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佳人笑語落花妍
宮殿之上,文武百官站立兩側,在禮部官員的高聲宣召下,她緩步而入。
一抹的得意的笑在女子的臉上緩緩浮現。
她的眉很細,嘴脣很薄,微微上揚,顯得有幾分妖媚,卻又不失沉穩端莊,娉娉婷婷的走進來,完美的禮儀讓身旁的官吏無一不爲之乍舌,很多年老的官吏甚至想到了三十多年前,另一個同樣如此走進這裡的女子。
她讓人驚豔。
的確,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甚至比在後宮的那位女主人更多了幾分高貴。
她就像一隻高傲的貓,一步一步的走進這個輝煌奢華的宮殿,似乎沒有任何人能左右她的未來——即使是那個站在不遠處的男人。
端坐在王座之上的人,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絲讓人看不懂的微笑,有一下每一下的撥弄着自己玉佩上的流蘇。
他是王者,縱使這個男人已經不再年輕,雖然他的皮膚依舊很光滑,他的鼻子還是很挺直,他還是和十五年前一樣英俊。
但是他的眼睛泄露了他的秘密——
王,看起來竟似很疲倦了。
她的眼底帶着得意的笑。
爲了等到這一天,她已經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單膝跪下,謝恩,一切都完美的毫無瑕疵。
——不久之後,自己將會實現多年以來的的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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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年的春季,四月的風恰好,輕柔如情人的眼波。
也就在這個時候,小雪回到了皇城。
每年花了很多的時間東奔西走,邊陲官吏的貪污腐敗,遭受災情的百姓們……當然還有那些讓人受不了的貴族。
以往,她常常要等到過年的前夕纔回來,今年,卻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煩事。
想起這個,她忍不住揉起了太陽穴,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她已經年過三十,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是後宮第一美人的名稱,似乎從未被什麼人拿走過——她豔冠羣芳,藍貴妃是這裡的主人,這一點似乎一直以來都毋庸質疑。
直到一個叫做甯宓的女人,打破了這一切。
想起那封氣急敗壞的信箋,她忍不住露出頗爲好笑表情。
——他大概也很生氣呢,畢竟燕瀟是肯定一個字都不會解釋的。
從遇到這個女人,到將她納入後宮,燕瀟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沒有任何的大貴族背景,只是身爲一個破落家族的庶出小姐……雖然對於王的抉擇她有些弄不明白,但是燕瀟到底願意在後宮裡塞多少女人,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吩咐了女官去準備晚膳,這個時候,流夜宮的女官——秋煙,慌慌張張跑來了。
“藍、藍貴妃!”氣喘吁吁的女官完全看不出了平日的優雅,睜得大大的眼睛死死的望着小雪。
“出什麼事情了嗎?”她皺起眉,“這麼慌慌張張的。”
“太子……太子跑去找主上,結果被罵了一頓,哭着跑出來……現在,我們在哪裡都找不到他……”
這小子!
小雪無奈的揉起了太陽穴,這下子想要休息一下也不可能了。
她轉過頭,認真的看着秋煙。
“我這就去找他,你先別告訴主上。”
說完,她顧不上吃飯,也不穿外衣,立刻就跑了出去。
一路小跑,小雪問了幾個宮殿的女官,都說沒有看見太子,轉過亭臺,粉色的花瓣飄入眼簾,她禁不住一呆。
花園裡的櫻花開了。
如夢似幻的八重櫻,飄落枝頭,淡淡飄香。
她彷彿看到一個身穿水碧色衣衫的少年站在樹下,輕輕揚起眉梢,替她摘下發梢的花瓣。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小雪正有些恍惚,忽然,邊上的小樹後面,傳來了一聲低低的抽泣聲。
她疑惑的探過腦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抱着膝蓋坐在樹叢中,眼淚不斷的從那對漂亮的藍色雙眸中流出來。
他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就像女孩子的一樣漂亮,白皙的皮膚不同於那些達官貴人家的公子,倒像是旦角一般隱隱透出一絲粉紅,他身上的華衣已經被泥土弄得髒兮兮的,然而,就在他可憐兮兮的瞪着眼睛看向小雪的時候,這個美麗的女子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並且捂住了額頭。
“……藍母妃……”少年抽泣着,腦袋埋在兩膝之間,肩膀一抽一抽的,“你總算回來了……”
“好啦好啦,真是的,馬上都要十六歲了,居然還這麼哭個沒完沒了……”雖然嘴裡這麼說,小雪還是輕輕摸了摸少年柔軟的黑髮,“快點回去吧,秋煙會着急的……”
“唔……”少年一臉梨花帶雨的點了點頭,拉着小雪的手站了起來。
這小子被他父親罵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每一次都哭的像淚人一樣,也不知道究竟像誰。
“先說說吧,你是怎麼又惹他生氣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少年臉上的泥土污漬。
“我……我不喜歡父親娶那個女人……”少年好想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細細的嘀咕了一句,揚起大眼睛看着她。
“這是大人的事情,”她難得板了臉,“琅環,你什麼時候也喜歡多管閒事了?”
