子的手也呆滯的停在了半空。
最年長的那個表兄倒在了地上,那高傲的褐色雙目內,寫滿了驚愕與恐懼;黑色的長刀,泛着青黑色的光澤,從那披着華貴衣衫的身體裡面緩緩被拔出,甚至連血也沒有流出多少……
——他拔刀的姿勢很漂亮呢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慢慢擡起頭,看到的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你很不乖噢。”那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道,“想要奪走我的東西嗎?”
她怔愣着,仰起頭,看着對方。
“……真是漂亮的眼睛,虧他那麼喜歡……”好像是什麼東西,輕柔的敷在了她的眼睛上面,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不可抗拒的睡意襲來,她軟軟的倒了下去,看着做好的包子一個一個的滾落。
同樣,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朝賀第四天,皇宮,執務室。
“紅家沒有停止工作?”劉輝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珀明。
“……也許他們並不想要一上來就採取這樣激烈的做法,”珀明一副“你瞪死我也沒用”的表情,“這件事情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劉輝皺眉,“你指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珀明微微聳肩,“我只是來把吏部調查的結果來告訴你,剩下的事情應該由主上自己去想了。”
劉輝沒有說話。
在這場與紅藍兩家的對決中,其餘的貴族大多保持了觀望的狀態:碧家,黑家,白家,黃家都是這樣。茶家雖然站在王的這一邊,可失去衆多族人的茶家實在難以與紅藍兩家一較高低,何況,以茶克洵的器量,要與紅藍兩家的宗主對抗的就未免太過單薄了……
現在,不能依靠悠舜或是絳攸的幫助,失去了政治上的主心骨,雖然由琦攸勉強支持着朝廷,但由劉輝自己培植起來的官吏大都缺少經驗,要想靠這些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萬幸的是,軍權現在在楸瑛和靜蘭的手上,不用擔心發生勤王之類的事件……如果楸瑛那邊一切順利的話,也許藍家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現在,對劉輝來說,最急需的是一個可以服衆的官吏,他不僅要有絕對的地位,而且還要在朝廷上能夠獨當一面。
現在六部尚書中,吏部尚書告病;吏部和工部的侍郎明確表明了自己中立的態度;禮部還不夠強勢;工部尚書……在貴族那邊沒有威懾力;戶部……
“黃尚書這幾天都在戶部嗎?”劉輝忽然問道。
珀明翻了翻手中的冊子,“是的。”
劉輝幾乎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飛快的跑了出去。
“主上你要去哪裡?現在還有一堆的奏摺等着你去看……主上!”
還沒等珀明有所行動,劉輝早就跑的沒有影子了。
——笨蛋,到現在纔想到嗎?
珀明看着王跑去的方向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有什麼事情讓碧侍郎頭疼了嗎?”一個略帶嘲諷的聲音響起,珀明回頭,看到了清雅輕倚在門欄邊,那一張柔媚面孔之上是若有若無的神秘笑容。
“陸長官真會開玩笑。”珀明淡淡的道,輕輕瞥了一眼,眉梢眼角上有了些許不耐。
“那個王做的也真夠累的,明明敵不過人家,還要硬上,真是可惜啊。”清雅幸災樂禍的微笑中,珀明並沒有看到多少“可惜”的成分。
“……我還有工作,陸長官不介意的話,我先告退了。”
珀明靜默的轉身,清雅則緊緊地注視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直到珀明離開……
“偷聽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呢,紅秀麗。”清雅冷冷的道,甚至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長髮被很好的盤了起來,有點像公主的溫柔,又有幾分官吏的凜然,她窘迫的表情讓臉變得通紅。
清雅滿意的一笑,她的這個表情還是這麼有趣。
樹後面走出來,迎上清雅促狹的笑容,被人當場捉住的尷尬已被一掃而空。她狠狠的瞪視着清雅,“我可沒有偷聽,我只是路過這裡,還有,我要警告你,珀明是不會背叛劉輝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不屑的挑起眉梢,高傲的嘴角上燃起了幾分怒火——這個女人,總是對自己說一些挑釁的話……那些該死的、天真的想法總是讓他想親手毀了她的這張無畏的臉!
