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真相大白!

寬敞精緻的廂房,採光極好,屋子裡的陳設被陽光照得鋥亮。椅子倒了一地,瓷器也碎了一地。

兩張倒地的椅子中間,躺着睡美人一般沉靜的王歆。

她的左腹插着那支芙蓉金釵,鮮血染紅了光鮮亮麗的裙衫,像盛放出一朵朵妖嬈的曼珠沙華。

華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剛還與自己談笑風生的王皇后,轉眼便倒在了血泊裡……

誰這麼殘忍?

複雜的眸光落在了廖子承精緻如玉的面龐上,儘管沒有下聘,可赫連笙金口玉言,王歆就是廖子承未過門的妻,而今未婚妻慘遭變故,他會不會……很難受?

纖長的睫羽微微一顫,華珠迫使自己移開視線,再次看向了王歆。

王歆右手的指尖滿是血污,旁邊有一個用血畫成的○,○旁是一個歪歪斜斜的“王”字。

只是,“王”字中間那一豎格外粗大,也毛糙,彷彿寫完之後,刻意塗抹了好幾遍似的。

王?會是……王恆嗎?華珠想到假山後,王恆與王歆的爭吵,王歆似乎握住了王恆的某個把柄,並威脅王恆要告訴父親。會不會……是王恆順走了那個東西,王歆來廂房找他要,他不給,二人發生爭執,而王恆一怒之下,錯手刺了王歆?

華珠想到的,顏寬也差不多猜到了。王恆這人的手腳一向不乾淨,背地裡怕是做了什麼惡事被妹妹逮個正着,爲防事情敗露,便打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妹妹!但他沒想到妹妹沒死,揭發了他的劣行!

顏寬抹了冷汗,對顏博道:“快去找王恆!”

“是,父親!”顏博蒼白着臉,拔腿衝出了房間。

可結果令人大失所望,門房的人交代,王恆神色匆匆地走掉了!

畏罪潛逃?如果真是這樣,和顏家便沒多大關係了。顏寬對赫連笙拱手行了一禮,顫聲道:“殿下,依您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置?”

赫連笙神色凝重地盯着渾身血污的王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俊逸的眉眼,仿若籠了一層霧霾,暗沉得令人心驚:“怎麼樣?”

廖子承摘下手套,俊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與疏離,瞧不出內心的真實感受:“後腦遭受重擊,少量出血;金釵刺中脾臟,失血過多,休克,但沒死。”

聽到這句,衆人長長地鬆了口氣!

廖子承又道:“右食指有磨損、有灰塵。圓圈,王,這兩個標記的確是用王小姐的食指留下的。但它們被留下後,王小姐又以食指蘸了自己的唾沫,想把”王“字中的一豎抹除。”

“她想去掉王字?不對呀,去掉一個字,要麼直接劃掉,要麼從第一筆開始祛除,王的第一筆是橫,第三筆纔是豎。”顏博分析了一下,又覺毫無頭緒。

華珠卻注意到廖子承說的是“用王小姐的食指留下”,和“這兩個標記被留下”,這不是他一貫的表達方式。華珠垂眸凝思了片刻,眼睛一亮,小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廖子承的目光微微一動,似有一道極亮的光芒閃過。但很快,他移開視線,望向了他處。

顏寬吩咐丫鬟將王歆擡到隔壁的廂房,又以最快的速度去請大夫,赫連笙一直坐在屏風外,以防兇手得知王歆沒死,又返回來殺她。

案發現場,廖子承、顏寬、顏博與華珠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血跡、椅子、瓷器碎片……以及那個古怪的圓圈和“王”字。

顏博叉着腰,一臉篤定道:“這很明顯,王歆與王恆不知爲何發生爭執,王恆錯手傷了王歆,以爲王歆已死,一急之下便畏罪潛逃。”