“可是,母妃……”少年琅環用細細的聲音道“我不喜歡那個女人。”
“你用不着喜歡她……”小雪微微一笑,露出了讓琅環看不懂的表情。
“可是……”
“行了,先去吃飯吧,有很美味的點心哦。”
“嗯……”少年站起來,他的個子已經比小雪高出了不少,但是那副瘦瘦弱弱的模樣,就好像小家碧玉的小姐一般。
紫琅環,今年已經十五歲。
身爲王唯一的兒子,他的性格似乎是懦弱的有些過頭了。
那張眉清目秀的臉,和王起來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那性格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功課雖然並不算差,但是時常被老師訓斥的哭下來。
當然,因爲老師是那個人,所以哭下來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只是如果身爲太子,這樣下去的話,未免有點糟糕。
小時候做噩夢,琅環經常會嗚嗚的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哭,小雪常年不在皇城,雖然因爲有那個人在,琅環的安全不用擔心,可是這個怯弱的孩子未免有點可憐。
憐惜的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小雪的微微一笑,讓琅環的臉立刻紅了起來。
“說起來,這些日子,跟緋老師學了些什麼?”
小雪話剛一出口,琅環的一張小臉,瞬間煞白了一片,嘴巴一撇,好想要哭下來了。
藍雪再一次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開始覺得回到這個地方是一個糟糕之極的壞主意。
御史臺長官,緋墨,已經是當今朝廷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
死在他手上的官吏不計其數,因爲他而被免職罷官,甚至抄家充軍,但是奇怪的是,這個緋墨並沒有任何的靠山,即使如此,面對來自貴族和官員的恨之入骨,他倒是始終泰然自若,實際上,任何想要扳倒緋墨的人都已經掉了腦袋,目前爲止,御史臺的緋大人,已經不存在任何的威脅了。
他作爲琅環的老師,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但是一直以來被欺負的琅環未免就有些可憐了。
“緋大人是朝廷重要的人才,也是將來會幫你的人,你要記住這一點,其餘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兩人說着,已經回到了流夜宮,女官們看到兩人回來,總算是吁了一口氣。
小雪回來,琅環心情一片大好,他換了衣裳,坐下來一道吃起了點心。
青綠色的茶湯味道很好,琅環抿了一口,大眼睛盯着小雪纖細的手指。
皇貴妃輕輕一笑,姿態優雅,這個女子已經和當初不同,洗盡鉛華,脫去了那一身最後的稚氣和任性,她早已不是任何人可以取代的。
琅環忽然覺得,父親並不是一個聰明人,既然有了藍母妃這樣一個好女人,就應該把其他的全部扔到一邊纔對。
事實上,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他的父親的後宮也確實只有藍貴妃一個人,對於朝臣們看來,已經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了,但是因爲先王一直以來沒有任何的妃子或者皇后,也同樣被世人稱頌,所以這並沒有引起特別大的波瀾。
面對少年怔怔的目光,小雪伸出纖細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臉頰。
“唔……”琅環頗爲無辜的睜大眼睛,惹來她撲哧一聲淺笑。
覺得丟臉異常的琅環臉紅了紅,低頭猛地喝了一口茶水,不妨又被嗆到,雙頰通紅的咳嗽了半天。
小雪的脣邊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輕輕拍着他的脊背,冷不防一個慵懶悠閒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我還以爲你一回來會先去找我呢,沒想到卻是被這小子佔了先機啊。”
她擡起頭,那雙狼一樣的青綠色眼眸穩如的如同一池湖水,剔透而深沉,讓人悠然神往,卻又不住的有些害怕被吸進去。可是,小雪毫不畏懼的揚起頭,挑釁似的的看着對方。
“我來看我的兒子,有什麼不對嗎?”