不過……每次都輕易被她激怒的自己也未免有太過可笑了。
“好吧,”清雅微笑着,儘管這種微笑在秀麗看來充滿了危險的氣息,“那麼爲什麼碧家還有那些彩七家的家主們,大都選擇作壁上觀,不願意趟這次的渾水呢?”
秀麗用力的咬着下脣,一言不發。
她這種樣子還是一樣可愛,清雅得意的笑了起來,“還有,不要忘記,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可是紅家呢。”
“……你要走和旺季大人一樣的路嗎?”秀麗想到了什麼,褐色的眸子努力的瞪視着清雅的眼睛。
清雅收起眼底的笑意,或者說,那曇花一現的隨和已經被往常的寒冷所替代,讓秀麗不由得退後了一步。
“……想要保護王的話,你還是靠邊站吧……哼,現在的你,甚至還不如那個臭小鬼……呵呵,不應該這麼說呢,一直以來被紅家保護着的你們,從來沒有考慮過會有和紅家決裂的一天吧?”
“我、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她擡頭挺胸,好像要挑戰清雅的高度一樣。
“很好,”清雅玩味的撥弄着額邊劉海,“那麼讓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吧?至少,不要太快敗下陣來噢。”
當然,事後秀麗又一次用相當“熱烈”的眼神“歡送”清雅離開。
同時,戶部。
鳳珠坐在他一向的座位上,與往常不同,他沒有帶面具,只是,傾城的容貌之上有了幾分不耐。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少年,冷玉色的長髮隨意的紮起,清秀蒼白的外表,漠然而平靜。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一向自若的戶部尚書立刻站了起來。
景柚梨滿腹怨念的看着自己的好友兼上司,“你自己出去對付那些人吧,我已經受不了了,早上是克洵大人和飛翔,中午是秀麗,剛纔王也來過了……”
“看來你很好的處理了嘛。”
鳳珠不冷不熱地口氣讓柚梨欲哭無淚,這些人,尤其是秀麗,讓他花了兩個時辰來勸她回去。
——爲什麼王的身邊盡是這些意志力堅定的人啊?
注意到一旁的少年,柚梨理了理思緒,溫和的一笑,“你和琦攸是不是也商量出什麼結果來了?”
“這沒有商量的必要。”鳳珠冷冷的回答,似乎事情已經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居然浪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這件事情我不會去做,如果,想要找一個可以抗衡紅家的人,對不起,你找錯對象了……更何況,我不習慣和一個兇手坐在談判桌上說話。”
“鳳珠大人是在指責我嗎?”淡淡的語氣聽不出什麼感□□彩。
柚梨在琦攸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他,這個少年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副這般淡然的表情,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有什麼改變。此刻,他依然是那不曾改變的波瀾不驚,似乎接下來要談的事情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如果鳳珠的立場有所改變,那麼對王來說,這會成爲一個轉機吧
“如果選擇在我這裡浪費時間,我看你還不如去做工作……現在那邊應該已經堆積如山了吧?”他脣邊彷彿帶着譏笑。
“全部都是彈劾我的奏摺,鳳珠大人,看不看都是一樣的。”
“你看來很喜歡耍小聰明呢。”
“哦?鳳珠大人認爲?”漂亮的褐色眼眸變得清澈如水,一臉完全無害的表情。
“我不喜歡猜謎遊戲,紅琦攸,你如果認爲我與你父輩的交情會給你帶來任何方便的話,你就大錯特錯了,”鳳珠拿起了面具,“看在悠舜的面子上,我還站在這裡……如果你不想戶部也陷入癱瘓的話,最好快點在我眼前消失。”
“鳳珠……”柚梨想要說些什麼,但是被鳳珠飛快的打斷了。
“還有,我答應見你,僅僅是因爲有人拜託我至少聽聽你說什麼……現在我已經聽完了,你也可以走了。”
琦攸漠然的臉上燃起了驚訝之色,那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便迅速恢復了平靜。
“……打擾了。”他緩緩起身。
“鳳珠……”柚梨再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他只是個孩子,這事本來與他沒有什麼關係,只是一個幌子,被夾在紅家與王之間而已……”
“幌子?”鳳珠揚起眉,“有些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
“……”
鳳珠在躺椅上重新坐下,略略舒展身體,“這個小鬼在紅家可以稱得上是媲美藍家的‘藍龍蓮’的人物,但爲什麼,紅家會把這樣一個人交給王呢?更何況,依黎深的性格,怎麼會把秀麗的兒子送進朝廷?”
