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徹底解決,度蜜月

“聖上!”

顧緒陽衝了出來,攔在染老將軍面前,神色肅然道,“聖上請三思!”

皇帝一看又跑出來一個跟他對着幹的,登時如烈火烹油:“顧緒陽!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給朕退下!再不退下,朕連你一併殺了!”

顧尚書嚇得打了個哆嗦,他兒子是瘋了還是傻了,喜歡一個年近三十的老姑娘倒也罷了,怎生還爲了人家頂撞聖上?人家明明從未領過情!哎呦喂,他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傻兒子?

“顧緒陽,快給你老子我回來!”顧尚書拉住顧緒陽的袖子,壓低音量呵斥。

顧緒陽拂開父親的手,不卑不亢地看向皇帝:“聖上,博爾濟吉特·納珠是胡國的王妃,你將她據爲己有本已有違人倫,而今竟然爲了她達成那麼不平等的協議!又爲了她處置痛失孩子的染家!你這樣,對得起千千萬萬臣服你的百姓嗎?”

“顧緒陽你找死!”皇帝被戳中痛腳,氣得青筋暴跳!

顧尚書普通跪在了地上:“聖上,孽子言詞無狀,全因微臣教導無方,請聖上責罰微臣吧!聖上!”

皇帝騎虎難下了,他剛剛已經發話不許動手,否則染家必遭滅門,染老將軍當衆射殺慎夫人,這把他的威信置於何地?

“哼!別以爲求情的多朕就不該拿你們怎麼樣了!你們公然逼朕!你們完全沒有把朕這個一國之君放在眼裡!好,你們想知道朕到底可以爲你們妥協到何種地步,朕告訴你們,門兒都沒有!來人!把染嘯和顧緒陽押入大牢!染家人也全部給朕押入大牢!”

“聖上!”

“聖上!”

大臣們紛紛跪地,求饒了起來。

“好好好,你們……你們……你們……好!”原本內心還有一絲愧疚的皇帝,在看到染家有那麼多支持者後忽然更加堅定了要懲治染家的決心。染家人心太旺,染千樺的慘死更是將他們的人氣推到了巔峰,此時若不極力壓制,萬一他們起了謀逆之心,便要跟當年的神策軍一樣,將整個朝堂都玩弄於鼓掌!

而皇帝,壓根兒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的。那幾個帶頭喊叫的官員,可都是盼着皇帝猜忌染家、懲治染家,順便激起衆怒。

“燕林侯到——”

伴隨着一聲尖細的通傳,燕王風塵僕僕地來到了現場,雖然被貶爲了侯爺,可他依舊是皇帝的弟弟,依舊穿着皇家的服飾。自打被貶斥,他便一直窩在府中養病,一天不養“好”,就一天不用去封地,拖着拖着拖到了現在。

燕王雙手抱拳,恭敬地行了一禮:“皇兄!”

兒時感情再好,但出了那種事,皇帝對燕王也沒什麼好臉色了:“你來做什麼?”非常不歡迎的語氣。

燕王又把身子福低了一分,誠惶誠恐道:“臣弟自知罪孽深重,理應呆在家中閉門思過,只是聽聞染將軍噩耗,臣弟痛心不已,想要來送染將軍最後一程!”

頓了頓,又看了一眼被御林軍擒住的染老將軍等人,眸光一動,哀痛道,“皇兄,染老將軍與染將軍把一生都奉獻給了北齊,還有染家二老爺、三老爺如今都鎮守邊關,飽受風沙之苦!臣弟實在不忍心看他們一家老小遭受牢獄之災!臣弟一時糊塗,釀下大錯,皇兄仁慈赦免臣弟死罪,但臣弟終日都活在悔恨與惶恐之中。每每想起兒時皇兄待我們幾個的好,臣弟就悔不當初!臣弟罪該萬死!讓臣弟代替染家服刑吧!”

皇帝與在場官員全都驚到了。

不待作出反應,燕王又迅速把臉色一沉:“只是在臣弟服刑之前,臣弟務必要殺了這禍國殃民的妖妃!臣弟當時被顏嫿迷惑,險些害了皇兄!臣弟不願皇兄步臣弟的後塵!等臣弟殺了這個妖妃,再以死向皇兄謝罪!”