男子一臉忍俊,強忍笑意,走到依舊在咳嗽不已的琅環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這個自然,只是,這小子還憋了一肚子委屈呢。”
“稍微拿出一點大人的樣子吧,燕瀟。”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這個傢伙的假面具,那個欺負兒子的壞心眼一點也沒變過,這一點,和緋墨倒是一百二十分相似,雖然這兩個人是賭咒發誓的死對頭,可是在性格方面真是讓人難以置信的相似。
“琅環,你先去見見你先生吧,我聽說你沒有完成功課,他正在發火呢。”
紫燕瀟的一句揶揄讓少年的臉頓時一片慘白,現在已經雞飛狗跳的御史臺,怕是要變成人間地獄了。
“我……也有話要對你藍母妃說。”他慵懶的一笑,戲謔的綠色眼睛落在了小雪的身上。
琅環猶豫地看了一眼她,見她默許的一笑,當即頷首施禮,轉身退了出去。
“你也太寵他了。”燕瀟斬釘截鐵的模樣讓小雪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
“一年也就回來一次的孃親算是寵嗎?”
“我以爲你這次回來是爲了尉遲甯宓的事情。”他挑起了眉。
“你喜歡找幾個女人關我什麼事情。”她白了他一眼,這讓燕瀟瞬間好想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癟了下去。
“你難道就不能表現的哪怕有一點點在意嗎?”
“你認爲呢?”
他嘆氣,然後望着她。
“你回來到底是急着做什麼的?”
小雪悠閒的抿了一口茶,斜了他一眼,“你調查過這個女人嗎?”
燕瀟怔了怔,很快的轉過頭去,“我要她,自有我要她的原因。”
“有人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她輕哼了一聲,“現在彩七家的人,沒有不是削尖了腦袋把人往宮裡送的,你卻始終不理不睬。”
國王沒有說話,他的眼睛停留在桌上的琉璃盞上,視線清淡,若有所思。
霎那間,小雪有點後悔。
王的心早就給了一個人,她一直以來都知道,就好像她心裡也有一個永遠不能捨棄的人一樣。
“我自然有分寸,你不用擔心。”燕瀟飛快的道,接着,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廊處,她聽到他遠遠送來的話語。
“若是想去見他,就去見他,不必顧及什麼。”
她的視線微微凝滯,透出一抹精緻的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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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環出門一路小跑,氣喘吁吁的東看西看,沿着後宮的小路跑去了外廷。
府庫的門虛掩着,他小心翼翼的推開門,似乎裡面沒有人。
少年躡手躡腳的走進去,就在因爲看不到任何人而感覺到舒了一口氣的時候,一本書毫無預兆的飛過來,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精準,沒有任何誤差——就好像羽林軍的神箭手一樣。
琅環慘叫一聲,頓時坐倒在了地上,水汪汪的大眼睛頓時在眼角有了兩滴眼淚。
沒有任何腳步聲,少年看到一雙武官裝束的鹿皮靴子時,心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嚇得連眼淚也不敢流出來了。
“你倒是早得很。”聲音雖然好聽,但卻頗爲冰冷淡漠。
他嚇得猛地一抖,長長的睫毛顫顫的,擡起頭看着眼前的男人。
“給我起來。”聲音居然倏地溫和了些許,對其人已經了結甚深的琅環,幾乎要哇哇大哭下來了。
“緋……緋大人……”太子跪坐在地上,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我叫你起來,你聽不懂嗎?”
