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陽,黃家府邸。
今天,向來奔走於工作的戶部尚書少見的留在了府內,美人沒有佩帶面具,秀眉微顰,傾國傾城。
早晨,他收到了三封來自紅州的書信。
第一封,字跡潦草,一看便知是匆匆寫就——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眼讓美人的額角微微的抽動了一下。
——不過,看在他給悠舜帶了草藥的份上,就不追究這個人在信中提也沒有提到自己的事情了。
“他終於也按捺不住了嗎……”鳳珠低喃,拆開了第二封信。
信上字體玲瓏娟秀,提筆間揮灑自如,一氣呵成,不僅細心的關懷了鳳珠的飲食起居,還對忙於工作時間的他表示了慰問……信上的署名是“風絮”。
“……”
鳳珠飛快地把信握作一團,扔進了火盆。
“來人!”
“是,大人。”
“把那個女人送來的東西全部給我丟出去。”他冷冷的道。
下人立刻去做了,鳳珠拿起了第三封信,信上有一陣若有若無的梅花清香。
鳳珠遲疑片刻,小心翼翼的拆了信。
“這是藍家秘製的‘寒梅釀’,最宜冬飲。”雪那徑自取了兩個琥珀色的杯子,將青中帶緋的澄清液體倒入其中,“我聽說紅家的人雖然酒量很好,但甚少飲酒,擅長烹茶,且性喜品茶……可今日入了藍府,還請入鄉隨俗吧。”雪那挑起一個若有若有若無的奇怪笑容。
“茶靜心,酒能亂性。”琦攸像是惜字如金。
雪那不置可否,拿起酒杯,在脣間舔了一口,調皮的眨眨眼睛;饒有興味的注視着杯中的液體,“‘寒梅釀’,釀製之初便取落霜梅花,投入冰封釀製,三年之後,以梅花入酒,在藍家秘窖塵封十二年方可飲用……你知道爲什麼嗎?”
琦攸保持了緘默,褐色的眸子裡一片迷朦,不知是喜是怒。
“……梅花是最高傲的,也是最瘋狂的……它們從不妥協,無論是寒冷也好,霜落也好,爲了執着,它們可以忍受……但是……,”他凝注着琦攸的眼睛,“霜會落,葉子也是一樣,無論等多久,梅花都會再次盛開……”
“……雪那大人想說什麼不妨直說。”琦攸斂了眼底最後的一絲感情,竟不自覺地扣了扣袖管中的暗器。
雪那帶了笑意的眸子中露出可惜的神色,呷了一口酒,輕笑,“看來我年紀大了,話竟變得多了起來……”收起眼底的笑意,“應該說我是中了鄭悠舜的計呢?還是上了紅家的當?”
“大人指的是什麼?”
“……你是在是乾的不錯,把自己弄得風聲大噪,好像一切都在世人的眼皮底下——一位性格古怪的公子,這樣一來,無論你在王的身邊採取什麼樣的動作也不會被人發現吧?”雪那冷哼一聲,彷彿有幾分慍色,“當初旺季想要王位,一心計算着鄭悠舜,完全沒有在意你的行動……想必是這樣才被那個無能的王摘去了腦袋吧?陸清雅雖然防了你,但是紫劉輝羽翼已成,小小的陸家想要動那上位之座怕也是沒有什麼可能了……”他溫和的一笑,“我甚至懷疑了青瓊和燕瀟……讓我很好奇地是,你究竟是通過哪種方法讓紅家乖乖聽話,你的所作所爲紅黎深不會不知道,很難想象他會對你棄之不管……”像是在打消這種念頭,雪那揮了揮手,自嘲的一笑,“算了,反正你也不會說的,我們還是開門見山吧。”
“紅琦攸,你認爲現在的王有幾成勝算?”他優雅的姿態如不敗的王者。
“雪那大人認爲呢?”琦攸的臉上飛快的劃過一抹笑意,像是自信,又像是試探。
“紅家的不友好已經是顯而易見了,我不知道那個王想要做什麼,王沒有妃子,沒有太子,王座就像一個燙山芋……這樣下去,國家也會變得不穩定,和我們一樣,紅家一定也自有打算……可是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麼性急,這其中是否也有你的關係呢?”