人在顏家出事,顏家難辭其咎,但如果兇手是王家自己人,有非常便利的作案時機,他們所承擔的譴責會少許多。加上,現場有王歆留下的字跡,他便立刻肯定了王恆是兇手。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衆人齊齊看向了廖子承,期待他給出最後的鑑定。這名破獲了滿月案的男子,已經用無可辯駁的事實向他們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是以,儘管他非官府人士,而此案與王三爺一案也似乎毫無關聯,大家還是依賴性地將審判權交到了他手上。

廖子承在房間走了一個來回,最後停在血跡前,凝眸道:“從王小姐後腦勺的傷勢來看,她是被推倒撞上了……桌角。然後她回屋想清理一下後腦勺的血跡,卻被人一舉刺傷,這些打鬥痕跡是僞裝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頭部和腹部的傷是在兩個不同的房間造成的,然後兇手有兩人?”顏博瞪大眸子問。

廖子承一手負於身後,一手在桌面上彈了幾下:“推倒她的那個,我不會稱之爲兇手。”

顏寬與顏博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朝廖子承投去了疑惑不解的目光。

廖子承卻看向了華珠。

華珠摸了摸發頂,說道:“我在假山後聽到王恆與王歆爭吵,王歆斥責王恆收了馬家公子的賄賂,王恆要求王歆把東西還給他,那個東西,應該就是賄賂的憑證。王歆後面發現身上有東西丟了,回來找,我推測,王歆第一次受傷的地方是在王恆的廂房,王恆之所以逃之夭夭是怕王歆追上來找他要回東西。”

顏博仍有疑慮,跑到王恆的廂房查探了一番,發現裡邊兒果然亂七八糟,且桌角有血跡,這纔信了華珠的話。

廖子承望向地上的○和“王”字,良久,淡道:“兇手與殺害董娘子和柳昭昭的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顏博的心口狠狠一震,連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他看了顏寬一眼,努力使自己顯得平靜:“父親,王小姐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是不是要派人通知一下王家?”

顏寬點頭:“我親自去一趟。”

支走顏寬後,顏博雙手交握,很猶豫,但還是道出了自己認爲的真相:“如果……如果傷害王歆的和殺害柳昭昭的是一個人,那麼我想,我知道兇手是誰。”

華珠與廖子承不約而同地舉眸看向他,似乎迫切地想知道他對他們隱瞞了什麼。

顏博吞了吞口水,肩膀輕輕地抖了起來,他本想把這個秘密一輩子爛在肚子裡的,畢竟她是他三嫂,是他三哥今生唯一的妻子,她縱然有錯,也是因爲過得太苦。但這一回,她實在是太過分了!王小姐與她無冤無仇,她爲什麼連她都要殺害?

“那天,董娘子告訴我們,小別院是柳昭昭留給她的,我心裡便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坐上馬車後,我一直回憶六年前發生的事,突然記起三哥出征前,曾經與三嫂大吵一架。他們吵得很兇,沒發現我就站在樹後。我聽見三哥質問三嫂,‘爲什麼跑去小別院和她大吵大鬧,她是無辜的!’三嫂很生氣,駁斥三哥說,‘我纔是你的妻子,你爲什麼把那個人看得比我重要?自從她你認識她,我們的感情一日不如一日!我實在受不了了……’三哥聽了這話,也非常生氣,罵三嫂蛇蠍心腸,居然對她下毒,還說早在十年前他就認識她了,比三嫂還早四年。這個‘她’,不用我解釋,你們應該猜到是柳昭昭了吧!”

聽起來,的確很像柳昭昭,但華珠的心裡總覺得怪怪的,如果冷柔真的這麼深愛顏三爺,那張小像又怎麼解釋呢?華珠看向廖子承,見廖子承的眼神冷冽得嚇人,多看一眼都如墜冰窖。華珠的頭皮麻了麻,不明白廖子承爲何會露出這麼寒光四溢的表情。

想不出個所以然,華珠又把顏博的話細細咀嚼了一遍,隨即眉心一跳:“等等!顏三爺說十年前就認識那個人,比三奶奶還早四年……奇怪呀,十年前,三奶奶不是和太子妃扮成小太監,去跟你們放過煙花嗎?太子妃說過,你和三爺都在呀!”