琅環頗爲委屈的抽了抽鼻子,然後站了起來。
他慢慢擡起頭,看着眼前穿着官服的男子,一臉淡漠的冷豔出現在眉梢,細細長長的眉看起來倒是很英俊,可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睛讓人連直視都沒辦法做到。
這個男人,就是太子——紫琅環的老師,緋墨。
“先生……”琅環顫顫的嘟噥了一句漂亮黑髮微微晃了晃,看起來是一臉的心虛。
少年撿起地上的書冊,慢吞吞的站起來,頭上已然可以看到方纔的那一塊紅腫。
“我讓你背誦的書冊,都背完了嗎?”
“背……背完了……“琅環低着頭,小聲道。
“哼。”緋墨冷哼一聲,淡淡的掃了他一眼,言語淡然,“皇貴妃回來了?”
咦?
琅環疑惑的擡起眼睛——這也太過於反常了,依照以往,應該是懲罰自己去抓毛蟲,抓不到100條就不準吃飯,然而,對於琅環來說,每次看到那些東西,他都會嚇得渾身發抖,上一次,居然還暈了過去。
“你多陪陪她,明天不用來了。”緋墨走到桌邊,若有所思的撥了撥杯蓋,斜着眼看琅環。
眉梢入鬢,緋墨的一笑,看起來邪佞非常,琅環的身體禁不住抖了抖,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只有不停的點頭。
“那麼你就把這本書拿回去看看吧。”說完這句話,緋墨便不再言語,看起來是要讓他離開了。
“先生……”琅環猶豫了片刻,細聲道,“那尉遲小姐……”
緋墨眉眼一橫,冷冷的看着他,少年嚇了一跳,馬上噤了聲,不知所措的望着地板,似乎瞬間對自己的鞋子產生了很大的興趣。
“不關你的事情就不要管,否則就會惹上麻煩,”緋墨收回視線,臉上的表情看來緩和了不少,“太子還是好自爲之。”
這模棱兩可的回答讓琅環一臉迷糊,抱着書冊,頷首道了句“是”,就轉身溜出了府庫。
真是運氣不錯,緋大人心情似乎相當的好,也沒有責罰自己,倒是讓人捉摸不透。
緋墨和藍貴妃是舊識,這個琅環一直知道,可是似乎這個叫做尉遲甯宓的女人入住宮內,讓整個朝廷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寧。
抱着書走在門廊處,琅環滿腹的心事,冷不防,被什麼東西一絆,腦門着地,痛得他忍不住小聲抽泣了起來。
“好痛……”他揉着腦袋擡起頭,淚眼婆娑的看着前面的人影,也不知是被撞暈了還是什麼別的,第一眼看到那張臉,琅環就呆呆傻傻的移不開視線。
少年瞬間看傻了,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以爲自己的這張臉已經足夠女氣,不想到世間還有這般漂亮的少年。
脣紅齒白的容貌,緋紅色的眸子,一頭黑髮束在頭頂,羽扇輕搖,一襲紫衫——當真好一個俊俏的公子哥。
可惜的是,這少年足足比自己矮了一個頭。
完全忘了這少年是讓自己和大地親密接觸的罪魁禍首,只是呆呆的看着少年,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是白癡嗎?”那少年嘻嘻一笑,眼眸眨了眨。
“我……我……”琅環一時口吃,瞪大了眼睛,雙頰緋紅,淚珠雖然猶然掛在眼角,但是卻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少年若是女子,想必定然是一個絕世美人。
少年半蹲下身子,柔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還好吧?”
琅環立刻點頭如搗蒜,慢慢吞吞的站起來,不好意思的看着少年。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微笑道。
“……琅環。”他小聲道。
“琅環?琅玉珦環,倒是好名字。”少年收了羽扇,又眨了眨那妖冶異常的緋紅色眼眸。
琅環猶豫片刻,才輕輕的道,“公子……公子你叫什麼?”
少年一是啞然,眼珠滴溜溜的一轉,嫣然道,“你若是喜歡,不如叫我弦吧。”
“絃動蕭瑟,猶然有聲,弦的父母想必是愛琴之人吧?”