“……雪那大人想要在這個時候插一腳嗎?”
“呵呵,這個時候,如果藍家插一腳進來,朝廷會垮了吧?不過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哦。”
琦攸緊握雙拳,儘量平靜的注視着這個討厭的男人。
“雪那大人想要什麼?”
雪那嘴角扯起一絲神秘的笑容,“真是直接呢,事實上,我也打聽了一些有關黑狼的事情,得到了一些相當有趣的情報……尤其是關於你那個表哥的……”
琦攸臉色變得很蒼白,下意識的緊咬下脣。
“……放心吧,我不會利用這個做些什麼,”雪那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爲藍家所用……”
“讓我進入藍家?”琦攸冷笑,“雪那大人,您酒喝多了吧?就算離開王,我也是紅家的一份子……”
“哦?那麼我也許會不小心把王拉下臺呢,”可惡的(琦攸看來是這樣的)笑容浮現在雪那的臉上,“你我心知肚明,藍家如果在紅紫兩家斗的不可開交之時插一腳,那麼王就完了……何況,我不會讓你白做這件事情的,”他清了清嗓子,又道,“你迎娶瓏珊,然後進入藍家,而王將會得到……”雪那一字字道,“……藍家一年的忠誠。”
琦攸動容,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雪那豎起一根手指,“一年的時間,藍家可以聽憑王的調遣……我甚至可以把藍家宗主的權力交給你……”
他默然片刻,緩緩地道,“而代價是我剩下的時間嗎?”
“不要說的這麼嚴重。”雪那聳聳肩,“藍家不會對你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只是,從此以後,你必須完全擯棄自己的過去,成爲藍家的一員。”
“……”
雪那微微一笑,“……這個條件很優厚不是嗎?不用着急,仔細的考慮一下吧,最近我都會留在貴陽……你可以隨時來找我……”
“……看來是個很厲害的人呢。”雪那站在窗口,看着琦攸離開的身影,輕聲道,“你怎麼看,月?”
一個身形相貌與他完全一樣的男子靜默的走了進來,一言不發。
雪那莞爾一笑,“怎麼了?我要把瓏珊嫁出去,你生氣了嗎?”
月輕輕嘆息,“雪,你明明知道,瓏珊她……”
“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月,瓏珊是這樣,你、我還有花也是這樣……從出生的那天起,我們三個人便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雪那的口氣中帶着少有的凝重。
月順着雪那的眼神看過去,淡然道,“他如果不能解決紅家的事情,那麼對藍家來說,也是一個累贅。”
“他和我們一樣沒有選擇……”雪那浮現一絲稍瞬即逝的苦笑,然後平靜的表示,“因爲那個人絕對不會放過王的……”
回到執務室,一個身影鬼鬼祟祟的出現,讓他煩燥的心一下子平靜了下來,嘴角竟不自覺地泛起一抹笑意。
“你不去好好工作在這裡做什麼?”板着臉上前,偷懶溜出來的國王心虛的回過頭,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琦、琦攸……呵呵,孤只是……只是……”國王眼神開始遊弋不定。
“唉……不過我也有點累了,”琦攸溫柔的一笑,“陪我喝一會茶吧。”
國王微微一怔,然後心情大好的開始猛力頷首。
清香四溢的茶水,配上琦攸製作的薰香……劉輝突然覺得,喝茶也是會喝醉的。
熱騰騰的茶水騰起溫熱的水汽,劉輝一臉滿足的深吸一口氣,笑道,“琦攸泡茶的技術真的有所提高了呢。”
“是嗎?”他表情一臉平靜,忽的笑道,“以後可以經常給你泡啊。”
“真的嗎?”劉輝想起什麼似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憂色,“琦攸,藍家宗主……”
“劉輝,”他立刻打斷了國王將要說的話,靜靜的注視着遠方,“你相信我嗎?”