“太子妃和三嫂沒扮一會兒小太監就被李府的家丁發現了,她們走後,我、三哥和子承纔出現。所以嚴格說來,三哥和三嫂那一次沒有碰上面。直到四年後,三嫂再次回李家省親,才與三哥一見鍾情。”那是他頭一回見到廖子承,那俊美得像壁畫走出的少年,純真而乾淨的眼,比女子更美麗纖長卻又閃動着清高的睫……十年之久,他非但沒淡忘那一瞥,反而在記憶深處不斷驚豔。所以,那晚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非常清楚。

這麼說,是李婉記錯了,但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華珠又想咬筆,剛放到脣邊,猛然記起廖子承不喜歡她這樣,頓了頓,又以爲廖子承會如往常一般拿開她的手,或喂她一顆糖。誰料,廖子承只是沉默着,若有所思。

顏博又道:“我就問三嫂,爲什麼心狠到投毒……”

“我……我只是不希望你三哥繼續做傻事……他有大好前程,有父母妻子,不該毀在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我求他不要出征……我都跪下求他了,他還是不聽……他不去……就不會出事……”

華珠沒想到顏三爺出征還有着這樣的內幕,他知道很危險,知道可能一去不返,但還是固執地去了。是什麼,吸引着顏三爺一定要遠赴沙場呢?

華珠想不通,希望能從廖子承那裡得到一些有用的分析。廖子承卻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只留給她一個高大而疏離的背影。陽光穿透他寬袖,射出朦朧的透明,可他的世界,卻越發遙遠而神秘。

顏博尿急,起身去了恭房。

華珠拿出小冊子,一頁頁地翻動着自王三爺失蹤以來的案件記錄,這些天,不管有用的、沒用的,她都記了下來。當翻到月伶那一頁時,她想了月伶送她的帕子,忙從荷包裡取出:“這種花紋我看着眼熟,你有沒有印象?”

廖子承徐徐轉身,背後的金輝將他髮絲的邊緣照得透亮,容顏卻籠了一層暗影,只餘一雙幽潭般深邃的眼,發出犀利的寒芒。

太寒冷了,華珠有些被嚇到,清泉般的眸光微微一顫,好似顫到了人的心尖兒上。

廖子承斂起渾身冷意,看了帕子上的寒英一眼,輕聲道:“與佛龕底部的梅花一樣。”

這聲,好歹還算溫柔。

華珠釋然。

順着梅花,聯想到了柳昭昭,她偏愛紅白之色,最喜寒梅飄雪之景,這方帕子會否是柳昭昭的呢?如果是,又通過怎樣的形式傳到了月娥手中?難道月娥去過小別院嗎?

“誰給你的?”

“月伶,但原本是月娥臨走時送給她的。你說,它會不會是柳昭昭的?”

廖子承不假思索地“嗯”了一聲。

華珠一愣,好歹你也思考思考吧?怎麼如此肯定?除非——

“你認識柳昭昭?”

廖子承並未否認,沉默片刻後,拿過華珠的筆和小冊子,在她記錄的每一個線索上或圈或叉或批註,然後淡淡講了句“她剛來琅琊時,很可憐”,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顏博回來時廖子承沒了人影兒,納悶地問:“人呢?”

華珠嘆了嘆:“走了。”

撲哧撲哧!

一隻小白鴿飛入窗內,顏博走過去,從它腳上取下一張小紙條,看完之後,眸光一亮:“是世子從半路發回來的消息。暮雲芝是柳昭昭的姐姐,三十七歲,丈夫是暮家寨的寨主。看樣子,她姐姐過得很富足,當初怎麼讓她淪落風塵了?”