“也許黎深不會這麼想,但是,秀麗和絳攸……”
“紅家和藍家不一樣,”鳳珠的眼神遙遠而深邃,“紅家是彩七家中最高傲也是最神秘的一族,他們並不像藍家那樣只顧及自己的利益,處處計算,他們會扶持王,但前提是,王必須只相信他們,尊重他們……紅家也許沒有藍家的聲望和地位,但是,他們擁有的金錢遠在其他六家之上……”
柚梨贊同的點點頭,事實上,彩雲國有三分之一的產業掌握在紅家的手上,近年來,王對經濟一次又一次的干預已經嚴重侵犯到了紅家的特權——這也是他們難以坐視的原因之一吧。
“並且……紅家擁有可以與風之狼抗衡的刺客集團——‘影’。”
柚梨倒吸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
鳳珠走到窗前,難以知曉他面具下的表情;他靜靜的敲打着窗框,那聲音在此刻的氣氛看來,不免有些刺耳。
“……該提醒王要小心了……也許……”
“你爲什麼對紅家的事情這麼好奇?你不像是這麼關心王的人……”
“受人之託罷了。”鳳珠的似乎帶了溫潤的笑意。
柚梨不解的道,“那你爲什麼不答應琦攸呢?既然你已經決定了。”
“我答應的是幫王打理朝廷上的事情,不代表我會幫他站出來處理紅家的問題……黃家的中立立場不會有所改變。”
“你還真是冷血,不過你這種想法我可能是不會搞明白了……那麼,不管紅家的話,我們是不是稍微要處理一下別的問題?”柚梨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那些雜碎暫時還惹不出什麼風浪……”鳳珠冷哼一聲,“他們只是在等待,等待王難以支持的時候。”
“但,不管怎麼樣?悠舜的意思我們還是……”
“只要看住他們的軸心就可以了,”鳳珠輕蔑的道,“沒有陸清雅,他們搞不出什麼大事情……不要忘了旺季他們的前車之鑑。”
柚梨沉默片刻,那件事情直到現在還是讓人咂舌,悠舜迅速而狠辣的手腕讓一切在來不及開始之時就安靜而慘烈的結束了;不僅門下省的官吏大面積的受到牽連,兵部尚書以及御史臺的長官一併受到了懲處。
而在這之前,爲了除掉王的羽翼,罷免絳攸的舉措也是悠舜處理的。
“陸清雅不是楊修,鳳珠……”柚梨低聲道,“而且,紅家和旺家也是不一樣的。”
旺家在多年之前就已經被滅族,無疑,這和如日中天的紅家不可同日而語。
“的確,他們的目的不一樣。”
“可是……不要忘記還有藍家……”
“柚梨,”鳳珠輕輕揮了揮衣袖,華麗的動作有幾分眩目,“藍家的目的既不是王座也不是地位,何況……我總覺得藍楸瑛這次太安靜了,幾乎沒有任何的動作……似乎有一些……”
“王要跟藍家宗主玩把戲嗎?”柚梨微微苦笑,“你認爲有幾成勝算?”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鳳珠的口氣很堅定,很決絕。
黑夜。
白天被黃尚書關在門外,這讓劉輝有着十二分的沮喪,耷拉着腦袋回到寢宮準備接受首席女官的訓斥,卻看到了一張意外的臉孔。
他坐在牀邊,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兩條腿隨意的晃盪着,淺綠色的絲綢外衣襯托出了幾分可愛的氣質,褐色的眸子內滿是溫柔。
劉輝睜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半晌,才囁嚅着,“孤以爲……以爲你都不會再跟孤說話了……”
“哦?”他微微挑眉,溫和的眼眸中有了笑意,輕巧的跳下牀,笑意盈盈的看着劉輝。
“……孤……孤闖禍了……”稍稍猶豫,劉輝還是決定坦白。
對方不悅的轉過身,劉輝沒有細辨那一向淡然的眸子裡是否有了慍意,只是直直的走過去,拽住了他的衣袖。
這個小孩子一般的動作惹來他的一聲輕笑,佯作無奈,“你闖的禍還少嗎?”