一席話,把慎夫人劃入了顏嫿之流,想想,兩個女人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人妻,同樣與皇室中人有了關係,顏嫿勾引燕王行巫蠱之術,慎夫人呢?她只怕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吧!衆人的心裡已經開始這麼想了。

而衆人還想,原來燕王行巫蠱是受了顏嫿的挑唆啊,看來,燕王的罪孽好像……好像也不那麼深重嘛。

這種想法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

一個好人,一旦做了一件壞事,就會遭人唾棄。

而一個壞人,只需做對一件好事,就能被人感激。

一如廖子承明明是用生命在愛着華珠,從建陽到琅琊,又從琅琊到京城,不知暗中爲華珠付出了多少,還幾次險些爲華珠送命,但就因爲性格與三觀的不同,導致在淑雲的事情上處理得不夠妥當,華珠就一度認爲他十惡不赦。而赫連笙呢,前世利用了華珠整整二十年,還在最後毒死了華珠母子,可僅僅因爲這輩子被人玩壞了腦袋,露出那麼一點點可愛,華珠便覺得他似乎也沒那麼可恨了。

這就是人心!

任皇帝的歷史再光明,今日一失態,他成了禽獸。

任燕王的過去再多污點,眼下一受苦,他成了英雄!

衆人看看皇帝,又看看燕王,再想想倆人做的抉擇,齊齊搖頭,皇帝籤不籤協議、懲不懲罰染家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全都認爲燕王更適合坐那把交椅了。

燕王與臺子上的慎夫人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哦,他當然不會真的殺了慎夫人,即便他動手,也會被榮王擋住了,然後他會故意“受傷”,讓文武百官和百姓們看看他爲了國家的威嚴、爲了染家的安危做出了何種犧牲。這樣一來,他之前犯下的罪孽全都會被人遺忘了,皇帝昏聵、太子無能,皇位是他的囊中物了!

忍氣吞聲這麼久,終於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他該高興的!

可是爲什麼,眼皮子微微跳動,內心也有些不安呢?

一定是太激動了吧?!

對,一定是這樣!

燕王心思剛一轉過,便有一支箭矢無情地飛向了慎夫人!

染老將軍已被制住,這箭不是他射的,那麼會是誰,在皇帝要拿染家開涮之後還敢繼續朝慎夫人放箭?

榮王論劍砍掉了那支箭矢,眸色冰冷地看向了從大門之中疾步走出的白衣女子,女子手持大弓,又搭了一支箭,對準慎夫人。

榮王大驚:“年華珠!你瘋了嗎?”

皇帝、燕王與其他人也紛紛朝華珠看了過去。

十四、五歲的女子,儘管梳了婦人的髮髻,小臉卻依舊稚嫩而青澀,只是那雙亮若清泉的明眸,閃動着絕不退縮的堅定。她一言不發,一箭又一箭地朝慎夫人射了過去!

皇帝的臉子越發掛不住了,他出門前是不是沒翻黃曆?怎麼老的小的都要跟他作對?

“華珠!給朕住手!”

華珠不聽,又從背後的箭筒裡取了一支箭,

皇帝握緊了拳頭,吩咐御林軍道:“把她的箭奪了!別傷到人。”

“是!”御林軍得令,一窩蜂地朝華珠奔來。

華珠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管朝慎夫人放箭。

流風腳尖輕點,如鬼魅一般自御林軍面前一閃而過,這一切,只發生在眨眼之間,可當衆人定睛再看時,十名御林軍全都被點上大穴愣在原地了。

皇帝的臉都綠了!年華珠你想造反嗎?

華珠的小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廖子承啊廖子承,我這回又不要命地把小腦袋按在砧板上了,你父皇對你的感情到底靠不靠譜啊?我會不會等不到海棠花開了?

嗚嗚……

心中這樣害怕着,目光卻淡定從容地望向了臺子上的榮王:“榮王殿下,她背叛你,爬了我們聖上的牀,按理說,被戴了這麼一頂天大的綠帽子,你應該挺恨她的呀,幹嘛要保護她?該不會……你們倆串通一氣故意演了一場絕世好戲吧?”

榮王鼻子一哼:“這不是廢話嗎?她是人質!沒了人質,我拿什麼要挾你皇帝?”

華珠眼神一閃,瞧榮王的樣子,似乎真的沒與慎夫人串通,想起餘斌的告誡,華珠又凝了凝眸,問:“你又不能入宮,敢問你是怎麼抓到榮王妃的?”

