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黯然無光,屋內燭影搖曳,想必是天色昏沉,又近黃昏了,再加上幾日連綿不停的雨,我只是覺得渾身無力,按說早前的病痛早就大好了,奈何就這樣淋了一場雨,竟然這樣的沒有了力氣。耶律寒站在我的面前,一襲金絲軟甲穿戴在身上,素色的袍子在裡面,越發的清爽了,他的眉目那樣的有神,緊緊地盯着我,由不得一絲外界干擾的因素存在。
我想要開口對他說些什麼的,嘴角一頓,就說不出來了,他擡起手來,在我的嘴邊作了個噤聲的姿勢,想必我要說的話,他已然瞭如於心了。我不過是要說,難爲他在這麼艱難的困境之中還要爲我擔憂,我看着他眉頭緊鎖的面容,不由得緩緩地擡起手來,撫上去。
他原本站在牀邊的,見我擡手,便握了我的手,做到牀榻邊上來,然後將我的手放進他的胸口。許是剛從外面進來的緣故,金絲軟甲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可是我卻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強有力的脈搏,一動一動的跳躍。我俯身靠近他的懷裡,他淡淡的喚我,道:“靜宸,靜宸……”我亦不說話,他的吻便如細密的雨點一般漸次的落下來,落在我的眉心,我的鼻翼,我的脣邊,而後一路下滑。他的手帶着灼人的溫度,灼燒着我每一寸的肌膚,我感受着他深切而灼熱的情感在我的身體上蔓延開來,一行滾燙的淚水順着我的眼角淅瀝而下。
或許,我不該如此輕易地便被那些莫名的障礙所打敗,眼看就要成功,怎麼能輕易放棄,或許我是帶着許多的私心,然後讓無辜的世子和定陶捲進其中,可是即便是如此,那又如何,我要的是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我的母親一樣,只能以死來捍衛自己的尊嚴。
第二日,晴空高照,夏日的炎熱與聒噪已然隨着一場接連一場的大雨而消散殆盡了。耶律寒並不在身邊了,他總是一早便會到朝堂上去,就如同我的父皇一樣,他留了貼身的香囊的餘香在我的身邊,我幾乎可以撫摸到他的氣息,我復又俯身下去,在他睡過的那一邊,希望時間就此停止了,那該多好,可是現實終究是現實,喚了流川與流蘇來爲我沐浴更衣,經過了一場大病,如今又是一個全新的靜宸,我要更加的堅強而打起精神來,朝着我的目標而去。
梳妝完了,見時辰尚早,想必朝堂還沒有散去,便帶了流川準備的餅餌去往定陶的寢殿。初秋的天氣明朗而高爽,清涼的空氣吹散了鬱結在心中許久的悶熱與感念,秋高氣爽,可以好好地放鬆一番,連天氣也跟着不復夏日的沉重了。定陶寢宮的大門敞開着,沒見到幾名侍婢的身影,心裡不覺得生出許多的疑惑來,便叫跟在身旁的流蘇停在門口,一個人靜靜地朝着裡面走去。
定陶的寢宮不似我的懿祥宮,是仿建的我們宋人的建築,亭臺樓閣,一步一景,而這裡,純粹是遼宮的模樣,灰磚土瓦,厚重的簾布和擺在各處的圖騰崇拜,讓我不覺得感到絲絲的不適應。從一處別苑轉彎過去,便是定陶的寢殿,綠色喬竹的最深處,隱約可見的便是了。我一人滿滿的走進去,卻見兩個身影站在遠處,我忙躲在一旁的牆邊,看着遠處的人兒,分明就是定陶與陸子風,我心裡微微的一愣,方纔想到,今日是辰兒與瑞婉休息的日子,難怪。
定陶的神情帶着悽然的無奈,嘴脣一張一翕,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一旁的陸子風應和着,我聽不到聲音,卻依然感受得到他們之間的親密與互動。心中不由得鬆一口氣,又見着定陶拿起手裡的帕子輕輕地擦拭着臉頰上的淚水,而一旁的陸子風順勢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我不再看下去,只是轉身離開,總是覺得這樣在背後觀察別人的方式不磊落,一陣清風吹起來,我扶了扶臉頰的碎髮,帶着疑惑的流蘇離開定陶的宮殿。
看着遠處的天色,不由得深深地嘆一口氣,這難道不是我最想要的結局嗎?可是爲什麼看到陸子風的樣子,卻不由得覺得心酸,我靜靜地思索着徒步緩慢的走在渠水邊上,一旁的流蘇忍不住問我道:“王后爲何自己出來了,定陶妃不再宮中?”我點了點頭,復又問道:“你以前也是住在這遼宮裡的吧。”我的話似乎帶着深深地震撼一般,流蘇兀自一愣,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來,對着我道:“以前似的,可是母親死了以後,就離開了,輾轉到了北院王府,可是還是回來了,王后說,這是不是命?”