“琦攸說什麼啊?孤當然相信……”
話未落音,一把匕首已經落在了國王的頸項間,冰冷的寒氣,卻如同赤焰一般火熱,灼傷着他的皮膚;隱隱泛青的匕首,已經很明確的寫出了這把匕首的用途。
劉輝僵硬的擡起頭,看到匕首的柄正被握在隨扈的手上。
“這樣還相信我嗎?主上。”依舊是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卻已經收斂了所有的情感,彷彿是一具只爲殺戮而生的機器。
殺氣!沒有任何疑惑的殺氣!
劉輝清楚的感受到灼人肌膚的殺氣——他也許真的會殺了自己!
“你太天真了,紫劉輝,”冷漠的眼神中彷彿還帶了嘲諷的笑意,“我可是紅姓之人啊,一再自作主張的玩弄一些小手段,想要與紅家爲敵……你以爲你是誰?沒有家族的支持你什麼都不是……”
刀鋒微微翻轉,劉輝感到了冷汗緩緩落下,寒光四射。
“琦……攸……”
“呵呵,愚蠢的傢伙,爲你受了幾次傷就這麼相信我了嗎?”他冷笑,“那麼今天就爲你的天真付出代價吧。”
劉輝用力閉上了眼睛,沒有等到脖子上的那一刀,卻聽到了一聲輕嘆,然後是刀回鞘的聲音。
睜開眼睛,看到了琦攸那一臉無奈的表情。
“如果是這樣,你該怎麼辦呢?”琦攸喝了一口茶,平靜的看着國王。
劉輝睜大了眼睛,“琦攸剛剛是、是在演戲?”
國王天真的反應遭到了隨扈的嚴重鄙視,“那麼你認爲呢……唉,所以說啊,劉輝,你不要太相信我。”
“爲什麼?孤可是把琦攸當做最重要的人呢。”
“這樣的關係只會讓你陷入麻煩,”琦攸以喝酒的姿勢將茶水倒入口中,淡淡的道,“我會聽從你的任何吩咐,但是,也請你永遠的記住——我是黑狼,而你……紫劉輝,你是王。”
劉輝緘默不語,默然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國王走出去,琦攸原本輕鬆的心境竟然也變得沉重起來,舒適的靠在椅子上,微微仰起頭。
——不過這樣也好吧,跟我保持一點距離,就不會受傷了。
“離,不管你要做什麼……他和這件事情沒有關係……”輕聲呢喃,竟然變作一抹自嘲的笑容。
“你真的這麼想嗎?”呼吸一樣吐出的聲音,冰涼的氣息貼在自己的耳邊,彷彿還帶了一抹笑意。
能這麼無聲無息出現的應該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你就這麼閒嗎?”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幾個月不見,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銀色的長髮微微漾起,高貴而不羈。
璃櫻冰冷的嘴角微微上揚,“跟你比是這個樣子的。”
他伸出手臂,輕輕地把琦攸環在懷中;琦攸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逃開,反而側身倚在了他的身上。
“很累了吧?”
“唔……”輕輕吐出一口氣,有幾分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薔薇花香味。
一聲輕笑,璃櫻收緊了手臂,“……那個傢伙又給你添麻煩了嗎?”
身體有一瞬間的停滯,璃櫻低聲嘆息,溫言道,“你如果不想再這樣下去,我可以動用縹家的力量……即使無法對抗紅藍兩家,至少可以讓他們找不到你……”
“不必了,我不想把你也拖下水。”琦攸靜靜的起身,笑道,“這始終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能總是這樣依賴你……”
璃櫻沒有多說什麼,看着琦攸的眼神中竟帶了幾分憂傷之色。
“謝謝你幫我做的那些,可是……”他微笑,“總之,謝謝了。”
“是叫我不要再插手這件事情嗎?”璃櫻緩緩起身。
“只要隔岸觀火就行了……”他自言自語般呢喃,“只有這一次,王不能有任何人的幫助……”
“那麼你呢?你也要選擇自己來嗎?即使……再次面對紅離霜?”