弦微微一笑,眼底流露些許惆悵,並未作答。
那一笑,讓琅環有些恍惚,他慌慌張張的跳起來,“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他轉過身,兔子一般的轉身逃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才停下來,穿着粗氣,好像生怕有人追來一般。
那少年……那少年當真長的好看。
他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摸了摸懷中,赫然發現,先前緋墨交給自己的那本書冊已經不見了。
這下完了!一定是丟在門廊那裡了。
他又急急忙忙的跑回去,氣喘吁吁的原路返回,可是那少年已然不在,而地上乾乾淨淨,那本書冊也不見了。
若是自己一個字都沒看,緋大人絕對饒不了自己。
冷汗呼呼的從琅環的額角滴落,他幾乎要哭下來的同時,一個淡淡的聲音忽然在腦後響起。
“你在找東西嗎?”
“唔……”琅環覺得自己瞬間被凍結了,顫顫的轉過腦袋,緋墨正站在自己的身後,手裡拿着一本書冊,正是自己先前弄丟的那本,“先、先生……”
琅環可憐兮兮的看着緋墨,可是御史臺的長官卻並沒有怎麼生氣,只是把書冊拋給了他,臉上表情怪怪的。
“好好拿着東西,然後迴流夜宮去吧。”
更讓琅環覺得奇怪的是,緋墨居然一句話不說的轉身就走,似乎有什麼急事一般。
滿腹狐疑的琅環小聲嘟噥了一句,然後站起來拿着書冊向流夜宮走去。
緋墨走了幾步,轉過頭去,看到琅環已經不在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了轉角的一個人影。
“痛……”那先前紫衣少年慘叫起來,可是緋墨卻冷眼看着,一言不發。
少年索性大力的擠出兩滴眼淚,拼命的往緋墨的懷裡蹭,“我再也不敢胡鬧了,爹親大人……”
“你至今爲止對我賭咒發誓已經無數次了。”緋墨沉着臉,“我應該要把你禁足,在你嫁人之前不準出去。”
“我再也不敢啦!只是那小子實在蠢的可以……”叫做弦的少年小聲抽泣着,抱着緋墨,死活不肯鬆手。
“哼……”雖然嘴上不軟,緋墨的眼神已經明顯軟了下去。
少年趕緊柔聲道,“我給爹親做了美味的點心,放在御史臺了,爹親要不要嚐嚐?”
緋墨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少年笑容依舊。
“你現在就回去。”
“知道啦,知道啦!”少年不耐煩的應了兩聲,挽上緋墨的胳膊,小聲道,“只是,你今天晚上回來吃晚膳嗎?”
“我不回來能去哪裡?”原本想要伸手摸摸少年的腦袋,緋墨驟然瞥到那對緋色的眼眸,手指彷彿有些僵硬的停在了半空中。
“爹親?”少年小聲呼喚。
“回去吧。”緋墨鬆開了手,轉過身,順着門廊走了過去。
少年的眼底掠過一絲寂寞的憂傷,接着又露出了微笑,點了點頭,“嗯。”
青玉小竹巷。
少年攀上牆頭,盯着下面的一羣達官貴人模樣的人禁不住一陣悶笑。
那大大肚皮,腦滿腸肥的官員是朝廷的三品道臺,這些日子沒有少在街上走動,正走過大樹下,少年倏地一拉手裡的繩子,瞬間,屋檐邊上的泔水缸澆了下來,那官吏立刻滿身都是剩飯剩菜。
看着對方氣的吹鬍子瞪眼的大吼大叫,少年幾乎笑破了肚子。
悄悄跳下牆壁,冷不防,背後一雙手抓了自己的肩膀,他轉頭一看,竟然是一個衙役。
“又是你小子!”那人罵了一句,少年嘻嘻一笑,身子衣衫,魚兒似的就從那人收底下溜走了,那人正要追,少年一拉繩子,對方瞬間被倒掛在了樹頂上。
“紅琅軒!你這臭小子!伶曲夫人可不會放過你的!”那差役罵罵咧咧叫個不停,少年哼了一聲,脫下襪子,塞進了那人的嘴裡。
“賞你吃本大爺的襪子……”
那差役被掛着,嘴裡塞着襪子讓他說不出話,只有發出“嗚嗚”的聲音,少年得意一笑,拍了拍手。
“看我琅軒公子爲民除害。”他笑眯眯的上前,拍了拍那差役的臉,“好好享受吧,老兄。”
這少年生的眉清目秀,舉止神態間英氣十足,藍色的大眼睛有如流水,一頭柔軟的黑色長髮微晃,若是你不認識他,怕是忍不住要感嘆一句——還真是一個美少年。