“哈哈,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他當然不會告訴華珠,是餘斌給他指了條明路,多個暗中的朋友,比多個明處的敵人強得多。

他卻不知,華珠早已從餘斌那兒弄清了事件的來龍去脈,大抵就是餘斌無意中得知了燕王與慎夫人的計劃,就暗中通知榮王插了一腳。慎夫人算準了以雅歌性子,會找長樂公主賽馬,又或者慎夫人提前吹噓了長樂公主的騎射之術,勾起雅歌與之決鬥的信念。然後燕王提前吩咐羅公公對馬棚的馬動手腳,讓雅歌落馬。她的目的,並不是讓雅歌受傷,而是給染千樺一次救下雅歌的機會。雅歌感激染千樺,與染千樺的關係一日千里,今後若有什麼難題,也不會羞於啓齒,比如借住,比如救慎夫人出宮。

而慎夫人答應燕王什麼呢?她答應燕王,讓皇帝名譽掃地、威嚴盡毀。

至於慎夫人懂得在玉湖重現染如煙與皇帝的一夜,應該也是燕王想的法子。

但二人的計劃中,並沒有榮王這一選項。

只不過榮王被餘斌挑唆,劫持了慎夫人,又讓二人急中生智,索性把皇帝一踩到底,損到旮旯裡去!

這纔有了燕王的“冒死進諫”。

華珠想,燕王絕不可能真的殺了慎夫人,甚至,燕王有可能在誅殺妖妃途中“受傷”、“生死未卜”,好讓天下人看看,他爲染家、爲皇室聲譽、爲北齊黎民做出了怎樣的犧牲。

可笑這個榮王,先是被餘斌當猴子耍,現又成了慎夫人與燕王的墊腳石。但餘斌把消息透露給她絕非是良心發現——

斂起心頭思緒,華珠再次看向了榮王:“你確定你抓的是正確的人質嗎?”

榮王的眼睛猛地一眨:“你什麼意思?”

華珠淡淡一笑:“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博爾濟吉特·納珠已經死於昨日的大火了,這個女人,是假扮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包括榮王與皇帝在內俱是一驚,他們都清楚慎夫人的容貌,這個女人儼然就是慎夫人,怎麼可能是假扮的?

似是知道他們的疑惑,華珠再次搭弓拉箭,面色凜凜道:“你記憶中,博爾濟吉特·納珠是個什麼樣的人?”

榮王不明所以地抽了抽嘴角:“我的女人唄!”

底下有人忍俊不禁地“噗嗤”了。

華珠面色不變,手中的弦卻拉得更滿:“你的女人可會武功?”

“當然不會啊,娘們兒學什麼武功?誰都跟染千樺一樣?切!”榮王不屑地嗤了一聲。

華珠脣角一勾,眸光犀利道:“那好,你讓開。我證明給你看,她一定不是真正的博爾濟吉特·納珠!”

語畢,右手一鬆,箭矢離弦而去!

慎夫人大驚失色,不明白華珠是如何知道她會武功的,她明明藏的那樣好,連同牀共枕的丈夫都瞞過了:“榮王,她騙你的!她想殺了我,你就沒人質要挾聖上了!”

榮王猛地一驚,天啦,他差點兒上了小丫頭的當!這小丫頭片子,鬼主意比猴精兒的還多,他都吃了多少暗虧了怎麼還沒長記性?

心思轉過,榮王倏然揚劍,砍向了華珠射來的箭矢。

只見流風雙指一捏,單臂一揮,一片樹葉朝着榮王飛了過去!

“啊——”一聲慘叫,榮王從臺子上跌下來了……

華珠的箭法跟她背詩的水平差不多,姿勢滿分,命中零個。射了五六箭,全都射偏了。

一開始還嚇得方寸大亂的慎夫人這會子居然鎮定了!

顧緒陽捂住眉眼。

大臣們也紛紛捂住眉眼。

唉,不忍直視啊……

長樂公主跑過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華珠一眼,一把奪過大弓,瞄準了慎夫人。

她這一生,唯一一樣不輸給染千樺的東西就是射箭。便是天上的飛鳥,她說射頭,就絕對不會射中身子。這麼大個活人,她若射偏,立馬剃頭做姑子去!

“妖妃!受死!”

一箭發出,如閃電疾馳,在衆人頭頂劃過一陣銳利的破空之響!

慎夫人的身軀劇烈一震,來不及思考,常年習武的身子在致命的危險來臨時幫她做出了本能的反應!