劉輝面色微紅,心中有些不知所措。平日裡,他早已習慣了琦攸那恬淡如水的態度,因此,即使是不經意間偶然流露出來的溫柔,也會讓單純的國王雀躍不已。可此刻的他,微笑中竟不自然的帶了離愁,讓劉輝沉淪,恍惚……和擔憂。
“怎麼了?琦攸今天怪怪的。”小狗似的嘟囔一句,眼尖的他立刻注意到了桌上的那盤物體——那時已經削好的桃子。
琦攸無奈的看着雙目發光的主子,“要拉二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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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大好的劉輝自然猛力頷首,滿足的往嘴裡塞了第一片桃子。
流水一般靜謐的音樂交織成一片寧靜而微妙的氣氛,劉輝突然發現自己竟有些醉了。
“這個季節也有桃子嗎?”想到什麼的劉輝突然開口。
“恩,不是一般的桃子,這是用紅家秘製方法保存下來的……在這個季節可是價格不菲哦。”
劉輝默然,心情變得低落起來,“只要想得到,對紅家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吧?”
“你害怕嗎?”靜靜的注視着國王,“你可能會失去王位,國家……甚至性命。”
“怕,孤當然怕。”劉輝微微苦笑,“但是現在的孤已經沒有退路了,”放下桃子,他走到窗邊,看着窗外,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於夜空中,平靜而無暇,“琦攸,彩七家是國家的支柱,同時也是國家的毒牙……如果放任他們在身體里長下去,總有一天,孤會死。”
“我很高興你有了覺悟,”溫和的一笑,他起身,放下二胡,“那麼我先走了。”
“可是……琦攸難道……”國王心虛的看了一眼隨扈。
“現在的情況,你還是和我保持一點距離會比較好。”輕巧的躍上了窗臺,猶豫着轉過身,吞吞吐吐的道,“那個……劉輝……你對我來說,是第一重要的人……所、所以,千萬不要有事,一定要小心啊。”
劉輝心念一動,“你說什麼?”
琦攸臉上微微一紅,“沒什麼。”便立刻消失在了皇宮的黑夜之中
劉輝自然是十二分的歡喜,很舒服的在牀上躺下來。
無論是靜蘭也好,秀麗也好,都給了劉輝不能跨越的界限,但琦攸那種毫無保留的寵溺讓劉輝產生了一種可以依賴的親情——國王已不再是孤身一人,琦攸讓他開始相信。
雖然琦攸這種犧牲讓他內心不免產生了小小的愧疚,但說到底,他還是想小小的自私一下。
——不如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和他一起去白州玩玩吧。
心中打定了主意,劉輝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月影疏斜,劉輝看着窗外光禿禿的櫻花樹——過去,他總是拉着窗簾,光禿禿的樹幹好似自己一般孤獨的佇立,現在,他已不再是一個人了——這讓他覺得心裡好受了很多。
正在他無限感慨的守候,陌生的氣息靜謐的穿越了黑夜。只是那短短的驚鴻一瞥,陌生的殺氣已經傳來,劉輝條件反射式的抽出了莫邪,門口黑衣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幾乎是沒有聲息的攻擊,劉輝已經料到了對方的身份,寶劍揮舞,月夜之下竟結成了一縷華麗的光幕。對方的動作讓他感到驚異,似乎是一柄短劍,沒有削,沒有砍,只有刺。
這個人似乎可以從任何的角度刺出自己的劍,無聲無息,快得讓人害怕。
劉輝低喝一聲,長劍破陣而出,劍尖挑開了黑衣人臉上的面幕,也帶出了一絲淡淡的血痕。
那是一張男人的臉。