那個名字讓琦攸的身軀微微一顫。
“……如果當初知道會變成這樣……黑狼的名號你還不如讓給他……”璃櫻不屑的冷笑,“爲了一個不應由你揹負的罪責,而忍受紅家的那些蠢貨……你真的甘心嗎?”
“……成爲黑狼是我的願望,沒有什麼甘心不甘心的問題。”平靜的語氣沒有任何的波瀾。
“就因爲對一個女人的無聊負罪感?還是爲了父母的期待?琦攸……你幾時爲自己活過?”
“那我是否應該爲你活下去?”溫柔被冷漠所替代。
璃櫻沉默半晌,轉身,伴隨着漂浮的花瓣,消失在風裡。
輕輕呼出一口氣,捂着眼睛,“偷聽也該有個限度吧……”
本已經消失的身影又如同小狗一般出現,這次不同的是,他的手中還握着一支盛開的紅梅。
“又是梅花嗎?”投降一般的搖頭笑了。
劉輝默默低下頭,彷彿費了很大的勁,緩緩道,“紅琦攸,孤命令你跪下。”
不容置疑的口氣,琦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屈膝,行禮。
“孤以彩雲國國主的身份,賜梅花於你,寄予你凌霜鬥雪,風骨俊傲……望你他日不負孤所託……”用力深吸一口氣,“也許,這個只能是你與孤之間的秘密,但……孤希望你接受。”
接受賜花,意味着對王宣誓忠誠。
他會心的笑了,鄭重地行禮,接過梅花,“謝主上,謹遵聖諭。”
劉輝的臉有些發紅,不好意思地轉頭嘀咕,“這個樣子,你就不能從孤的身邊溜走了吧?不管你因爲什麼樣的原因站在這裡,孤不在乎……不在乎琦攸的過去,只要……只要你現在和孤站在一起就好了……不管是王與臣下也好,黑狼與主子也好……”
“我知道。”琦攸轉身,“可是,如果不打破過去的那些事情……不僅會傷害到你,我身邊的人也可能受到牽連,”他溫柔的一笑,“不過,我保證,絕對不會先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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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對不會先轉身離開,因爲我要保護你……我的王。
即使,我會因此而下地獄。
“這一切未免太快了……”躺在牀上的悠舜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無視旁邊美人的一臉怒氣,輕聲嘆息,“他們就這麼等不及的要動手嗎?”
“……國王的支柱倒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要把握這個機會。”鳳珠冷冷的道,因爲黎深的緣故使他產生了條件反射的爬牆行爲,才知道了悠舜的事情。
悠舜微微一笑,“你在怪我沒有把事情告訴你?”
鳳珠冷哼一聲,不悅的轉過了頭。
“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朝廷上的流言也是一件強有力的武器……現在對王來說,沒有什麼比穩定人心更重要的了。”
“……”
“不過還是要謝謝黎深送來的藥物,都是很珍貴的東西呢。”
“你就不謝謝專程跑來的我嗎?”鳳珠沒好氣地說道。
悠舜溫和的眼眸眯成一條線,“……紅風絮……已經開始了嗎?”
對這個名字,鳳珠的臉上寫滿了厭惡,“早晨開始摺子就已經堆滿了,有紅家的,還有一部分是他們門下的官員……藍家倒是按兵不動……不過李絳攸到現在也沒有發表意見……”
“他是想保持中立吧。”悠舜笑了笑,“這樣也好,我們不可能期待作爲宗主的他會做一些什麼違背紅家的事情。”
“你要先在出手嗎?”鳳珠注視着他平靜地眼眸。
“這麼多年的風浪都走過來了,這又算些什麼呢?”悠舜低喃,“……鳳珠,你怎麼看?”忽的擡起頭,看着久違的老友。
“……要我說實話嗎?”
