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時,王妃娘娘正端端跪在佛前,似是在祈禱着什麼——她似乎總是在祈禱,心裡裝滿了祈念和願望,卻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來達成,所以選擇了向佛祖禱告的方式。可那大慈大悲的佛啊,他真的能聽到信衆的心聲嗎?
“你膝蓋不好,別總跪着。”進了佛堂,沐逸紳徑直穿進旁邊的書房,隨手拿了一本經書抄寫起來。桌案上總是鋪着抄寫經文的宣紙,還有無色無味的清心硯,那都是爲他備着的。謄抄經文是母子間惟一的交流和親近,她總是倍感珍惜。
雖然只是短短几個字,也並不帶着多少關心的語氣,但林璃還是很開心。他竟還記得自己膝蓋不好,可見兒子心裡是有這個孃的。
起身將手中念珠輕輕放在佛龕下,林璃進到書房幫沐逸紳研墨。“怎麼突然來了?那個孩子怎麼樣了?你父王……可願意放過他了?”
當日沐逸紳于山間救了蘇雲嘯,雖是對那羣黑衣人下了狠手,但卻沒有盡下殺手。撿回一條性命的王府暗衛向沐延承回稟了此事,沐延承勃然大怒,於是有了將沐逸紳關起來這一出。沐逸紳知道自己這個兒子與沐紫凝向來走得親近,擔心沐紫凝來王府鬧事,遂將沐逸紳禁足於一偏僻小屋。不過沐紫凝去是去了,卻是晃一遭就走了,什麼都沒做。
沐延承一直認爲沐逸紳是他幾個兒子中最孝順的,當然,他的‘孝順’更偏重於順,因爲沐逸紳幾乎沒有違逆過他的安排。他總是像一個提線木偶被父親攥在手裡,指東去東,指西往西,深沉內斂到幾乎從不表達自己。這在外人眼中看起來是木訥愚笨,在沐延承眼中就是孝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表象而已。
念在沐逸紳是初犯,所以只是關了他兩天略施懲戒,待沐延承氣消了也就將他放出來了。不過,不聽話的是罰了,但還有一個忤逆不孝的沒解決呢!
沐延承是不會放任蘇雲嘯在外面不管的。他不會允許任何可以威脅到他的人存在,哪怕那個人是他的親生兒子,這正是林璃擔心的原因。
“暫時保住了性命,能否醒來就看他的造化了。”沐逸紳簡明扼要的回答,後又想到林璃一連問了三個問題,便又補充道:“我把他藏起來了,沒有人能找得到。”
“那就好那就好!”林璃長舒了一口氣,張了張嘴本還想說什麼,卻在注意到沐逸紳緊鎖的眉梢時將話嚥了下去,隔了片刻道出一句:“你來找我是有事要問吧!”
在這府中,母子倆雖鮮有交流,但母子終究是母子,流着相同的血,更有着無法解釋的心靈感應。更何況,她瞭解他,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從來不會因爲想要抄經書而來到這裡。
“你對歸雲山莊知道多少?”沐逸紳頭也不擡,筆墨在雪白宣紙上輕盈遊走,留下一列列整齊的蠅頭小隸。筆鋒偏轉不定,落筆生根有力,字如其人,沉着內斂,同時又積蓄着一股迫切想要爆發的勢力。
“歸雲山莊?”磨墨的動作忽然一頓,沐逸紳只是斜睨了一眼停在墨盤上的手就已猜到林璃此刻的神情。看來,沐紫凝說身爲小王爺的他應該對歸雲山莊很瞭解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只不過是他確實不知道而已。
“你打聽這個做什麼?”等沐逸紳理清思路,林璃也已恢復常態繼續磨墨。
合了經書擱下筆,沐逸紳擡頭直視林璃的眼睛。“你若願意說,我便再抄一卷,你若不肯說,我就去問父王。你該知道的,只要是我想做一件事,就不會只有一個辦法。”
“紳兒你……”林璃再一次欲言又止。耐性用盡,沐逸紳起身離座,林璃想要留住他,但卻不知道能做點什麼,只能着急的跟着。出了佛堂,林璃見他果真是要往沐延承的房間去,一時心急趕緊拉住他。“紳兒,你聽我說,這有關歸雲山莊的事,你父王若是想說,自然會告訴你的。他現在已經對你心存不滿,你萬不能再惹怒他了,萬一他像對鈺兒那樣對你——”
話一出口,林璃瞬間反應過來,並迅速將嘴捂上,但爲時已晚,她的話早已落進沐逸紳的耳朵裡了。
往前逼近林璃,沐逸紳竭力保持着冷靜。“這話是什麼意思?大哥不是和戎叔一起回青陽縣老家了嗎?你前不久不是纔給我看了大哥的來信嗎?他們還說鄉下生活很安逸,一切都好。難道……”
“沒有,我沒說什麼!”林璃慌亂搖頭,滿心懊悔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多嘴,更清楚這事再想瞞他已是不可能的了。
“大哥根本就沒有回青陽縣?還是……”
“不要說了,也不要再問了!”眼看着兒子即將猜出真相,林璃流着淚捂住他的嘴阻止了下文。“你大哥就在青陽縣,他現在很好,你不用掛念他。紳兒,你聽孃的話,不要再去管那些事了。你整日在外,娘一顆心從來沒有落下過,你萬不能再有事了。你是小王爺,是未來的南郡王,你該好好聽你父王的話,跟他學着如何管理好整個洛邑郡,其他的……別再管了!”
