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服局內司微笑點頭,道:“既然如此,就由商氏先呈上繡品,若在此之後諸葛家的繡娘還未到,便算諸葛氏棄權。”轉向衆人,“諸位老闆可有異議?”
諸位商家皆點頭稱無絲毫異議。
商少行衝諸葛老爺拱拱手,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先請繡娘入內了。諸葛老爺也緊着尋人啊。”末了再次淺笑,轉身回到一旁案几便坐好。
諸葛老爺面色鐵青,想發作又無法,只得回到案几旁入座,心中暗氣自己失策,明知紅繡在商少行的別院中,怎麼不派人強行保護。如今反倒壞了大事。紅繡也真夠蠢笨,簡直跟她娘一樣的蠢,瞧着商少行一張臉就迷住了?她怎不想想商少行是何人,怎會瞧得上她?如今不是白白搭了性命?
諸葛老爺思及此,長長的嘆了口氣。正當此時,圖聽得周圍傳來整齊的抽氣生。擡起頭,入目景象讓他險些將眼珠瞪出眼眶。
兩名身着青衣的俏麗婢女,一前一後擡着三尺見方的一張紫檀木雕雲紋的繡屏進了門,白色的榨蠶真絲繡布薄如蠶翼,光澤溫和,華貴天然,從諸葛老爺的角度,正能瞧見一直傲然與九天之中的綵鳳,鳳凰姿態翩然,仿若濃彩渲染成一般,但仔細瞧去,有能從中間看清細密整齊的紋路,繡線皆爲細絲,使構圖極爲靜謐,這麼細的先,也只有用最細的繡針才能完成,三尺見方的繡屏可見花了大量的功夫。
而嘴角諸葛老爺吃驚的,不是繡屏上的綵鳳,而是跟在後頭一身素白的紅繡。他好半晌才緩過神,擡起手指着她,道:“紅繡,你這是……”
紅繡此時已命丹煙、梅妝二人,將繡屏側面對着主位上的尚服局內司和作司等女官,翩然行禮,雪白真絲披帛隨微風飄舞,襯得她純淨不然,如仙子落凡塵一般。
“小女諸葛紅繡,代表商氏呈上繡品‘龍鳳呈祥’。”
“紅繡,你!!”
紅繡話音方落,諸葛老爺已拍案而起:“你說什麼!你是我諸葛任遠的義女,是我諸葛府的繡娘,怎麼會代表商氏!!你的繡線繡布皆是我供給的,你,你……”諸葛老爺氣結的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剛纔還以爲她遭遇不測,心下略微爲她擔憂,想不到她竟然臨陣倒戈了!
紅繡微微一笑,未上妝的俏臉細膩如新雪初凝一般,眉目含笑,與諸葛老爺又三分相似,卻更爲耀眼。
“諸葛老爺何出此言?紅繡從一開始與商三少合夥開了繡妍樓,便一直與商家合作。雖說你認了我做義女,可不代表我繡的東西只能代表諸葛家啊。”
“你出爾反爾,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乾爹!!”
“當然……”紅繡故意拉長音,半晌才續道:“沒有了。”
“你……”
“我娘在時,爲了她歡喜,我叫你聲乾爹,如今娘都不在了,我管你是誰!”
紅繡的話音不大,但每一句都擲地有聲,安靜的比評會場中掉落跟針都聽得到,側廳中諸繡娘皆伸長了脖子看着正廳的熱鬧。
城中早有關於紅繡與諸葛老爺的許多傳聞,如今在公衆場合紅繡直言不諱,等於當衆給了諸葛老爺一個響亮的耳光,登時讓所有人心中有數。
諸葛老爺氣結,回頭怒瞪着商少行,怒聲斥道:“好啊三少,你說,你到底使了多少銀子,買通了我們諸葛家的繡娘!”
想將自己劃入受害者的行列?商少行微笑,俊美面龐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清泉一般的聲音坦然道:“諸葛老爺言重了,莫說紅繡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商少行未來的正妻爲我商府繡活,總算天經地義吧?”
商少行話音落,全場譁然,想不到名滿京城的繡娘諸葛紅繡會與京城二公子之一的商府三少定有婚約,實在叫人不能不驚訝。
“我是她爹,我沒說話,她敢嫁人?”諸葛老爺氣得雙眼通後,指着商少行的鼻尖大吼。
紅繡倒是樂了,“諸葛老爺太健忘了,我只是你的義女,並非親生女兒,未來我也是姓商的,你何時能給我做主了?再說我的親事是我孃親生前就做主訂下的。”轉身望向主位上的尚服局內司,笑道:“內司大人,我們還要繼續進行評比嗎?”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尚服局的幾名女官也不例外。此時才尷尬的咳嗽一聲,道:“評比繼續,諸葛且先推至一旁,諸葛紅繡既代表商府,那諸葛家稍後還要呈上繡品纔是。”
諸葛老爺胸中怒氣積壓,悶痛的咳嗽兩聲,不自覺倒退好幾步,撲通一聲坐了下來指着紅繡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內司大人道:“方纔諸葛姑娘說,你繡的是‘龍鳳呈祥’?”