暮家寨是湘西最大的苗民部落,民衆的日子如何華珠不敢妄下結論,但寨主一定是富到流油的。作爲寨主夫人的妹妹,居然成爲一名青樓女子,其中暗藏的奧義,不得不耐人尋味。

顏博看完這張字條,又解下另一張,“誒”了一聲,語氣不大好了:“暮雲芝在月中就離開了暮家寨,聽暮家人說,是往琅琊的方向來了!”

燕王府的眼線遍佈大江南北,赫連城在出發之前便給當地的探子飛鴿傳書,讓他們控制住暮雲芝,別叫太子的人捷足先登。誰料,探子火急火燎地趕到暮家寨時,暮雲芝早已不在那裡了。

顏博捶了捶桌子:“董娘子是二十四號死的,遺書是她死的時候留的,這才過了三天!哪怕全程用汗血寶馬也到不了江南!這……這誰幹的?”

華珠若有所思地抿緊了紅脣,顏博分析的沒錯,不論是走陸路還是走水路,都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抵達江南。而赫連笙與他們一樣,之前並不知道柳昭昭尚有親人在世,如若不然,他也不會在看見遺書時露出那種古怪的表情。所以,也排除赫連笙。可如果不是赫連笙,又會是誰……知道暮雲芝的存在,並將她接來了琅琊呢?

華珠又開始一頁頁地翻看冊子,當翻到佛龕那一頁時,腦海裡慕地閃過一道靈光:“姐夫,三表哥在戰場……是怎麼死的?”

典雅別緻的廂房內,大夫爲王歆處理完傷口,收拾醫藥箱準備離開。

李婉在得知消息後也趕來了現場,整個治療過程,她都在一旁觀看。她掩面咳嗽了幾聲,輕輕問向大夫:“王小姐傷勢如何?什麼時候能夠清醒?”

大夫福地了身子,答道:“回太子妃的話,王小姐傷及頭部,雖是保住了性命,但恐怕……難以甦醒!”

“啊?”李婉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面向赫連笙,焦急地道,“難以甦醒?王小姐是唯一見過兇手的人,她要是不醒,豈不是讓真兇一直逍遙法外嗎?”

赫連笙分明握住了她纖細的手,卻神色冰冷,沒有一絲愛憐。

他可以和她做非常親密的事,但就是永遠不會給她一分情愛。

就在氣氛陷入了詭異的僵局之際,華珠邁着優雅的步伐跨入房間,湖藍色裙裾緩緩拂過門檻,像捲起一層海浪,海浪在距赫連笙三尺之遠時,優美地停住。

赫連笙與李婉同時擡眸,在這名容顏清秀卻不乏稚嫩的少女臉上看到了一圈似有還無的神秘光環,光環下,少女微微一笑,露出珍珠般白淨而美麗的皓齒。

時間,如流沙般自指縫間流走,卻又在彷彿少女微笑的一霎那定格。

“此案已經完結。王三爺的失蹤、焦屍的身份、殺害董娘子的兇手,都已經水落石出。酉時,我會在墳場,星兒的墓碑前恭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暗沉的天際,烏雲密佈,少女轉身的一瞬,卻有一縷金輝衝透烏雲,斜斜地耀在她發頂。

顏府小少爺洗三,本該喜慶連連,卻鬧出王家兄妹自相殘殺的醜事,雙方心裡都不好受。王家家主王慶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顏家,向赫連笙瞭解完情況後,氣得半死,將護衛隊都調遣了出來,全力捉拿王恆!

爲寬王家人的心,赫連笙公佈了王三爺並未死亡,而是失蹤的消息。

王家在朝中的勢力隨着王三爺的退出,隱隱有了衰弱之兆,本想借王歆風臨天下的機會重振王家,可偏偏太子金口一開,將王歆指給了廖子承。與後位無緣的王家痛徹心扉,此時聽了王三爺活着的消息,王慶似乎再次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王三爺是北齊史上最負盛名的帝師,只要他還活着,只要他們說服他重返朝堂,王家就絕對不會沒落!