“嗯……”
鳳珠一字字答道,“他不值得你們這麼做。”
“哦?”悠舜不置可否,反問,“爲什麼?”
“悠舜,殺手這樣的人,不管他有多麼耀眼的才華,都是無法生活在陽光下的,”鳳珠華麗的長髮微微飄動,狹長而深邃的漂亮眼眸中帶着淡淡的不屑,“他們只能是工具,用完之後,就處理掉……毫無疑問,王實在對他太上心了。”
“的確,”悠舜再次嘆了一口氣,“何況主上對紅家的情況並不是甚爲了解……紅風絮太棘手了,如果黎深保持中立還算好,但是,照這種情況看……”他蒼白的面目上呈現一抹憂色。
“照黎深對紅風絮的討厭程度來看,他們兩合作的可能性幾乎爲零。”想起多年前的事情,鳳珠咬牙切齒的道。
“黎深是不會把他重要的孫子放在這裡不管的,畢竟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何況……紅家還有一個相當麻煩的人物。”
鳳珠驚訝的睜大了眼眸,能讓悠舜認爲麻煩的,程度應該是很高了。
“……我和上一任黑狼在選擇繼任者的時候,其實並沒有考慮紅琦攸——他太年輕了。最初的打算是從藍家宗主的長子和紅家的一位公子中選出來,”悠舜平靜的表示,“在見過青瓊之後,我們馬上便否定了他;於是,我和黑狼便把目光轉移到了那位紅家的公子身上……非常不可思議,那位公子的天賦讓人咂舌,他只用了半年的時間就掃清了紅家的宗親,並且完美的隱藏了自己——這也同時讓我和黑狼作了決定——”
“——我們決定讓琦攸來試一試。”悠舜接過鳳珠遞上來的杯子,喝了口茶水,繼續道,“他的表現自是不在話下,可是,我們卻發現,那些不喜歡琦攸的紅家子弟不斷的死於非命……”
“不是……意外嗎?”
“因爲無法查出死因,似乎每一個人都中了奇毒一般……”悠舜淡淡的道,“這個是黑狼的結論;也在那一年的冬天,琦攸在他生日那天,在紅家上層的幾位宗親面前,親手挖去了他的堂姐——紅夢羽的眼睛。”
鳳珠緘默不語,悠舜凝視着遠方,靜靜的道,“之後,繼續讓琦攸留在紅家,對紅家來說,便像是長在身體裡的毒瘤一般……紅家的人要求以家法懲治琦攸,但是黎深沒有讓步,並和玖琅一起把這件事情隱藏起來,甚至連李絳攸都不知道……也是因此,給了紅風絮可趁之機,才從底下一點一點爬上來吧。”悠舜微微苦笑。
“……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出手嗎?”鳳珠戴上了面具,“區區黃家是難以對抗紅藍兩家的。”
“我沒有要求你做什麼,鳳珠……只是希望,如果有那樣的一天,王陷入了危機,而我不能幫助他……”悠舜深深的看着鳳珠,“我希望你可以以官吏的身份給他支持。”
鳳珠沒有開口,像是在猶豫。
“現在的情況正在一點一點變得糟糕起來……如果紅藍兩家聯合,那麼,王就完了。”悠舜淡定的一笑,絲毫不見恐懼——他怕是早就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吧。
“……王還有勝算,”鳳珠隔了面具的聲音不辨喜怒,“只要李絳攸還沒有站在紅家那一邊……”
“他的話,就要看琦攸怎麼做了。”悠舜微笑道。
“但我們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鳳珠深深的注視着悠舜,“該攤牌了吧,那個王究竟想做什麼?”