拽緊沐逸紳的衣袖,林璃哭着哀求,這在沐逸紳的記憶裡是第一次看到她情緒失控。她是身份尊貴的南郡王妃,從來都以端莊溫婉的形象示人,自從搬進佛堂吃齋唸佛後就更是清心寡慾不露喜憂。可今天,她例外了。沐逸紳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她在恐懼着什麼,而那臉上,更是寫滿了刻骨銘心的痛。
“聽父王的話?那是不是該順應他的意思把蘇雲嘯交出來?”沐逸紳拋給林璃一個難題。他知道,她是不會不管蘇雲嘯的死活的。用她的話說,那是整個沐家欠他蘇雲嘯的。
“我不是……”林璃突然平靜下來,辯解也不是,不辯解也不是,最後什麼都沒說,默默拭了淚進佛堂去了。沐逸紳看着她重新在佛前跪下,虔誠的低聲祈禱着什麼,那眼角,分明又有眼淚滴落。
她好像又瘦了,樸素的紗衣裹在身上顯得臃腫寬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穿得多的緣故。沐逸紳的心似被針紮了一下,麻麻的,還有些疼,說不上來的不適席捲全身,他竟生出了上前去抱抱她的念頭。
不過,這份衝動只驅使他往前走了一步,最後還是扭頭走了。臨走前留下一句話:放心,你的兒子比你想象的還更有能耐。
從佛堂出來,沐逸紳直接回了房間,翻箱倒櫃折騰半晌後收拾出來一個小包袱,然後揹着包袱去找隨從趙全安。正巧,剛到外廳就看到趙全安從錫晉齋方向過來,見着他趕緊上前問他要做什麼。
“昨晚夢見大公子了,心裡掛念,想他在青陽縣勢必過的清苦,所以收拾了一些金銀,你趕緊給他送去,讓他多置辦一些過冬的衣物牀褥,萬萬注意身體。”將包袱塞給趙全安,沐逸紳細心交代,後者卻是苦着一張臉,一副捧着燙手山芋的樣子。
“什麼?我去送啊?要不我叫人去送好了,小的還得留下來伺候小王爺您吶!”趙全安諂媚的笑着,眼神不直覺的飄向錫晉齋的方向。沐逸紳看在眼裡,什麼都沒說。
他早就知道這個趙全安是沐延承插在他身邊監視他的人,上次北上帝都迎親就打算將這顆釘子拔掉,但轉念一想,拔了這顆他那父王定會安插下一顆,權衡之下方纔作罷。要不然世上還有沒有趙全安這個人都還不一定呢!
“就你去,包袱裡都是些貴重東西,別人我不放心。”沐逸紳板着一張臉,並沒有多少表情,但語氣卻是十分堅定。而另一方面,他也是在有意無意的向趙全安透露,誰去跑這趟差事,就有機會染指這包袱裡的東西。
趙全安也是聰明人,瞬間權衡出了利弊,樂顛顛的領了命辦差事去了。而他前腳剛走,沐逸紳後腳就命自己人悄悄跟了上去。果然不出他所料,趙全安根本就沒去青陽縣,甚至都沒有出洛邑郡的城門,將那包珠寶變賣後在城裡的賭坊混了三日,然後回南郡王府向沐逸紳覆命。
與此同時,沐逸紳派去青陽縣的人也回來了。如他猜想的一樣,沐容鈺和戎赫根本就沒有在青陽縣老家,甚至都沒有回去過。但讓他想不明白的是,他明明親自送沐容鈺和戎赫離開的洛邑郡。是他們沒有回青陽縣,還是路上出了什麼問題?
之後的幾天,沐逸紳派了人去徹查此事,但始終沒有任何線索。聯繫那天林璃的話,擺明了沐容鈺的事和沐延承脫不了關係,但讓沐逸紳去調查自己的父親,他多少還是有些牴觸。無奈,他只能求助沐紫凝,希望藉助影衛的力量找到沐容鈺,並弄清楚此事。
“我幫你!”梅樹下,沐紫凝啜着莫揚給她熬的滋補湯,回答得很是乾脆。
“可是,歸雲山莊的事,我沒幫上什麼忙。”沐逸紳語帶歉意。
“沒關係,總有能幫上忙的地方。”沐紫凝仗義的擺了擺手,正巧看見莫揚朝這邊走來,趕緊將碗遞上去。“嘿嘿,還要一碗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