衆人就見原本弱不禁風的慎夫人猛地掙脫了繩索,腳尖一點,騰空而起,飛下了地面。

可惜,即便如此敏捷的反應依舊沒能躲過長樂公主的攻擊,那一箭,死死釘在了她腹部,落地的一瞬,她倒退幾步,跌在了地上。

鮮血,染紅了她素白裙裾。

衆人目瞪口呆!

是驚訝長樂公主的箭術,還是驚訝慎夫人的武功,尚不得知。

華珠眉梢一挑,她剛剛好像掉鏈子了?沒射中?沒關係,選擇性失憶。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清了清嗓子,華珠神色一肅,看向榮王:“你看清楚了?她會武功呢!要麼,她是假冒的;要麼,她這麼多年年一直是騙着你的。可不管是哪一種,榮王殿下,她都罪無可恕!”

這話,與其說是講給榮王聽的,不如說是講給皇帝聽的。

榮王與博爾濟吉特氏十多年夫妻,縱然樣貌能夠易容,但聲音怎麼模仿?榮王沒聽出異常,足以說明眼前的女子就是博爾濟吉特·納珠。可她……會武功!那晚,又怎麼可能被皇帝強上?

皇帝曾經覺得那晚有多美好,這一刻回憶起來便覺得有多噁心,她的柔弱、她的哭聲,總讓皇帝看到幾分染如煙的影子,所以,皇帝疼她、護她、不惜一切代價地保她,渴望她高興了,彷彿是染如煙在迴應着他。可事實證明,染如煙就是染如煙,染如煙不會愛他,不會被他威脅,也不會做他的妃子。

皇帝的眸子裡閃過無數種情緒:失落、汗顏、愧疚、悲慟、甚至……一絲心灰意冷,事到如今,他才理解自己的母親,緣何自欺欺人地寵幸了餘楨二十年。他果然是她兒子呢,連習性都一模一樣。

他爲什麼那麼厭惡她的這種行徑,原來……是自己骨子裡也有啊。

一個人喜歡或厭惡的(特質),往往是自己也有的。

皇帝的體力好似被抽空了,一手按住滿是冷汗的額頭,一手撐在老太監的手臂上,喘息道:“慎夫人通敵叛國,罪無可恕,殺無赦。”

榮王休掉了博爾濟吉特·納珠,皇帝名正言順地冊封了她,而今她就是皇帝后妃,皇帝一句話,足以決定她生死。

慎夫人沒料到這個幾乎要把寵到骨子裡的男人翻起臉來這麼無情:“聖上……”

聖上不會管他了,擺了擺手,木訥地道:“扶朕回去。”

老太監看了一眼被擒住的染老將軍等人,試探地問:“放了?”

皇帝點頭,被一個人女人耍得團團轉,本身已無面子可言了,還揪着染家人立威做什麼?

燕王僵住了,好不容易纔把皇帝給比下去,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偏偏殺出個年華珠,現在,形勢逆轉,皇帝成了被欺騙的可憐人,又將功補過下令處死慎夫人,他又沒法子翻身了!真是……

這邊,燕王懊惱得腸子都青了。

那邊,慎夫人卻忽然折斷插在腹部的箭,朝着華珠射了過去!

流風一個旋風腿,將斷箭踢向了他處!

隨即,猛剁腳尖,拔劍刺向了慎夫人!

千金一發之際,一道紅色身影張開雙臂,將慎夫人死死地護在了懷裡:“不要——”

流風黑寶石般璀璨的瞳仁一縮,身形凌空一滯,改道落在了旁處。

雅歌抱緊慎夫人,含淚說道:“不要殺我母親!不要……”

榮王眉頭一皺:“雅歌!給我過來!”

雅歌不聽,就那麼抱住慎夫人:“你們……你們不要殺我母親,求求你們了……不要殺她……”

少女的哭聲,悽迷而悲涼,還不知這蛇蠍婦人到底有一副怎樣的蛇蠍心腸。

慎夫人回抱住雅歌,哭着喚了聲“女兒”,便蓄力一推,將雅歌推向了流風。

流風幾乎是本能地接住了雅歌。

同一時刻,慎夫人輕輕一縱來到華珠面前,扣住華珠,用金釵抵住了華珠的脖子。

這一變故,發生得太快,等衆人回過神來時,華珠已經被慎夫人陰險地擒住了。

慎夫人姣好的面龐開始慢慢變得猙獰:“其實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我,卻永遠不要孤孤單單地下地獄!有北齊的二皇子妃給我陪葬,死也值了!”