悠舜溫和的眸子在霎那間變得凌厲如電。
上朝之前,內書房。
“這是怎麼回事?”劉輝驚訝的看着工部侍郎歐陽玉,他平靜的樣子,好像在陳述一件最平常的事情。
“很簡單,一共是三百二十一名官吏上書要求罷免紅琦攸,並且羅列了十七項罷免的緣由……哦,順便說一下,這個大概是佔全部留守貴陽官吏的五分之三。”
同時在場的,還有茶家宗主,兼任禮部尚書的茶克洵。
“爲什麼會這樣,琦攸那樣的好孩子,沒有理由要讓他……”克洵欲言又止,輕輕瞥了一眼國王。
歐陽玉不動聲色,隨手翻了翻手中的材料,淡淡的道,“十七項罪名中,還有紅家自己舉薦失察的罪名……居然還有擾亂後宮……”
“……”克洵的臉有些發紅。
劉輝沉吟半晌,“你怎麼認爲?歐陽侍郎。”
歐陽玉微微挑眉,“我個人是不想作出任何評判,稍微有點腦子的人也不會想要被捲進這場風波里面……可是,那個酒鬼要我提醒你一句,不要輕易的釜底抽薪,有的時候,該放棄的東西還是應該放棄。”
劉輝精緻的臉上有了怔忡之色,然而那也只是瞬間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他們在外面嗎?”
“啊,他們在等待主上給他們的答覆,”歐陽玉一臉不可思議,“你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想保那個小子吧?爲了一個仙洞省的小吏,跟紅家翻臉?何況這本來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克洵猶豫着道,“或者先停職留任,緩一下風頭?”
“他們鐵了心要要回琦攸,即使孤跟他們妥協談判,他們也不會答應。”劉輝起身,理了理衣襬,“走吧。”
大殿之上,充滿令人肅然起敬之感,並非金碧輝煌,也並非華麗無鑄;只是,當你知道,很久以前,曾經有八位仙人在這裡向一位王效忠的時候,你也會有所動容的。
劉輝是獨自走上去的,沒有帶任何隨扈。
大殿上一片靜謐,彷彿可以聽到繡針落下的聲音。官吏們站在那裡,低着頭,不見任何表情。
“你們的意思孤都知道了,那麼關於這件事情,除了奏摺之外,還有人有什麼補充嗎?”劉輝平靜的問道。
“主上,臣下斗膽,”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劉輝望過去,正是克洵,“我認爲紅琦攸官吏雖無政績,卻也無過犯,就算不能留任隨扈,也還可以繼續在仙洞省……”
“可笑!”馬上有人不客氣地開口了,“紅琦攸恃寵驕橫,目無尊卑,多次對上級頂撞……而且擾亂後宮,讓王至今無子,難道還能留下嗎?”
“……就是啊,那個小鬼天性頑劣,大概是憑藉了自己的家族才中了進士……”
“……絕對不能讓他繼續留下了,終有一日,朝廷也會受害啊。”
“主上,臣有話要說!”
所有人都立刻噤了聲,注視着那個一如既往高傲的青年——紅伯邑。
伯邑行了禮,但是,每個人都感覺到,那其中連一絲敬意都沒有。
“紅琦攸的確是個好孩子,只是兒時頑劣,至今難改惡習,這是紅家教養不當之過,望主上原宥則就……現今,他鑄下大錯,紅家本就不該庇護……”
“就是讓王沒有納妃嗎?”歐陽玉冷笑,“那麼以後選官吏的時候還要順便選一選臉咯?”
官吏們的臉色很難看,伯邑溫和的道,“此事本無人知曉,但紅家原本就不該回護……”他從衣袖內取出一疊帳本,“這是紅琦攸在貴陽期間採買的藥物、刀具,雖然他進行了隱藏,但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由紅家方面推斷,他可能在進行某種暗殺活動。”
所有的官吏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麼會?難道那些人都是他殺的?”