……

酉時,殘陽如血,斜掛於半空,將厚重的雲層鑲上一圈光亮,餘輝灼灼,耀着蒼穹,也耀着蒼穹下,一張張變幻莫測的臉。

一望無際的墳地,墓如波,綿延不絕。

星兒的墓前,站着一襲寶藍色裘袍、束黑金蟒紋玉帶、披銀狐大氅的北齊太子,赫連笙。

在他身後,左邊一行人屏吸而立,乃顏家家主顏寬、李家家主李致遠、王家家主王慶。顏寬身材魁梧,李致遠清瘦高挑、王慶略顯矮胖。打架時,顏寬總是衝在最前面的,李致遠總是溜得最快的,王慶總是乖乖摸出銀子,以求破財消災的。多年過去,“琅琊三寶”均已成家立業,顏寬妹妹成了燕王妃,李致遠女兒成了太子妃,只王慶這邊兒……

王慶嘆了口氣!

赫連笙右邊也立着一行人,顏博、華珠、楊千與一衆侍衛。

不同於長輩們的面色凝重,他們幾個的眼底分明閃動着一絲尋求真相的興奮!

而正對着赫連笙的方向,一丈之處,淡藍色毛毯鋪出一方纖塵不染的天地。其上,又有三把鋪了虎皮的黃梨木冒椅,冷柔與李婉靜坐,這還是回琅琊以來,兩姐妹第一次近距離相處。

許是分別太久,彼此都有些生分。

冷柔一襲白衣,膚色乾淨如玉,長長的芙蓉金絲蝶蘿羣蓋住修長雙腿,露出幾粒乳白鞋面上華光瑩潤的珍珠。她將手裡的湯婆子遞給紅菱,擺手示意她不需要了。

其實紅菱不明白,三奶奶素來與世無爭,別說宴會,連出門都很少的,一樁兇案,爲何非得請三奶奶到場?

與冷柔相比,李婉顯得怕冷許多,嬌小的身子裹在硃紅色鶴氅之中,寒風凜冽,吹起她如墨青絲,飄渺地拂在臉龐,半遮了她美麗的眼睛,彷彿有一重厚重的簾幕,這邊是她,外邊是她丈夫。

月伶蹲下身,將不知何時掉落的暖手捂重新放回李婉的腿上,並將李婉幾乎懂得僵硬的纖手輕輕塞入其中。

“主子,您別難過,會傷身。”月伶小聲地安慰。

這麼細碎的聲音一說出口,便被凜冽的寒風吹散,彷彿一個字也沒落入李婉的耳中。

太子那樣專注地凝視着墓碑,在場誰又看不出來,底下埋着的、名喚星兒的女子,是他十分看重的人呢?可憐太子妃深愛太子七年,卻眼睜睜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在大臣面前,流露出對另一個女人的哀思。

赫連笙不說話,底下誰也不敢先說話。

詭異的沉寂不知持續了多久,華珠只看到如血殘陽慢慢降到了地底,灰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

其實華珠很疑惑,她明明只邀請了太子與太子妃,舅舅、三奶奶、顏博、王慶、李致遠與楊千等人,又是爲何出現在這裡?難道是赫連笙叫他們來的?他不怕一些秘密敗露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嗎?

就在華珠的小腳都快凍麻的時候,赫連笙終於緩緩開口了,他依舊揹着衆人,那冷冽的嗓音卻比耳旁呼嘯的風聲更徹骨三分。

“年小姐,你說會公佈案件的真相,現在可以公佈了?”

“在公佈真相之前,有兩件事必須得到太子殿下的迴應。”

“你說。”

“一,請太子殿下告知在場衆人,你與星兒姑娘是什麼關係?二,請太子殿下允許我開棺驗屍。”

大家都朝華珠投去了詫異的眼神,敢和太子提條件,這名少女,似乎除了頗有些聰明勁兒之外,還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膽識。

赫連笙已不像初次被問及時那般激動了,他甚至連拳頭都沒握一下,便慢悠悠地開口:“星兒,本名柳昭昭,是本宮的女人。”

現場……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知道太子可能與這名女子關係匪淺,但絕沒想到太子會承認得如此坦蕩,尤其對方是一名青樓女子!

