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扯動繮繩,綾羅騎着蒼耳率先往前走去,沐紫凝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正要跟上去,卻聽得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又是冷奕。
“你就要這樣子走掉嗎?”沐紫凝還沒來得及開口,冷奕的質問便響了起來。站在馬前攔住沐紫凝的去路,那小小的身子分明在不停的顫抖着,聲音也帶着哭腔,但那雙手卻緊緊的握成拳頭,仰起的小臉掛着故意爲之的堅強。
沐紫凝的心突然一顫,爲一個孩子強撐的勇敢!
“寺裡的師父們會好好照顧你的!”移開視線刻意不去看冷奕,沐紫凝怕自己會一時心軟。而接下來的路,實在不適合帶着孩子一起走。
“可是你說過,只有跟着你,爹爹才能很快找到我!”冷奕顫聲反駁,發抖是因爲害怕被丟下,目的卻很明確。年紀雖小,但他卻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然而越是懂事的孩子,往往卻越是叫人心疼。
“等你爹爹來找我,我會告訴他你在這兒的!”沐紫凝淡然回答,表面從容不迫,心底卻已天翻地覆。這孩子,確是比同齡人更顯聰明懂事,若是悉心培養,日後定大有所爲。如果不是要去南城,也許她會毫不猶豫的將其留在身邊。
“回去吧!”見冷奕不再說話,沐紫凝便以爲他是被說服了,當即扯動繮繩繞過冷奕往前走。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冷奕竟會爲了不讓她走而去抱住虹霽的腿。
突然被人抱住,虹霽瞬間受驚而起,冷奕年幼力弱,很快便被甩到了馬腹之下。一時之間,馬兒翹首嘶鳴,孩童驚叫聲驟起,沐紫凝根本來不及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只看見冷奕抱着頭躺在馬下。沐紫凝大驚,正想下馬救人,卻見虹霽因受驚而高高揚起的前蹄即將落下,而這一落,無疑會傷到馬下的冷奕。
此時,受驚躁動的虹霽早已經失去了控制,再想下馬救人也爲時已晚,聽到動靜折返回來的綾羅亦在十數丈外,即使有心救人也是無能爲力。這一刻,悔恨和自責同時涌上心頭,沐紫凝眼睜睜看着馬蹄落下,卻終究無力避免這一場慘劇。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場慘劇最後卻沒有發生。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灰影突然冒了出來,狂風一般從馬下捲過。馬蹄落地狂奔,沐紫凝飛身躍下,只見冷奕被一灰衣男子護於身下,一時間尚無法確定有沒有受傷。不敢有片刻遲疑,沐紫凝趕緊奔過去,卻發現護住冷奕的人竟是莫揚。
“怎麼是你?”沐紫凝驚訝不已,卻不等莫揚回答便將注意力轉向了他身下的冷奕。小心翼翼的扶起那個顫抖的弱小身子,沐紫凝的語氣不禁多了幾分擔憂,並一邊查看一邊問道:“傷到哪裡了?哪裡疼?”
冷奕搖頭,卻一個勁兒的低聲抽泣,沾上了塵土的眼淚弄花了整張臉,乍看上去更顯可憐兮兮。沐紫凝見他還在硬撐,忍不住鼻尖一酸。低頭將冷奕全身上下大致檢查了一遍,見只有臉上有些輕微的擦傷,這才鬆了一口氣。
“跟着我要吃很多苦的,你想好了?”沐紫凝直視着冷奕的眼睛問道,後者抽泣未停,卻鄭重其事的點了一下頭。沐紫凝見狀,伸手幫他擦了擦髒兮兮的臉,突然就笑了。
“謝謝你!”牽着冷奕,沐紫凝朝及時出現的莫揚誠心道謝。
“如果他發生意外,你應該會很內疚吧!”莫揚笑着看了一眼冷奕,對這個身世可憐的孩子充滿了同情和憐惜。
“也許吧,畢竟答應過他爹,會好好照顧他!”沐紫凝回答,莫揚點頭稱是,之後便再無後話。兩兩相顧無言,氣氛突然變得壓抑起來。沐紫凝有些尷尬的將頭低下,視線無意中落在莫揚的膝蓋上。此時的莫揚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灰白色,所以膝蓋上滲出的殷紅血跡顯得異常扎眼。想來,應是剛纔馬下救人撕扯到了在楊柳村留下的傷口。
“傷口還沒好,又到處亂跑?”沐紫凝極其自然的隨口問道,話一出口才發覺言語間的關懷之意太過明顯,再想改口卻爲時已晚。莫揚聞言受chong若驚,樂呵呵的撓了撓頭。
“那什麼……我來找大寶的,那小子,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莫揚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沐紫凝看出他心虛,卻沒有深究。本想再囑咐幾句讓他好好養傷之類的話,卻礙於女子應有的矜持,以至於到最後也沒有說出口,反倒是莫揚指着她身後不遠處提醒:“那個,她們在等你呢!”