他原本應該是一個很英俊的人,但,他的臉色過於蒼白,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在這悽迷的夜晚竟是說不出的詭異。彷彿常年不見陽光一般,那深邃如同一汪潭水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騰然涌上心頭,劉輝招式略有停頓,漂亮的琥珀色眸子裡閃過一絲疑惑,“你是……”
對方稍有落敗,卻並不驚慌,反手一劍自腋下刺出,劉輝大駭,以劍護面,嗆的一聲,莫邪兀自長鳴,對方的一柄精鋼短劍卻斷成兩截。
男子並不停手,竟以自己的身軀迎上了莫邪,劉輝不及躲閃,莫邪已然刺入男子左肩。
劉輝微微一滯,正欲拔劍,卻發現男子的虎口已將劍緊緊咬住。
“很好,不愧是莫邪。”
男子漠然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從袖管中出現的匕首上隱隱泛着青綠色的光澤,影映着他黑耀石般的眼眸——奪目而殘酷。
感到胸口一陣的劇痛,劉輝低下頭,看到泊泊的鮮血從身體內流出。
月夜明暗不定,彷彿暗示了某種黑色樂曲的開始。
他注視着天邊的明月,神色間彷彿帶了幾分血色的殺戮之意。輕輕掠上屋頂,遙望天色,夜空那一抹黑色,寧靜的讓人害怕。
緩緩吐出一口氣,白色的水霧在空中慢慢消散。
——差不多十二年了。
吃不到她做的難吃的包子,聽不到她哼哼唧唧的抱怨,看不到她那溫柔中帶着嬌嗔的微笑。
——在你的身邊,我永遠只是你的弟弟。
那天,他只是留給她一個背影,永遠的一個背影。
他欠她的,欠了很多,多的他還不清……
“我真的錯了嗎?”他低喃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失去了自己的心,所有的軟弱和溫柔都被他丟棄了,丟在了紅州,丟在了她無神的雙目前。
暮嵐不在了,她也不在了……
而你……
……離,你真的還要繼續執著下去嗎?
——再次深吸一口氣,他靜靜的坐了下來。冰冷的空氣敲打着他的鼻腔,一種麻痹襲取了他的身體,讓他一時間竟然覺得很疲憊。
想起多年以前,那個一向溫文爾雅的少年平靜的注視着自己,臉上浮現出一抹幽魅而冰冷的微笑,說,你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
然後,那個少年就決絕斬斷了自己和人間最後的羈絆。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他問自己。
也許這只是自己太過鑽牛角尖,也許自己應該選擇留在她的身邊,陪伴她度過那些孤獨的黑夜。
時間——
永遠是改變一切的關鍵;它可以讓勇士變成懦夫,烈女變成娼婦。
他也曾經一度忘記了自己的過去。
自己只是紅家的少爺,只是一個被選爲黑狼而追隨於王左右的殺手。
那個遙遠的名字已經被他埋藏在內心的深處——的確,拋卻了一切的他還有什麼資格去想她呢?因爲他的猶豫,因爲他的不信任,因爲他的愚蠢……
她失去了那雙美麗的眼眸……那是略帶銀色的淺褐,絢爛的如同櫻花吹雪。
騰然間,熟悉的血腥氣息飄入他敏感的鼻腔,微微皺眉,轉過身,冷然望着身後的男子。
淺紫色的長髮隨風飄舞,紛亂的張狂,蒼白的面色中帶着一抹痛苦之色,卻依舊掩不了那黑瞳內深深的嘲諷。
“你受傷了?”他注視着男子的眼睛。
“是啊,”男子呢喃着,“我受傷了……攸少爺恐怕很高興吧?”男子嘿嘿的怪笑起來,然後聲音越來越響,化作一陣狂嘯,在這黑夜之中顯得說不出的悽迷。
“你認爲你這種小卒會給我帶來什麼麻煩嗎?”低頭瞥了一眼男子肩頭的傷口,他的臉色頓時變了。
如狂風驟雨,如蝶飛蜂舞,一道寒光,一把黑色的刀已經架在了男子的脖子上,他沉聲道,“你剛剛去做什麼了?”