華珠眉心一跳,惡毒的女人,什麼陪葬不陪葬?她壓根兒是想離間廖子承與皇帝的關係。若她真的死在她手上,廖子承回來第一個要怨的,就是引狼入室的皇帝。染千樺沒了,廖子承還在。這個妖妃,是不想廖子承接染千樺的班!

“年華珠,我殺了染千樺,我逃不掉了,你,就陪我一塊兒上路吧!別怨我爲什麼那麼多人不選,偏偏選了你,誰讓我看你那麼順眼呢?”她陰測測地笑着,彷彿瘋了一般。

染老將軍伸出手,厲喝道:“住手!你放開她!我放你離開!”

“離開?”慎夫人瞟了恨不得撕碎她的榮王一眼,冷冷一笑,“北齊容不下我,胡國也容不下了,反正大仇得報,死了我也沒什麼好可惜的!染老將軍,先是失去女兒,再是失去孫女,眼下又要痛失孫媳,嘖嘖嘖,你還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命!”

染老將軍目疵欲裂,握着拳頭,輕輕顫抖:“你不就是想給天賜報仇嗎?當初是我逼樺兒去殺他的!你有本事衝着我來!我纔是罪魁禍首!你連罪魁禍首都沒解決算報了哪門子的仇?懦夫!你就是個懦夫!”

慎夫人氣得血氣上涌,差一點便要丟開華珠,轉而行刺染老將軍了。但,這個念頭剛一閃過腦海便又被她給壓了下來:“是啊,你是罪魁禍首,但殺了你,你就解脫了。只有讓你親眼看着你最在意的人一個一個兒的因爲你曾經種下的罪孽而死去,纔是對你最大的報應!你,就給我好好地用餘生懺悔吧!”

瘋子,這是個死到臨頭還嘴硬的瘋子!她哪裡是要染老將軍懺悔,她根本是殺不了染老將軍!

華珠嚇得閉上了眼,完了完了,這回真的要完蛋了……

發瘋似的地笑完,慎夫人高高揚起右手,朝華珠狠狠戳了下去!

細針猛地扎入後腦,她身子一僵,朝後倒在了地上。

華珠脫離禁錮,身子一鬆,下意識地奔走了幾步,見所有人驚豔地看向她,不,看向她後方,華珠眨了眨眼,隨着衆人的眸光徐徐轉過身去,倏然撞見一個冰冷的黑色槍口,那槍口幽幽泛着冷光,像睜開了魔眼的狼。

就是這個兵器,在箭矢無法到達的有效距離,一擊擊中了慎夫人。

可他怎麼瞄準的呢?那麼遠,就不怕射偏嗎?

華珠看向那張思念了無數個日夜的俊臉,以及那雙深邃的、含了一絲淡淡笑意的眼,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溼潤了。

廖子承一步步走來,強大的氣場也一點點壓過來,空氣好似漸漸凝固,衆人的呼吸慢慢沉重了起來。

“寶貝兒,我回來了。”

將華珠緊緊抱入了華中。

熟悉的蘭香、熟悉的男子氣息和體溫,把華珠所有堅強頃刻間擊得潰不成軍,一個女人碰到一個好男人,永遠都不需要成長。華珠也不管那麼多雙眼看着,就像個孩子,在他懷裡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

這種形象實在是有損婦德、婦容,可廖子承喜歡,他的女人,就該只做她自己。

廖子承加大了摟緊她的力度,幾乎要把她嵌入自己身體:“又瘦了,沒好好吃飯嗎?”

華珠哭着點頭,也不知是不是被他養刁了胃,廚子們做的東西都有些難以下嚥了。

皇帝木訥地看向廖子承:“子承,你回來了。”

廖子承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是,微臣回來了”,爾後冷冷地看向榮王:“你這種連枕邊人都能把你耍得團團轉的人,還妄圖從北齊訛走一百萬糧草?本侯警告你,糧草,一擔都不給!和談結束!一月後,沙場見!”

榮王呆住了:“你你你……你……你……你是要跟胡國宣戰?”染千樺沒了,染家軍羣龍無首,縱然他也是染家後代,可沙場非後堂,將士們根本不會因爲那點微薄的血緣關係就臣服於他,如若不然,爲何染家二老爺、三老爺都在邊關,卻始終無法取締染千樺?這個男人一定是瘋了吧?或者故意嚇的他吧?