我淡淡的問道:“你對這裡有多少印象呢?”流蘇在空曠的地方轉了一圈,繼而疑惑的道:“其實很多都不記得了,都是姐姐同我講的,姐姐的記憶很多,很多……”我知道她所說是流川,皇室自古最
不缺便是冤案,主子犯了事,找婢女來頂罪,再普通不過了,所以在目睹了漓雨的悲慘遭遇之後,流川纔會生出那麼多的感慨和無奈來。
我再不問下去,不想要再觸及她內心那個悲傷的角落,渠水上的荷花還迎風立着,中午的陽光漸趨的明亮起來,不復清晨的高爽,而是徒添了夏天的熱意,我匆匆的趕回到懿祥宮去。進門的時候已然問道絲絲清涼的蓮子糕的味道,遼宮這麼久,竟沒有吃到這樣的東西,不料得竟然可以一飽口福,我在心裡暗自的想着,一定是芳淳,只有她才知道,我吃得蓮子糕,要放入清香的桂花做引子,然後再撒入香氣四溢的花粉,味道獨特,卻很和我意。
進了一旁的小膳房,裡面因爲蒸糕點而變得雲霧繚繞,濡溼的霧氣幾乎就要把人的眼簾打溼一般,一旁芳淳正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見我來了,忙將我推了出來,對着我道:“王后你身體剛好,不能進這種地方的。”我繼而道:“難道你進得,我就進不得,況且我是循着這香氣進來的,什麼時候才能好,我都快等不及了。”芳淳略帶一絲自豪的對着我道:“很快便好了,王后去殿內等候吧。”我無奈,只好離開,但見今日的芳淳,倒是讓我很吃驚,如此便好了,我也省卻了許多的心事。
閒來無事,坐在窗下靜靜地思量着近來發生的諸多的事情,想起那一日雨中自己對南院大王的失態,頓時覺得羞愧難當,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來是自己喝酒喝糊塗了,才做出那樣的事情來。恰好芳淳端了蓮子糕和奶茶上來,隔着很遠的距離就可以聞到奶茶濃重的奶香氣息。她見我臉上紅暈一片,不由得對我道:“王后這是怎麼了?”我微微的一怔,岔開話題,道:“我還喜歡你當日在京城,叫我公主時候的樣子。”芳淳愣愣的發笑,道:“那以後奴婢便還管您叫公主。”我點了點頭,打趣道:“唉,我們芳淳大了,我是不是要給她物色一位好的夫家了呀。”
聽我這樣說,她原本輕鬆的面孔忽而沉重下來,繼而跪倒在地上,對着我道:“芳淳已非清白之身,願永遠留在公主身邊,伺候公主。”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她的心思我怎麼會不瞭解,想必是已經對耶律寒動了真情,可要讓我如何纔好,留還是不留,不是我自私之心便可以決定得了的。
芳淳的眼神中潛藏的不安與執着令我感到深深的不安,我並不知道給如何對待她對於耶律寒的感情,其實現在想來,不過是我不想去正視罷了,我希望耶律寒看不見她的存在正如同我對於她內心情感的忽視,或許正是因爲如此,才造成了日後我與她之間徹底的對立與決裂。
秋日的清爽在這片冰冷的土地上並不會持續太多的時間,於是大家似乎都格外的注重這一時節所帶來的清涼感受。我院子裡的暹羅花開得越來越旺盛,再不復初開時的稀落與單薄。我不過會把每月新開的花枝都剪下來做新鮮的花露,可是這似乎更加促進了暹羅花的生長。
一連許久都沒有見到耶律清的蹤跡,聽宮人們來報,他是四方周遊去了,我暗暗地感嘆着,他這麼做,也無非是不想要面對我的緣故,畢竟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一場錯誤。既然彼此都沒有想着爲這一場錯誤而付出一些什麼代價,那總要彼此避而不見的纔好,否則便難免尷尬。
或許我只是一味的沉浸汝南王的事情之中了,全然忽略了,原來我與耶律清之間的事情已然傳入耶律寒的耳朵裡了,又或許,他原本就是派了人來監視我的,這一切,若非是藍姬親手抓住了那來我宮中打探消息的宮人,我又怎麼會就此相信,他是如此信任我言行的人,還是避免不了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想想也當真是令人心寒,我幾乎就要闖到他的宮殿中去與他理論,可是那又如何,我只是一介女子,後宮最不缺的,便是女人,秋日的冷風淒雨如期而至,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欲哭無淚。
我忽而想到那麼巧便在我昏迷之後周遊的耶律清,相比根本就不是因着自己的心願而離開的吧,或許是他承受了耶律寒的什麼命令,我暗暗的替他感覺到不安與愧疚,畢竟那一日,是我酒後失儀。而我也從來沒有想到,我今後的生活,會因這那一場我並沒有付出真心的失儀而做出如此巨大的轉變。
秋日的悽風冷雨就要結束的時候,我終於抵抗不住所遭受的冷漠與倦怠而來到耶律寒的宮殿去,有些事情總要做出瞭解,我不能就這樣不聞不問在懿祥宮終老一生,這件事畢竟是我錯在先,我想着,或許他需要我的解釋與道歉。