柳昭昭的大名如雷貫耳,誰又沒聽過呢?

不止聽過,他們還見過。

七年前,明德太后壽辰,太子與太子妃大婚,柳昭昭一舞傾城、二舞傾國,在場男子,除顏博以爲,其餘的全都有幸目睹了柳昭昭的風采!

若是李致遠記得沒錯,自己兒子和王慶的兒子都偷偷地向柳昭昭示過愛呢!柳昭昭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兩位身世絕佳的少年,當時,他覺得柳昭昭有眼不識泰山,而今聽了太子的話,才恍然大悟,人家根本是早就有了一座比泰山更高大宏偉的靠山哇!但這靠山是自己女婿,這種感覺就不怎麼好了!

赫連笙緩緩轉身,目光越過面色潮紅、情緒激動的李婉,直直射向了華珠:“你應該看得很清楚,墳頭的色澤與旁的地方一般無二,這裡從未被挖掘過,你到底想開棺驗證什麼?你要是想驗證本宮有沒有留下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本宮可以告訴你,有,一塊玉佩!”

他的情緒,還有了一絲波動。

這個與自己同枕共眠二十年的鐵血帝王,竟是如此在意一個死去的女人。

華珠忽覺諷刺,淡淡地笑了笑,正色道:“殿下,自六月開始,琅琊一共發生了八起命案,其中六人死亡,一人失蹤、一人重傷、一人輕傷,這些僅僅是我們瞭解到的情況。而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傷亡或許還在蔓延。這種形勢下,臣女倒是想反問太子殿下,你攔着不許開棺,又是想證明什麼?”

赫連笙的眸光一凜,身上的冷意越發濃烈了。

“你想證明自己是個大公無私、值得百姓擁護的太子,還是想證明自己是個情深意重、優柔寡斷的情種?”華珠卻好似沒看出他幾欲暴走的神態,依舊咄咄逼人。華珠知道,赫連笙殺掉一個人,從來不是因爲對方忤逆了他,或激怒了他,而是對方沒了利用價值。就目前而言,至少真相大白之前,自己再多講幾句難聽的話,赫連笙也不會治她的罪。至於案件完結後,他想治罪,恐怕也沒那個心情了。因爲……

“年華珠!”赫連笙怒了,咬牙擠出幾個字。

顏寬的老心臟都快嚇爆了,雙拳一抱,福低了身子:“殿下恕罪!華珠年幼不懂事,衝撞了殿下,微臣代她向殿下賠罪!”

赫連笙看了一眼滿臉倔強的華珠,眸中不自覺地閃過什麼,卻在一息之間變回了德厚流光的形象:“年小姐率真大方,何錯之有?本宮身邊最不缺的就是阿諛奉承之人。”

頓了頓,又道,“開棺。”

駐守在外圍的是顏博的侍衛,楊千得令,率領幾名弟兄拿起工具開始挖墳。

赫連笙與衆人退後一丈,赫連笙當仁不讓地坐在李婉身旁,面色沉靜,一言不發。

李婉也沉默。

這對夫妻,誰也沒主動開口,誰也不知對方心裡想些什麼。

天色一點一點暗沉了下來,遙遠的天際已經蔓延了一片夜的黑角。

李婉讓宮人與侍衛掌燈,並點上火把。

“年小姐,在我看來,這項挖掘工具毫無意義,我親眼看着柳昭昭入棺並下葬的,是我看錯了,還是屍體會自己變成一縷青煙飛入東一街的書院?”