回頭,果見綾羅和穗兒在望着她。而受驚跑開的虹霽已經被追回,此時正和蒼耳一起在路邊啃食青草。
“嗯!那……我走了!”悠悠的說完,再牽着冷奕緩緩轉身,沐紫凝往前踏出的每一步都充滿了牽絆。有那麼一瞬間,她竟希望莫揚會像當初離開鷺灣時那樣突然叫住她,不過,這想法僅是瞬間的閃現。因爲她明白,不管莫揚叫還是不叫,她的腳步都不會停下來。
終於,沐紫凝走到了綾羅面前,簡單幾句說明了要帶着冷奕一起走,之後一行四人便騎着馬揚長而去。直到沐紫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飛揚的塵土中,莫揚這才鬆開緊握的手。而直到最後,他也沒有將心裡話說出來。
其實,在沐紫凝送他回鷺灣的路上,莫揚就已經猜到了她當天就會離開國安寺。所以,沐紫凝前腳騎馬返回國安寺,莫揚換了衣服後腳就追了過來,沒勇氣上山,便在佛渡來客等着。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也知道自己沒有理由隨她一起上路,但在情感驅使下,他還是來了。本來只是想默默的看着她離開,卻沒想到會發生冷奕遇險一事。情急之下,他只好出面救人。
既已露面,莫揚便想再邀沐紫凝日後去鷺灣看白鷺,然而到最後也沒能說出口。這次見面,籠罩在沐紫凝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她的心似乎也越來越沉重。只是她不說,他就不便問,卻漸漸明白了她的身不由己。
所以,他沒有開口邀約,也只是不想讓她徒增煩惱罷了!只是……
“再過一個月,鷺灣就該熱鬧了呢!”望着沐紫凝消失的方向,莫揚無奈苦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膝蓋,傷口已經痛得麻木了,一切都恍然如夢!
黯然轉身準備回家,這個時候的莫揚倒真想和大寶鬧騰鬧騰。然而他剛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個大光頭。
“施主有禮,請問有沒有看到三個妙齡女子由此離開?”只見光頭拉着佛渡來客的店小二焦急問道,“三個人,牽着一紅一白兩匹馬!”
三女牽兩馬?不正說的沐紫凝一行嗎?莫揚心下想着。冷奕是她臨時決定帶走的,所以這大和尚不知道也屬正常!
“你是在找沐紫凝?”莫揚上前詢問。
“是的,施主可曾見過沐姑娘一行?”大和尚忙問,光溜溜的大腦門上溢滿了汗,顯然是有急事。
“你找她是……”
“衍休大師駕鶴仙逝,須得——”大和尚隨口一答,卻突然噤聲。朝莫揚行了個禮,大和尚轉口問道:“施主可否幫貧僧指明方向?”
看出大和尚有所顧忌,莫揚也就沒再多問,指了指沐紫凝一行離開的方向,之後便見那大和尚到佛渡來客牽了匹馬追了過去。
“衍休大師死了?昨天不還好好的嗎?”莫揚喃喃自語,卻轉念一想,她喚衍休大師爲師父,兩人看起來也甚是親近,那如今衍休去世,她應該會回來送其最後一程吧?
也就是說,他很快就能再見到她了?
衍休是淄鴻國內人盡皆知的隱世高僧,年少時廣傳佛法四處遊歷,深諳醫理懸壺救人,美名遠揚,被世人讚譽爲“淄鴻第一活佛”。在年事漸高時留在了國安寺,世人難求一面,達官顯貴也不例外。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逝世之後理應轟動四方,引無數信徒前來哀悼祭奠。然而,莫揚一連等了三天,都沒有聽到半點消息,國安寺一如往常,香火鼎盛信衆絡繹不絕,寺中也沒有舉辦任何法事。最重要的是,沐紫凝沒有回來!
遇見冷奕爹爹當夜,莫揚曾見過沐紫凝與衍休交談,二人親近如父女一般,若得知衍休去世,她不可能不回來。難不成是那個大和尚沒有追上她們?也不太可能啊!虹霽雖然是千里良駒,但畢竟馱了兩個人,速度肯定有所影響。最重要的是,小冷奕臉上受了傷,她肯定會先幫他把傷口處理好後再上路,如此一來又會耽擱一會兒,大和尚沒理由追不上她們啊!還是……他聽錯了?又或者和尚口中的駕鶴仙逝不是指去世而是別的什麼佛家揭語?
都不太可能啊!
三天,莫揚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腦子裡閃現了無數種可能,但最終都被一一推翻,僅留下一個比較大的可能:他沒有聽錯,駕鶴仙逝也不是什麼高深的佛門揭語,衍休確實死了,只不過這一消息被封鎖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