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作不知,穩穩的坐着紋絲不動,瑾貴妃突然笑了,向英宏笑道,“皇上可是被看花了眼兒,舉棋不定麼?”說到這裡,她向着太后一笑,道,“今兒個嫺昭儀可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呢,既然皇上拿不定看花了眼兒,倒不如叫嫺昭儀替皇上拿個主意罷。”
瑾貴妃的話一出,二姐頓時一陣歡喜,我卻吃了一驚,瑾貴妃是知道我二姐參選的,她此時突然的這樣說,是何用意。
看着二姐歡喜的樣子,我的頭隱隱的疼了起來,瑾貴妃這着棋先不管她是無心還是有意,卻將我推上了兩難的地步,若是我選了二姐,只怕正落入她和太后的眼裡,要問我一個私心欺君之罪;可我若是明白的不選二姐,二姐必定恨我入骨,我雖然不在意,可是,娘在家裡呵!
我正籌措着該怎麼回答時,英宏在邊上淡然而笑,指着站在正當中一位身穿淺紅色衣裳的女子道,“罷了,就是她罷,”說着,將那玉如意往太監的手裡一塞,身子懶懶的靠進身後軟墊。
二姐頓時白了臉,似很不相信般,一時竟忘了規矩,瞪大了眼睛看着英宏,我心裡卻是一鬆,感激的看向英宏,只見英宏帶着笑的眼神向我微微一掃,他的眼裡,有着深深的笑意。
這邊早有太監給落選的秀女們一人發了一個荷包,高聲命她們退了,二姐的臉色蒼白,搖晃着走在最後,臨出門時,她突然回頭,狠狠的向我瞟了一眼,我分明看見,她的眼裡有着深切的怨恨,頭上那朵精緻豔麗的水蓮花,正搖搖欲墜。
看着留下的這八位秀女的名單,太后笑得宛如花開,當堂傳下懿旨,命內務府爲各位即將進宮的小主分派調教宮人,收拾宮室,只待欽天監擇了吉日報上來,就立刻傳下旨去接人進宮。
我和瑾貴妃一起,齊齊起身向太后和英宏道賀,太后很是歡喜,向我們道,“新人進宮,禮儀規矩上必然多有欠缺,你們做姐姐的,平日裡得提點着她們些。”
我立在瑾貴妃的身後,謹聲應了,太后這才笑着和英宏又說了幾句,英宏起駕去了清心殿,我和瑾貴妃一起,扶了太后回了榮壽宮,又服侍太后用了午膳,方纔回到靜延宮裡。
折騰大半天,我只覺得疲累不堪,小茶早早的就備下了香湯侯着我沐浴,然而我才坐進水裡,就聽到門外輕輕的拍掌聲。
我不由皺了眉,小茶忙出去查看,外面卻是裁雪,只聽小茶向她喝道,“你可是越來越沒眼色了,娘娘這會子正沐浴呢,你就敢撞了來。”
裁雪向來膽子小,這會子被小茶一罵,不由語氣就帶了哭音,嘟囔了回着什麼?不一會兒,就見小茶進來,立在我的身邊,很是猶豫的樣子。
“什麼事?說吧,”透過氤氳的水氣,我很是不耐。
我向來都是溫和慣了的,對於我此時語氣裡的不耐煩,小茶不禁有些發怵,忙回
道,“回娘娘,是,是沈二小姐來了,要見娘娘。”
原來如此,我不禁微微而笑,我知道她是一定要來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我對小茶道,“去告訴她,就說我歇下了,叫她安份着回去罷。”
“是,娘娘,”小茶答應着悄步退出,我懶懶的靠進光滑的黃花梨雕琢成的浴桶裡,雙眼微合讓小青蔣秀一邊一個立了爲我揉着肩膀,屋子裡寂靜無聲,落根針都能聽得見。
突然,外面一陣吵雜喧嚷起來,一個尖利高拔的聲音尖聲叫道,“你們閃開……閃開……,哼哼,她是不敢見我了罷,我定要找她問個清楚……”
正是二姐。
小茶礙着她是我的姐姐,很是客氣小心的勸着,“二小姐,娘娘真的已經歇下了,二小姐……”
然而喧鬧聲卻依舊越來越近,眼看着就到了我的寢殿門口,我頓時再無一點耐心,一拍浴桶邊,看向蔣秀,喝道,“你去,讓她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蔣秀神色一凜,忙點了點頭,洗了手出去,我亦跟着起身,讓小青爲我披上了衣服,走到窗子跟前,撩開窗子格向外看着。
只見二姐手裡捏着那朵水蓮花,一臉怒意的直往裡闖,小茶帶了裁雪等人竟然全都擋攔不住,只得苦苦的哀求着,“二小姐,娘娘真的已經歇下了,請二小姐別爲難奴婢們了。”
蔣秀急步而出,向着她們冷冷喝道,“這是什麼人,竟然敢闖到靜延宮裡胡鬧撒野,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二姐腳下微微一停,隨即又幾步向前,完全不將蔣秀放在眼裡的樣子,她狠命的一推身邊的小茶,高聲向寢殿裡喚道,“五妹,你出來,你竟然不聽爹爹的話,你不怕爹爹怪罪麼?”