男子笑得更甚,竟有了幾分癡呆之像,“呵呵,你想知道嗎?不愧是黑狼呢,對傷口的分辨也是獨有自己的一套……沒看出來嗎?這種劍勢,這樣的劍創,除了……”
琦攸將刃微微外翻,黑色的長刀在他的手中如同可以吸人魂魄一般,閃爍着妖冶的光澤,他一字字道,“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麼?”
“沒有什麼……”男子微笑自如,“我只不過想讓你也嘗一嘗,那種失去重要的人的感覺而已。”
琦攸一怔,身體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彷彿夜晚變得格外寒冷,寒風的吹拂針一般紮在自己的身上。他一把拉住男子的衣領,“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如果你不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話,最好一個字一個字的給我說清楚!”他的聲音變得不自然起來。
“你認爲現在還有什麼對我會有傷害嗎?”男子眼神迷離,微微一笑,“知道嗎?那天我到達那裡的時候,看到嵐的身體像垃圾一樣被丟在城門口……她的衣服幾乎被扒光了……好像還用自己的刀把臉劃花了……哦,對了耳朵還掉了一隻……”
“所以,你要爲她報仇嗎?”緊緊握拳,他的刀幾乎已經切開了男子的喉管。
“哈哈哈哈,”男子笑得幾近瘋狂,蒼白的面色因爲失血過多而變得透明,“爲她報仇?一旦成爲影,她和我便再沒有任何關係,即使她死在外面,我也不能爲她收屍……這就是影,這就是紅家!但,讓我不敢相信的是,嵐竟然愚蠢到會愛上你……她竟然愛上了你,一個披着人皮的惡魔!”他滿目的厭惡,“你和紅離霜根本就是一路的貨色……現在你是不是像當初取悅他一樣取悅那個白癡國王?呵呵,是不是該說你的水準下降了呢?”
琦攸臉上劃過一絲瞬間即逝的痛苦,鬆開了刀,自靴筒中抽出一把小刀,一劍刺入了男子的身體。男子臉上肌肉一緊,揚起眼睛,挑釁的望着那雙漠然的褐色眼眸。
“被我說中痛處了嗎?作爲回報,我給了你那個主子一點小禮物,藥是紅離霜配的……很痛苦吧?想用你的那點小手段保護你的主子嗎?你做不到,就像你當年不能保護紅夢羽一樣……”聲嘶力竭的吼聲,男子緩緩地倒了下去,低喘着。
琦攸靜靜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終於,轉身,緩緩離開。
“怎麼?現在的你連殺人都不敢了嗎?”男子喘息着,掙扎着要站起來,紅色的液體與他的精魂一起自他的身體中慢慢的流失。
“紅暮炎,你會在這裡,因爲你對……他來說已經失去了利用的價值,所以,你最好快點消失。至於我……”他眼中帶着黯然,“我不殺你,我欠暮嵐一條命,現在……還清了。”
紅暮炎注視着那個纖弱的身體消失在蒼茫的黑夜中——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紅琦攸。
很多年後,他還是不明白,如傳說中的少年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讓自己的妹妹如此的癡迷;他同樣不明白,那時爲什麼他會放過自己。
那個夜晚,當他看到琦攸瞬間的絕望眼神時,竟對這個人有了幾分同情——他可以失去的東西幾乎全部失去了;剩下的,他真的能留住嗎?