廖子承從懷裡掏出一張金色戰帖,狠狠地砸在了榮王臉上:“這是挑戰書,我,廖子承,正式向胡國宣戰!現在,帶着你的女人滾出北齊!”

剛剛還佝僂着身子的文武百官瞬間挺直腰桿了,說的好!就是要這般硬氣!胡國韃子當北齊是什麼?軟柿子嗎?捏了一下又一下,他們快要憋屈死了!

華珠不明所以地擡頭,淚汪汪地看向了他,小聲問道:“真的……要打仗了嗎?很危險的。”

廖子承眉梢一挑,脣角浮現了一抹冷然:“打不打仗是下一步,首先得讓胡國知道,我們敢於喊出那個‘戰’字,我們被看扁了。”

華珠明白了,胡國派了一個如此貪得無厭的榮王前來談判,必定算到了以榮王的爲人,會想方設法從北齊訛錢。他們想看看北齊究竟能妥協到何種地步。妥協得越多,越證明北齊懦弱,而一個懦弱的國家,經不起硝煙戰火。

看似普通的和談,卻原來是一輪佈滿了陷阱的心理大戰。

榮王偷雞不成蝕把米,渾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吞了吞口水,吼叫道:“你說宣戰就宣戰,你們皇帝同意了?挑起兩國爭端是重罪!你是皇帝的兒子怎麼了?那些將士就合該爲你的意氣用事而赴死?”

果然是一場你進我退、我進你退的鬥雞博弈,現在,榮王怕了。

華珠笑了,這個男人解決問題的方式,永遠都這麼快、狠、準。

廖子承鬆開華珠的手,走到榮王身邊,一腳踩上他胸膛。

咔!

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榮王痛得嗷嗷大叫:“啊——廖子承——你瘋了?你傷我——你會付出代價的——”

廖子承倨傲地睨着他,俊臉如玉,聲線如冰:“對付你們,何須勞動我表姐的染家軍?我,一個人,就能把你們胡國的王庭夷爲平地!滾回去告訴你們可汗,是我廖子承要挑戰胡國!我不接受任何和談條件!我要收回我應該收回的代價!”

咔!

又被踩斷了一根肋骨,榮王幾乎要痛暈過去!

這下,他確信廖子承是向胡國宣戰了。

而且廖子承說的是他以一己之力把王庭夷爲平地,怎麼可能呢?他又不是神,怎麼會有那樣的能力?但廖子承實實在在的自信,又告訴他,他不是信口開河。這個男人,真的有法子毀掉王庭……天啦,他……他握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底牌?

廖子承抽回腳,來到慎夫人面前,“我不打女人,你放心。”

慎夫人悄然鬆了口氣。

“流風,上。”

一句話,讓慎夫人的心跌回了谷底……

“雅歌!”

想找雅歌求救,雅歌卻早已被流風點了睡穴,此時窩在顧緒陽懷裡,嬰兒般陷入了沉睡。

身後傳來慎夫人的慘叫,廖子承沒有回頭,徑自走到染老將軍身後,推着輪椅,把他送入了府中。

與皇帝擦肩而過時,把一個信封遞到了皇帝手裡:“燕林侯勾結博爾濟吉特·納珠,通敵叛國、殘害忠良,微臣懇請聖上,賜他死罪!”

燕王臉色大變!

皇帝展開信件一看,也跟着臉色一變,隨即,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廖子承,可廖子承已經推着染老將軍走遠了。

皇帝的眸光漸漸變得複雜,隨後,咬牙,眉頭一皺,撕碎信件,砸向了燕王:“好好好,朕把你當親兄弟,你卻一次又一次地想置朕於死地!而今,你又與博爾濟吉特氏合謀害死了染將軍,罪不容恕!來人,即日,斬首示衆!”