又是一日略帶着寒冷而
漸漸深入的日子,我命了流川和流蘇爲我沐浴更衣,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皆被暹羅花的香露薰透,然後我才穿上來,畢竟,在這整個遼宮之中,除了耶律寒,便只有我可以在寢宮中種植,在衣服上薰染,這是我身份尊嚴和威儀的象徵。
初到耶律寒宮殿的時候懷着一心的忐忑不安,冬日傍晚的空氣中夾雜着一絲秋日的餘味,我阻止了宮人的稟報,一個人悄悄地進去,近來他一定很忙,按着我們計劃,此時是我們派出去的各處兵力分解汝南王勢力的關鍵時候,成也蕭何敗蕭何,我端了親自熬好的蜜汁燕窩去給他,爲他潤喉。
或許,我該適時的低下頭來,讓他覺察到我的誠意,如此我纔可以長久的擁有他的寵愛與自己的地位。可是進到內殿去,眼前的一幕卻再不讓我相信所謂的地久天長,就算是再纏綿的情愛,終究會有老去的一天,而我,不過是走錯了一步,結果滿盤皆輸。
我從來都想象不到,原本在我身旁最信任的人終究還是要背叛我,或許是姐妹的情分和主僕的情誼,終究抵不上一個掌控一國的男人來得更加的有誘惑力。那兩具糾纏在一起的身體,用血淋淋的事實向我傳達了一個自古宮廷之中不變的真理,我幾乎開始羨慕我的母親了,縱然她在中宮鬱郁而死,但終究是得到了我父皇完整而沒有保留的愛,相形之下,我的命運似乎是更加的悲慘了一些,這個要命的桎梏將要鎖着我,直到我命運的終結。
我訝異之下將手裡的燕窩打翻,滾燙的液體在我的手背上瀰漫開來,可是我卻來不及顧及,只見到芳淳從牀笫之間看到我的存在,身體驀然的僵硬起來,而後畏縮的躲到耶律寒的身後去。而耶律寒,似乎是不屑一顧的樣子,看到散落一地的瓷器碎片,和我極力掩藏的紅腫的手背,然後起身來,將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也並不顧及一旁的芳淳,而是拽着我的手,將我拖出了內殿。
他並未觸及我傷口,可是巨大的疼痛還是順着我的手背蔓延開來,到我的指尖,到我的內心,我無力的看着在我身前的他,狠狠地拽着我,始終沒有停下來。他一路向前,摒退了跟上來的宮人和侍婢,然後將我拖到了閒置已久的王后宮去。王后宮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但卻不復懿祥宮溫暖如昔的色調,處處是一片黯然蕭瑟的顏色,好在宮人們每日清掃,幾乎是不染塵埃,淡淡的燭花幾乎要把原本就微弱的燭燈湮滅。
他的力氣那麼的大,我幾乎沒有一絲抵抗的力氣,只能由着他,將我甩到一邊的牀榻上去,而後轉身離開。我無力的穿着粗氣,將身上的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解下來,它太厚重,不覺得便碰到我的傷口,上面已然生起了無數細小的水泡,乍看上去,讓人有些難以入眼。
只過了一會兒,耶律寒復又折回來,手裡拎着幾個碰在一起叮噹作響的瓷瓶子,來到我的面前,他用細小的針在燭臺上炙烤了,而後沾了酒汁,小心翼翼的將我手背上的水泡一一的挑破,而後將白色的藥粉輕輕的撒上去,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樣,彷彿是在保護自己極心愛的東西一般。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炙熱而細密的吻已然落在我的臉上,我拼命的掙扎,方纔包好的傷口因着我的掙扎而愈發的疼痛了,可是我越是掙扎,他便越是用力,直到我漸漸地失去了力氣。他並不理會我的放抗與拒絕,只是由着自己的心而肆意妄爲,我懇求他停下來,可是得到的,卻是他愣愣的話語:“爲什麼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我微微的愣住,不再掙扎,只是無力的承受着他帶給我的巨大的壓力和炙熱,幾乎就呼吸困難,眼角一股熱淚流淌下來,他用灼熱的吻將那些鹹鹹的液體一一吻幹,我扭過頭去,不想要面對他,就這一次,因着他的粗暴和強迫,因着他與芳淳之間的一舉一動。而此刻的我之於他,不過是一個與芳淳一般無二的女子罷了,所以我傷心。
他的索取夾雜着我無奈而心酸的淚水,伴隨着劇烈的心痛而將我的心徹底的撕碎,我絕望的看着此刻似乎並不清醒的耶律寒,眼中不再有一絲期待的溫度,我只能冷對他今日的行爲,而後,將這一切都視爲我邁進地獄的開始。
第二日,覲封芳淳的旨意便傳到了我的懿祥宮來,淳妃自此從我的懿祥宮中走了出去,我對於芳淳所表現出來的軟弱與無可奈何再沒有了一絲的容忍與接受。我冷眼看着她由衆位宮人帶着搬離這個讓我如處冷宮的殿宇,靜靜地看着這一切恍若昨昔的情愛,漸漸地失望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