一個時辰之後,皇宮之中,右羽林軍將軍茈靜蘭進宮晉見王的時候發現了不省人事的彩雲國國主。考慮到目前複雜的情況,靜蘭以最快的速度封鎖了消息,並且秘密的招來了陶醫師對劉輝進行診治。深諳□□的他在第一時間給劉輝喂下了中和藥,並且緊急的對傷口進行了處理,總算,血止住了。
“怎樣了?”靜蘭和煦的眸子裡滿是擔憂,注視着躺在牀上的胞弟,雙目緊閉,眼眶下有着明顯的黑色,被繃帶覆蓋着的身體隱隱有暗紅色的痕跡。
“情況不算好。”陶醫師緊皺眉頭,“傷口總算已經止血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只是,刺客用的劍上似乎有毒,加上主上失血過多……”
“可以恢復嗎?”靜蘭飛快地打斷了他。
“……”陶醫師沉默半晌,緩緩開口道,“我們沒有解藥……我想茈將軍需要做一些準備了。”
靜蘭低下頭,“這件事情要保密,不論用怎樣的方法,都一定要找到解藥……明白嗎?”
陶醫師正欲作答,侍從急急的走了進來,在靜蘭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靜蘭臉上帶着一抹奇怪的複雜神色,“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讓他去做自己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侍從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是琦攸閣下嗎?”陶醫師忽然道。
“你怎麼知道?”
陶醫師笑笑,“我活了多大年紀了?想到這個時候來的,而且茈將軍還不讓進的,恐怕只有他了。”
“既然陶醫師知道,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一切拜託了。”
陶醫師嘆了一口氣,“就醫術而言,現在他可能是彩雲國最好的大夫之一,茈將軍。”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現在不行。”靜蘭轉身走了出去。
“我只見他一面,然後馬上就離開……這個太醫院不會有比我更好的大夫……”
“你認爲我會不知道嗎?”靜蘭淡淡的道。
“那麼爲什麼?你難道認爲……”
“不管我怎麼認爲,現在最好的舉措就是你和劉輝保持好距離……現在所有的狀況,說的簡單一些,都是衝你來的,所以,你越是疏遠王,這對王就越好……”
琦攸用力深吸一口氣,斂去了神色間的慌亂,平靜的道,“……你會保護王,對嗎?”
靜蘭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從來也不曾看透的少年,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動容。
“是的,我會保護他……不惜一切代價。”靜蘭淡淡的道。
瓏珊是在次日上午來到紅府的。
沒有看到侍女或是侍從的她獨自來到了後院——帶着她花了很長時間做好的包子。
聽說了琦攸的生日之後,她甚至拜託十三姬姑姑教自己做了包子,雖然形狀上談不上完美,但自己嚐了一個,味道似乎還不錯。
東繞西繞,再偌大的紅府中沒有找到那個沒有表情的傢伙,她便索性來到花園中的小亭內,放下食籃。
環顧四周,紅府的小亭中,種滿了光禿禿的櫻花樹。這讓她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季節是梅花盛開的季節,一般的貴族都會種一些梅花樹,而紅府卻連一棵都沒有。
“你找人嗎?”
正當她疑惑之際,一個淡淡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驚訝的轉過頭去,一個男子站在她的身後。
漂亮的冷玉色短髮,清秀俊逸的面容,高大頎長的身軀顯得很消瘦……瞬間,瓏珊有一點被驚豔到的感覺——第一次看到可以和藍家兄弟媲美的美男子。
男子一臉的波瀾不驚,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偷跑進來的,她微微有些窘迫,支吾着答道,“請問,您是……”
男子微微挑眉,“你找琦攸?”
瓏珊點了點頭,“是的,不知道他……”
“他還在宮裡,不過我想很快就回來,你要不要坐一會?”
“……不必了,我還是……”
“沒有關係。”男子的話彷彿不容人拒絕,他指了指身側的石凳,“坐吧。”
瓏珊猶豫了一下,然後坐了下去。
幾杯茶過後,瓏珊緊張的心情總算有所平復,輕輕瞥了一眼對面的男子,正好對上他的眼神,嚇得她立刻低下了頭。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淡然地表情讓瓏珊覺得有點面熟。
“藍、藍瓏珊。”
男子拿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微微挑眉,“原來是藍家的小姐。”
瓏珊嚥了一口口水,“不敢。”
男子凝視着瓏珊的每一個動作,神色複雜,忽的開口,“你們認識很久了?”