聽了她這樣的話,小青不禁嚇得一哆嗦,“小姐,二小姐可是瘋了,她當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樣的話也是能在人前說的麼?”
我臉罩寒霜,冷着臉不說話,只見蔣秀很是驚怒的樣子,“這哪裡來的瘋子,昭儀娘娘的寢殿前,是你大聲吵嚷的地方嗎?”說着,她又向邊上立着的宮人們道,“你們都是死人麼?竟然就由着她闖到這裡來了,當真是昭儀娘娘的性子太好了,還是刑慎司的板子太軟了。”
那些宮人太監原也並不認得二姐,只是因見小茶和裁雪對她很是遷就,她又極囂張的樣子,所以一時拿捏不定她的身份,竟也不敢對她太過無理,如今見蔣秀這樣一喝,當下再不遲疑,只見幾個力氣大的宮人上前,一把抱住二姐的腰,就要往外拖去。
二姐急了,眼見着掙脫不開,她遠遠的將手裡的水蓮花衝蔣秀扔了過來,聲嘶力竭的叫道,“沈凝霜,你騙我,你說已經爲我求了皇上了的,你說時間已經過了一年,只怕日子久了皇上記不清楚,今天選秀的人又那樣多,叫我戴上這朵花,皇上就會知道是我,你騙我
,他看都沒有看我的,他看都沒有看我的……沈凝霜……你敢騙我……”
耳聽得她的聲音漸漸的遠去,我這才緩步出了沐浴房,蔣秀來到我身邊,就要屈膝下跪,道,“奴婢方纔冒犯二小姐,請娘娘責罰。”
我忙笑了扶她,道,“不必如此,你做的很好,”聽了聽二姐的聲音還在不遠的地方叫嚷着,我着實惱恨,道,“她這樣發瘋,是不能就這樣出去了,你先將她關到偏房裡去,到了晚上,讓安槐尋一頂小轎送回去罷。”
小青卻搖頭,“小姐,若是她不肯就範,鬧了起來,這深更半夜可怎麼往外擡?”
我回身進屋,頭也不擡,“那好辦,將她綁了堵上嘴就完了,”說着,我對蔣秀道,“你告訴安槐,叫他只管將人送回去就好,不必顧着我,只別讓我在宮裡丟人就行了。”
“是,娘娘,”蔣秀答應一聲,轉身就去安排。
到了晚上,蔣秀進來回我道,安槐已經按我的吩咐將二姐送回去了,問我還有什麼交代的。
我想了想,就命小青研了墨,提筆給父親寫了一封信,道,如此瘋女,如何能進宮侍駕,命她於九月裡出閣,若不願也別勉強,徑直送她去城郊西山的十方庵裡落髮爲尼,不得有誤。
我將信封好了交與蔣秀,吩咐道,“讓安槐明日一早,交給我父親。”
蔣秀將信收好了,見我面色不善,也就不再說什麼,和着小青一起,服侍我洗漱了睡下,這才掩了燈火出去。
這一覺,昏昏沉沉直睡到第二日巳時,醒來時,我猶懶懶的躺着不想起來,不知爲何,在想到我這些日子的行徑時,我竟然再無往日的負疚,秋騰草給我留下陰影的同時,竟然莫名其妙的讓我心內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那原先因爲某種原因而深懸沉重的心,此時竟然像是找到了藉口般,很忽然的就輕鬆起來。
原來,此時的一切竟然都是理所當然的,我真的真的,早該如此!
喚小青服侍我起身梳洗了,我坐在妝臺前對着鏡子細細的描着前額,這一次,我描畫的是一朵蓮花,一朵紫色的,和二姐昨日所戴的那朵一模一樣的紫色夢蓮。二姐以爲我真的懼怕父親了的話,爲她謀算了,可是,她實在是蠢,我從小到大幾時怕過他,我只是不屑,不理罷了,
然而我亦並沒有騙她,那朵紫蓮確實是爲了讓英宏能夠一眼認出她來,但卻不是爲了要留下她來,而是……怕因爲不記得了,錯選中了她。
她是那麼歡喜的以爲我軟弱屈服了她,就像小時候那般,面對她的盛氣凌人,我總是緊抿了嘴不言不語,手裡的好東西,任她予取予求,再不反抗。
描完那紫色夢蓮的最後一筆,我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媚然而笑,沈婉繡,在一個院子裡住了多年,你竟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性子,也難怪你有今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