……

靈堂內,清醒過來的雅歌站在棺材前。

廖子承俯身,把染千樺衣領的褶皺撫平:“這是你娘。”

雅歌哭着,卻不開口。

廖子承看了雅歌一眼,雙手扶上棺木,靜靜說道:“你父親是染家養子。”

雅歌哭得更兇了。

“兩國矛盾太深,他們沒辦法在一起,但你,是他們愛情和生命的延續。”講到這裡,廖子承的胸口有些發堵,頓了頓,才又說道,“他們兩個,愛你的心是一樣的。”

雅歌的手背捂住嘴,從抽泣變成了嚎哭,但她彷彿還是無法接受,哭着跑了出去。

……

出殯的日子定在七天之後。

這段時間,廖子承、華珠、染侯爺、桑莞,輪流給染千樺守夜。

雅歌一直沒有出現,她躲在自己房間。

直到出殯那日,她換上孝服,站在了棺木前方。

看到棺木前的少女,京城百姓才知染千樺有一個孩子。

這一日,商鋪大敞,卻無人營業。

路邊擁擠,全都跪滿哀痛不已的百姓。

皇帝並未頒佈舉國同喪的詔書,但每家每戶都自發地掛了白燈籠,也換了白衣裳。

城樓上方,將士們摘下頭盔,朝着染千樺遺體離開的方向,行着最後的軍禮。

酉時三刻,遺體下葬。

這名北齊史上最著名的女將軍,用血淚走完了她坎坷又傳奇的一生。

享年,二十八歲。

再次回到流音閣,恍如隔世。

二人來不及溫存,便取出了佛龕。

記得婚後,佛龕一共流過兩次血淚。

第一次,華珠被淑雲陷害。

第二次,染千樺遭慎夫人暗殺。

不同的是,華珠僥倖活了,染千樺卻沒有。

“爲什麼那麼巧,你剛好去了琅琊?”如果廖子承沒去,慎夫人一定不會得逞,華珠揉了揉心口,“軍艦的消失是一場陰謀嗎?爲的是把你引開?”

“應該只是巧合。”廖子承打開佛龕,如玉指尖緩緩拂過釋迦牟尼的臉,“這次去琅琊,我有了新發現。”

“什麼?”華珠疑惑地問。

廖子承拿出三份地圖,拼在一起後指向邊緣的一圈水紋和一個黑點,說道:“這是水和島嶼,與我此次在琅琊勘察的一處地形尤爲相似。我大膽推測,梅莊,在琅琊海域。”

這個發現太振奮人心了!

華珠眼睛一亮:“那……我們坐船去搜的話,是不是沒有另外兩份地圖也能搜到?”

廖子承搖頭:“那艘消失的船,我迄今沒找到。如果,有可能的話,它……或許誤打誤撞之下進入梅莊了。”

又或者……是梅莊的人故意把船劫持了。華珠眉心一跳,頭一回覺得自己離梅莊如此之近:“我們還差兩份地圖。”

“不,是一份。”廖子承糾正了她。

“怎麼會只有一份?”淑雲的地圖沒有找到啊。

廖子承的手指在桌面上彈了幾下,若有所思道:“淑雲說地圖在一個我們全都見過卻永遠找不到的地方,這個地方應該就在我們身邊。”

“所以,我們擁有第四份地圖,只是還沒把它給翻出來。”華珠無力地扶額,嘆了嘆,又道,“明德太后的地圖怎麼拿?”

廖子承把華珠抱到了腿上:“她會自動送上門。”

儘管華珠並不敢相信廖子承的說辭,但事實證明,廖子承判斷正確。

汪公公上門,親自迎了廖子承去行宮。

經過一段時間的療養,太后的身子好了許多,講話也利索了。

“你真是狂妄至極,居然打傷胡國使臣,向胡國宣戰!你以爲做了一段日子的水師提督就了不起了?還大放厥詞,一個人搗毀胡國王庭!你要沒這個本事……廖子承本宮把醜話說在前頭,敗了,本宮要拿你全家陪葬!”

廖子承不驕不躁、不急不慢地說道:“給我一樣東西,我就一定能勝了胡國。”

“什麼?”太后冷冷地問。

“梅莊地圖。”

太后雷嗔電怒:“你休想!”

廖子承輕輕地勾了勾脣角,起身,毫不猶豫朝着殿外走了出去。

太后眸光一厲:“廖子承!你這是打算不管了?你都把戰火挑起來了,又拍拍屁股走入,叫別人給你收拾爛攤子嗎?”

廖子承臉不紅心不跳地轉過身,淡道:“決定權在你手裡,地圖給我,我幫你擺平胡國;不給也沒關係,反正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那種歪理,我也不是很在乎。”

太后的肺都要氣炸了:“你……你……你耍賴!”