“誒?”
“和那個小鬼。”
“小鬼”的說法讓瓏珊瞬間沒有反應過來,男子又補充道,“琦攸。”
瓏珊有點莫名,這個男子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至於稱一個二十歲的人“小鬼”嗎?“嗯,認識兩年多了。”
“很累吧?”男子忽然溫和的一笑,“那個小鬼是個很難相與的對象。”
瓏珊沒有想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笑容在一個人的臉上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原本的撲克臉上竟多了幾分調皮的可愛神色。看這個男子的樣子,應該也是紅家的人吧,不知道跟琦攸什麼關係……
正在瓏珊東想西想的時候,那個身影走進了她的視線。
飛揚的冷玉色長髮,纖弱秀氣的容貌——他看到瓏珊的時候,臉上彷彿帶了淡淡的驚訝。
“你怎麼來了……還有,老爹你怎麼會跟她在一起?”
接下來似乎琦攸還說了一些什麼,但是,瓏珊的腦子裡飛舞着的,只有“老爹”這個詞。
——這實在是以記重拳,把藍家的大小姐打得天旋地轉。
“怎麼現在纔回來?”男子撇了撇嘴,“你昨天晚上都在做什麼了?”
“有些事情。”琦攸簡單的答道,轉臉看着瓏珊,“你沒有告訴我你今天要來。”
跟他相處的這兩年中,她已經習慣了他那不冷不熱地態度,當即笑笑,“我給你做了包子,要不要吃?”
琦攸神色一變,眼眸中的情感變得複雜難測,迷幻的像是溫柔,像是懷念,像是迷戀……
——這讓她瞬間有被蠱惑到的感覺。
男子沉默着,忽的一笑,“你也做了包子,跟我侄女以前很像呢,她也總是……”
“老爹!”琦攸飛快地打斷了他,“今天你不是要去拜訪楸瑛大叔嗎?”
男子默然,轉臉看着瓏珊,“你們好好聊吧,我還有事情。”
“他真的是你父親?”男子剛走,瓏珊就迫不及待的開口了。
“不像嗎?”
“哪裡像了……他看上去沒比你大幾歲。”瓏珊訕訕的道。難怪這個男人長的這麼好看,有一個這麼漂亮的老爸,如果長得難看,那才奇怪呢。
琦攸精緻的臉上帶着一抹誘人的怔忡,這讓瓏珊忍不住有想要仰天長嘯的衝動——這個男人實在是個移動的公害啊。
“你……做了包子?”
“嗯,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去跟十三姬姑姑學呢,來,嚐嚐看吧。”瓏珊從食盤中取出包子,遞給琦攸。
白白的包子看上去相當的誘人,琦攸猶豫了一下,然後咬了一口。
“怎麼樣?”瓏珊一臉期待。
“……你做的比她好吃太多了……”夢囈一般的呢喃,琦攸臉上是瓏珊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心念一動,“琦攸?”
他又短暫的失神,又恢復了那淡淡的表情,放下包子,“馬馬虎虎吧,還有可以上升的空間。”
她不悅的挑起眉頭,“看你明明很滿足的樣子……不過,看在你過生日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生日?”
“嗯,晚上幫燕瀟慶祝,你也會來吧?居然你們兩個人生日在同一天……”
他凝視着她青紫色的雙眸,“已經很多年沒有人給我過過生日了。”
“以前呢?難道你的父母……”
“我以前一直呆在紅州。”
瓏珊突然想到了燕瀟——難怪燕瀟這麼喜歡他,可能因爲他的經歷與燕瀟有一些相似吧。
“那麼以前是誰給你慶祝?”
他默然,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話來,“我的姐姐。”
“姐姐?你有姐姐?!”瓏珊睜大了眼睛。
“……嗯……”
“現在她在哪裡?紅州還是貴陽?”
“……紅州。”
瓏珊認真地注視着琦攸的眼眸,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這個動作讓琦攸身體輕輕顫動,滿臉的驚訝。
“琦攸……”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平靜的道,“……我來做你的姐姐好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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