一襲淺色的外衣,兩枚藍寶石耳釘在陽光下微微閃爍。
他笑得悠然。
然而在這貴陽城內,這少年倒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清秀的容貌固然是其一,身爲城內有名的大善人——紅秀的侄子,他的惡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事實上,琅軒也並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他。
琅軒的雙親死的很早,似乎是在他出生不久就雙雙去世了,他是由小叔叔和嬸嬸養大的。琅軒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家裡人也很少談到這些事情,身爲紅家的公子,他從小就是錦衣玉食,然而他的父親似乎是一個家族的禁忌,下人們從來不提起,包括溫潤如玉的紅秀。
即便如此,琅軒也聽說一些傳言。
父親紅琦攸,母親藍芯苑,在十幾年前,是惹人羨慕的一對神仙眷侶。
紅琦攸十五歲高中狀元,被人譽爲天才,可是這樣一個男人,或是因爲懷才不遇,或是因爲根本無心政務,他幾乎沒有擔任過什麼要職。
他的母親藍芯苑,是一代名將藍楸瑛的獨生女兒,他是一個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公子哥也是顯而易見的了。
雖然好像埋藏的秘密很多,但琅軒從不願意去多想,他或許天生就是一個懶人或者什麼的。
然而,對於琅軒而言,奇怪的事情似乎從來就沒有減少過,琅軒從小就很容易受傷,還時常做一些很奇怪的夢。有的時候,什麼事也沒有做,健健康康的胡鬧,下一秒就開始發燒,也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話。
琅軒不喜歡考慮太多的事情,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即使被人認爲是一個紈絝子弟,他也並不是十分的在意。
琅軒有一個堂姐——思弦,是紅秀和妻子伶曲的養女,比琅軒大了兩歲。
紅思弦性格內向,容貌算得上清秀,溫柔的性格倒是和秀有幾分相似。琅軒十分喜歡這個溫和的堂姐,兩個人時常一起出去騎馬什麼的。
紅秀的朋友不多,或者說,他這溫和的性子根本就是讓人當作軟柿子來捏,可是那僅僅的幾個朋友,在琅軒看來也足夠分量了。
藍家的代理宗主,藍龍澈,皇甫家的家主,皇甫小榭。
作爲紅家宗主而言,秀並不高傲,他對所有人都一樣,所以琅軒有時候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溫柔還是冷漠。
今天,捉弄了那個官吏,少年提早回到了家中,而原因只有一個。
紅花綠樹,梅樹一身綠葉,青竹翠綠。
庭中,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正在品茗,忽然擡起頭,微微一笑。
他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的樣子,清秀的容貌,一對淺褐色的眸子原本清澈,卻帶着一抹淡淡的滄桑。他的腿上蓋着一條毯子,輕柔的眼波緩緩擡起,溫言道,“今天回來的很早啊……”
“小叔叔!”琅軒一個猛子紮下去,勾住那男子的脖子,那男子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形,無奈的嘆氣。
“怎麼這麼慌慌張張的?”
“聽說龍澈叔叔進城了,”琅軒一臉期待,“他到了嗎?”
“龍澈大人前來玉龍是進宮面見主上,你莫要整日纏着他。”男子拍拍少年的手,“你不是還要準備考試嗎?”
州試勉強通過,琅軒覺得自己好運氣已經到頭了,他不屑的撇了撇嘴,參加國試這種事情,根本就顯得有點多餘吧?