廖子承走了。

十天後,汪公公帶着地圖上門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國家,就是太后的軟肋。

華珠擔憂地爲廖子承收拾行李,剛剛重聚沒幾天又要分離,這一次,他還是去那麼兇險的戰場。

“你怎麼夷爲平地啊?用火藥轟嗎?”在華珠的認知裡,還沒有炮彈、炮車的概念,只是知道火藥能做成爆竹、能炸開山石。

廖子承吻了吻妻子的脣,這段日子忙着處理染千樺的事,二人心情沉重,連夫妻間的親熱也沒有,廖子承想她了,想佔有她、想看她承歡在他身下。

“決定勝負的關鍵不是我能不能毀掉王庭,事實上,胡國可汗也不會給我機會接近王庭。他們現在防着我,我或許連胡國邊境都進不去。”

“那你還……”

廖子承脣角一勾:“我只需向他們展示我有毀滅王庭的能力就夠了。”

說到底,染千樺剛離世,軍心渙散,的確不宜開戰,能把胡國進犯的念頭掐死在萌芽狀態最好。

華珠圈住他脖子:“你打算怎麼做?告訴我吧,不然我老擔心,會睡不着。”

廖子承抱着華珠坐到椅子上,提筆,畫了一座石橋,又在石橋上畫了一隊訓練有素的軍士:“這座橋是石頭做的,非常堅固。可是毀掉它,卻不需要藉助任何火力。當部隊在大橋上整齊劃一地奔跑時,讓跑步頻率達到大橋的最大振幅,大橋就會轟然坍塌。用我們那裡的話來說,這是‘特斯拉效應’。”

華珠聽得雲裡霧裡,什麼“頻率”,什麼“塌死啦效應”……完全不懂啊。

“你能說明白點兒嗎?”

廖子承親了親華珠粉嫩的小臉,又鋪開另一張白紙,畫了一個深井,在深井中,又畫上發條、齒輪……通往地面的鋼管:“寶貝兒,感謝這個迷信的時代,等我好消息。”

接下來的十幾天,廖子承一頭扎進自制的實驗室,鐵匠鋪的老闆來了許多次,按照廖子承的要求送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華珠時常能聽見咔擦咔擦,鐵器敲打以及鐵鏈轉動的聲音。

十一月中旬,廖子承着人擡了幾個鐵箱子上車,然後與七寶一起前往了邊境。

北齊與胡國的交界處有一座綿延不絕的山脈,常年瑞雪冰封,無人居住。

廖子承勘察了地質與山石,最終選了一處四面環山的平地。

他先是和七寶挖了一口寬大的深井,以最堅硬的石頭爲壁,再把鋼管豎在深井中,直達地面。然後拉出坐好的發條機械,抵住了鋼管……

軍營的將士正坐在操場上吃饅頭、喝肉湯。

突然,大抵輕輕地抖動了起來。

不多時,遙遠的山峰上,瑞雪一大塊、一大塊地掉落了下來。

整個天地都彷彿開始搖搖晃晃。

轟!

劇烈的晃動,引起了高山雪崩!

“孃的!地龍醒了!”

北齊將士嚇到了,胡國將士也嚇到了。

消息傳到王庭,胡國可汗不信,御駕親征,抵達了邊境。

當他感受到腳底的震動,又看到山體的晃動,整個人都呆怔得說不出話來了。

“蓋聞天生衆民,不能相治,爲之立君以統理之。君道得,則草木、昆蟲鹹得其所;人君不德,謫見天地,災異婁發,以告不治。”——漢成帝。

這是天神喚醒了地龍,在保佑北齊,或者……警告他有了過錯嗎?

與人鬥,尚有勝算,與天鬥,死路一條。

胡國的上空,漸漸瀰漫了一種淡淡陰森的恐懼,就連百姓,都覺得胡國是受到了天神的降怒。這場仗,未打,就已失了軍心、失了民心。

十二月,胡國可汗親自前往北齊,與北齊皇帝擬定新的和平協議。至於和談的內容,廖子承並不關心也沒法子關心了。皇帝要賞賜他,他也統統不要了。

因爲他,已經帶着華珠踏上了離開的馬車。

華珠挑開簾幕,望了一眼天空飛雪:“我們去幹嘛?”

“度蜜月。”

“嗯?”什麼是蜜月?

華珠還想問,廖子承卻魅惑一笑,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題外話------

熱死了阿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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