紅繡點頭:“正是如此。”
大廳東側立即有人道:“龍鳳呈祥,我怎只瞧見鳳凰,沒瞧見龍?”
對面立即有人說:“我只看到龍,哪來的鳳凰?”
紅繡莞爾,回身給梅妝和丹煙比了個手勢。二人立即點頭應是,擡起紫檀木的繡屏,一繡屏中線爲中心旋轉起來。
夕陽斜照如大廳,坐於首位的內司大人看着上好的柞蠶絲繡布上躍然飄逸的綵鳳,不免咂舌,“好繡工,好繡品!”
待到丹煙轉過去,梅妝轉過來,繡屏的背面呈現於內司眼前之時,她整個人呆住了。
薄薄的繡布背面,是一隻騰飛的金龍,蒸蒸雲霞、閃閃星火、火紅寶珠,都如浮雕一般突兀於繡面上,龍的威嚴與神奇一覽無餘。
梅妝與丹煙仍舊未曾稍停,擡着繡屏繼續在原地以繡屏中心爲軸繞圈,讓全場衆人皆能看得清。
到此時,初時衆人的抽氣聲,已經變爲不可剋制的讚歎。
“怎麼可能!薄如蠶翼的真絲料子上,竟能兩面繡樣!!”
“奇的是兩面的龍鳳顏色反差極大,金龍一雲朵和金鱗爲主色,綵鳳是一身炫彩,可兩種花樣子卻互不影響,交織其中!”
“別是兩面繡布貼合到一處的吧?”
……
紅繡淺笑,擡頭望向主位,道:“內司大人可着人檢驗一番的。”
內司果然點頭,並且親自走了下來,用手指小心翼翼觸摸繡屏,薄薄的一層果然並無夾層,而且即便近距離觀察,兩面繡樣異色分明,繡工天衣無縫,雙面針腳、絲縷,做到兩面色彩互不影響,針跡點滴不露。
“好,好啊!我在尚服局三載有餘,還從未見過如此出神入化的繡品,龍鳳呈祥,果然是龍鳳呈祥!”回身問紅繡:“諸葛姑娘,你怎麼做到的,這種繡法我從未見過!諸位呢?”
早已經聚集在繡屏四周的衆人也都搖頭,紛紛請教紅繡此種繡法命名爲何,是如何繡的。
紅繡只是淺笑,心裡暗暗對雙面繡的老祖宗道了個歉,道:“這是我閒來無事,在繡帕子之時研究出來的一種繡法,咱們往常的帕子皆分反正兩面,正面花色,反面卻都是線頭,而用帕子的時候還須得小心分清楚正反,免得叫人瞧去笑話。所以我才研究了這種繡法,名爲雙面繡,此屏風乃是雙面繡中的‘三異繡’,三異分別爲‘異色’,‘異形’、‘異針’。”
紅繡話音方落,周圍衆人皆讚歎不已,有誇紅繡聰慧的,有誇紅繡手巧的,珠簾後的修娘們都紛紛走了出來,瞧見繡屏,方纔鄙夷的心思完全被讚歎和羨慕取代,竟完全忘了剛纔發生的激烈爭執。
紅繡望向一旁的案几,諸葛老爺已經氣得面色發紫,右手捂着心口喘息個不停,商少行端着茶盞抿了一口,美到天怒人怨的俊臉上好心情的微笑,與她目光相對之時還微微一抿,耀眼的很。
熱熱鬧鬧的討論過後,所有人回到座位,紅繡掀珠簾入了側間。
內司道:“諸葛老爺,商氏的繡品已經展示過了,不知諸葛家的繡娘到了不曾?”
諸葛老爺嘴角抽搐,俊容扭曲,半晌擠出一句:“諸葛家,今年,棄權!”
“既然如此,便進行下一輪現場刺繡的比評吧。”
“小姐,你好厲害,奴婢都快要歡喜的,歡喜的不知怎麼說好了!”離開尚服局,梅妝興奮的拉着紅繡的袖子搖晃。丹煙也開心的小臉通紅,不住的點頭。
凡巧未得入內,忙拉着丹煙道:“快講講啊,方纔怎麼了,怎麼了呀!”
“咱們小姐技壓全場,恐怕明日,街頭巷尾就會傳出小姐是織女下凡的傳言了!”
凡巧美孜孜的道:“小姐本就是織女下凡,我們做奴婢的都跟着榮耀。”
丫頭們嘰嘰喳喳好不熱鬧,紅繡卻淡淡然的,用現代領先了多少年的技術贏了在歷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朝代的古代人,有什麼光彩的。
下了臺階,轉彎走入抄手迴廊,左側一潭水中假山石倒影粼粼波光,好似今日跟諸葛老爺徹底撕破臉,心情都變得更加輕鬆一樣。
往後的日子如何過,她沒有細想,但她的目標,早已從從前的爲了孃親,變成現在的爲了自己。
在古代,她再沒了別的親人,如果自己不愛自己,不疼自己,還能等着誰?諸葛家她要鬥,是因爲過節不可逆轉,因孃親結下的樑子,她必須處理利索了才能安穩度日。至於其他……
“紅繡姑娘,請留步。”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