“伶曲恐怕又要責罵你了,”男子看着他,言語溫和,“琅軒,你年紀已經不小了,該是好好想想將來了。”
“我纔不理她呢。”琅軒笑着纏上男子,“我知道小叔叔肯定是捨不得的。”
男子板了臉,雖然看起來升起,但是表情卻依舊溫和,“你若是通過不了國試,我也一樣饒不了你。”
琅軒嘆了一口氣,在輪椅邊上的空地坐下,“你們爲什麼非要我參加國試呢?”
“這個……”男子猶豫了片刻,“成爲官吏是你父親的夙願……”
“人都死了,又有什麼夙願什麼的。”少年撇了撇嘴,一臉不屑。
“琅軒……”
“再說了,小叔叔不是紅家宗主嗎?想要把我弄進朝廷,還不是一件容易事?”琅軒滿不在乎的舒展了身體,享受着陽光的溫暖。
空氣中,散發這草木的清香,溫和如玉,就好像身邊的男子一般。
只有和小叔叔在一起的時候,琅軒纔會偶爾乖乖的聽話,安靜的坐在一邊。
“喲,瞧瞧這叔侄兩個。”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冒出來,琅環瞪大了眼睛,倏地跳起來,滿臉的驚喜。
“龍澈叔叔。”
奇巧公子——藍龍澈,一頭金髮隨意的披散着,藍色的雙眸蘊含着笑意,身爲昔日玲瓏公主的兒子,他的名字在彩雲國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龍澈走過去,隨手弄亂琅軒的長髮,佯怒道,“別再惹你小叔叔生氣,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我哪有!?”琅軒委屈的叫起來。
“龍澈公子,好久不見了,玉龍一切可好?”男子移動着輪椅,慢慢的靠過去,語氣溫和。
“你在這裡呆着倒是悠閒,”藍龍澈輕哼一聲,轉過頭看着琅軒,“這小子是長大了不少啊。”
“我可是……”
“琅軒,”輪椅上的男子瞥了一眼藍龍澈,忽然斂去了笑意,“你先回房吧,我有話要對龍澈公子說。”
“不嘛……”
“行了,你先去吧,大人要說悄悄話呢。”龍澈擠眉弄眼的看着琅軒,推了推他的肩膀,“別鬧了。”
雖然不太情願,琅軒還是點了點頭,慢慢吞吞的走出了庭院。
見少年走了,龍澈才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撥弄着微微蜷曲的金髮。
“我爲什麼會來,就不用多說了吧?”
紅秀望了他一眼,“現在彩七家的人全部都緊張起來,藍家莫非也是一樣?”
“最泰然自若的還是紅家了。”龍澈推着輪椅,“你真的不打算做點什麼嗎?”
“要想找到能入得了主上眼睛的女人可不是容易事呢。”秀嘆息道,“我以爲這事,龍澈公子比我更加了解。”
龍澈沉默片刻,接着緩緩道,“主上雖然不要妃子,可是太子將要成年,太子妃的人選卻也沒有定下吧?”
“……”秀驚訝之餘,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巴。
“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紅家的王妃了,自從紅玉環之後……”龍澈停下了腳步,靜靜的看着秀,“你最好早作打算。”
秀抿了抿脣,看着琅軒離去的方向微微發楞,許久,才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氣。
“龍澈公子呢?你又作何打算?”
藍龍澈撥弄着額邊的金髮,眉眼微微一揚,“他對我現在是恨之入骨,我不管做什麼,都必定是困難重重,所以,這件事情由你做,再合適不過,而且,他十幾年都沒有動過納妃的打算,這個叫做尉遲甯宓的究竟是什麼人?你調查過嗎?”
“這個女人不用我們調查,藍貴妃自然會做的。”秀轉動輪椅,向前了一些距離,到了梅花樹下。
龍澈低眉,不再言語。
“彩七家不好對付,現在貴族們拼命的把女兒往後宮塞,反而紅藍兩家不理不睬,朝臣們也看的有點不耐煩了吧?”
對於龍澈的譏誚,秀不動聲色的一笑,“龍澈公子進宮有什麼收穫嗎?”
“關於太子,”他舔了舔乾澀的嘴脣,“我擔心……那少年怕是做不了很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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