“難怪他和王……”
“可惡!我們一直被這個小鬼騙了……”
過了很久,大殿內才恢復了平靜。
劉輝臉上不見絲毫表情,他注視着殿上的官員,“還有人想要說什麼嗎?”
“主上!對這樣的人一定要嚴處!”
“對,這種人不能放過啊,主上。”
只有少數幾個人開了口,大約多數人都敏感的覺察到了——這件事情跟王多少有點關係吧。
“還有沒有人想說?”劉輝環視,見無人再開口,“那麼讓孤來說吧。”
他起身,揮劍,一聲巨響,莫邪當空,“在座的列位臣工,孤在說下面的話之前,請你們先記住,紅琦攸,他救過孤的性命……”
“那只是他對虛與委蛇!王要三思啊!”一位老臣哭天抹淚的,喊出了聲。
“是啊,主上要看清他的真面目!”下面的人紛紛應和。
嗆!
每個人都偋住了呼吸,他們看到那三尺長的莫邪深深的刺入了大殿的臺階之上,而站在殿上的那個男人眼中燃燒的,是滿腔的怒火。
在下面靜默不語的霄太師訝然,是八百年還是九百年前,那個男人也是這樣憤怒的拔劍,然後開創了一切。
“孤不會罷免紅琦攸,他沒有任何值得懷疑地方!”他盯着面無表情的紅伯邑,“至於你提出的那些沒有什麼說服性的依據,孤認爲,應該先交付御史臺調查,而不是像這樣,紅愛卿。”
“……你們若是想執意那麼做的話,”劉輝的話語中帶着少有的陰冷,“……就等你們有一日走上王座,那個時候,再來對孤發號施令吧!”
大殿陷入了駭人的安靜,他們的表情各種各樣:有的驚恐,有的不屑,有的憤怒,有的嘲諷……
只是沒有人看到。
——沒有人看到紅伯邑臉上的那一閃而過的神秘微笑。
尚書令室。
“你不想說點什麼嗎?”燕瀟玩味的一笑。
“你現在還讓我說些什麼呢?”琦攸平靜的表情之上夾雜着苦笑。
“王對你可是情深意重啊。”
“你就儘量多說些風涼話吧。”琦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就在不久前,他得到了消息,來不及阻止劉輝的他,眼睜睜的看着劉輝陷入了紅家設下的陷阱裡。
——如果紅家有十種方法可以讓他離開王,那麼,他會有一千種方法回到王的身邊。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因爲自己,劉輝已經被推到了最前面……沒有任何的保護,沒有任何的支持,去獨立對抗紅家……他會有多少勝算呢?
也因爲這樣,劉輝一旦失手,琦攸可能永遠無法在留在王的身邊。
然而,劉輝的失手不僅僅意味着被紅家玩弄在手心,他會丟掉權力、王位……甚至生命。
悠舜重病在牀,楸瑛、絳攸按兵不動,僅僅靠秀麗、燕青、克洵、靜蘭這些人是支持不了很久的……
終於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嗎?
——他輕聲呢喃。
紅州,紅本家府邸。
“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離霜大人。”
黑髮男子微微一笑,妖冶的不可方物,“很好,那麼就照計劃辦吧……沒有想到事情會進行的這麼順利,該說是王天真呢?還是攸變弱了?”
上位的人皺眉道,“離霜,如果這件事情出了差錯,那麼,你也就不再是紅家的人了……記住旺季的教訓。”
黑髮男子輕扯自己華麗的長髮,眨眨眼睛,“這有什麼關係呢?畢竟,紅家的目的不是王位,對嗎?風絮大人。”
“……那你認爲紅家要的是什麼呢?”
黑髮男子昂首一笑,“地位,紅家要的是凌駕於王家之上的地位。”
那一笑,如暗夜盛開的血蓮,妖媚而邪恁,彷彿預示了即將到來的殺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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