問話的是赫連笙。

赫連笙分析的不無道理,如果當時沒葬錯人,這裡也沒挖過墳,屍體的確不可能會跑到東一街去。

但一切不合理的現象背後,勢必有個不爲人知的原因。華珠相信廖子承的判斷,也相信自己的推理,那具焦屍一定是從這兒出去的!

“殿下,你金口已開,再想收回成命,不覺丟臉嗎?”

赫連笙冷冷一笑,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楊千那夥人辦事效率極高,一刻鐘的時間便刨開了大坑,露出中間一副黑漆漆的、大氣磅礴的棺木。

赫連笙難過地撇過臉:“撬開。”又補了一句,“當心,別損毀屍體。”

楊千吞了吞口水,親自跳下坑,拿着鉗子拔掉棺木上的釘子,隨後合衆人之力,掀開了棺木!

霎那間,一股濃郁的幽香,混合着淡淡的卻令人作嘔的屍臭迎面撲來,冷風一吹,所有人都聞到了。

楊千捏了捏鼻子,躍進棺木中,將“蠟人”抱出來,平放在早已備好的擔架上,並與人一起擡到赫連笙跟前。

屍體從頭到尾裹着蠟,瞧不清模樣,只得剝掉那層蠟。

楊千蹲下身,準備動手。

華珠上前,遞給他一副手套:“當心,屍毒也是很可怕的。”

楊千感激地笑了笑,擡手去接,卻猛地發現滿手淤泥,又趕緊縮回,在衣服上死命地蹭了蹭,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華珠遞來的手套。

“這麼厚的蠟,得多少斤啊?”楊千撇嘴兒剝完了死者身上的白蠟,累得大汗淋漓。

男子尚可,女子中的冷柔、月伶與紅菱全都躬身,捂着胸口乾嘔了起來。

李婉似乎也有些微不適,可到底用帕子捂了捂鼻子,便忍住了。

中毒太深的緣故,死者渾身包括面部都膨脹得厲害,且發紫發黑,完全瞧不出之前的身形與容貌。可她的死因、服裝、身長與柳昭昭基本一致。

赫連笙捏了捏眉心,問向華珠:“你看到了?屍體並未不翼而飛,你的推斷是錯的。”

旁人一開始聽不懂他們倆在說什麼,因他們只知王三爺失蹤,焦屍另有其人,卻不知到底是誰,更不知柳昭昭與此案有何關係。但畢竟他們見過識廣,將許多零星的線索拼湊在一塊兒後,隱約有了某種猜測,卻礙於它太過可怕而不敢相信。至於赫連笙,他是情因作祟,自欺欺人地不肯相信。

“就屍體的表象來看,的確是中毒身亡。但到底是不是柳昭昭本人,臣女認爲,得驗過之後才能下結論。”華珠看向赫連笙,不卑不亢道,“請殿下傳召陸大娘。”

“明明已經完全沒有破綻的事,你還想推翻什麼?這麼倔的性子,到底隨了誰?”赫連笙的語氣沉了一分!

夫妻二十載,華珠極少見赫連笙發火,這個鐵血帝王,鮮有情緒失控的時候,但近幾日,爲了柳昭昭,他已經失控太多回了。

華珠定了定神:“臣女只想找出真相,讓所有無辜的死者,都能在九泉之下瞑目。”

……

陸大娘早在林子裡恭候着呢,得了令,立馬邁着小碎步過來了。

“草民叩見太子殿下、叩見太子妃娘娘!”陸大娘跪着行完大禮,又起身走到屍體面前,用一方乾淨的帕子裹住食指,隨即探了女子的甬道。這一動作不雅,她用身形遮住了。須臾,她踅步返回原地覆命,“啓稟太子殿下,死者是處子之身。”

赫連笙猛地一驚。

李婉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抖。

冷柔之前沒能吐出來的東西終於在此刻“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華珠神色鎮定地看着赫連笙,啓聲,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說道:“陸大娘,你確定沒有錯判?”

陸大娘輕咳一聲,拍着胸脯道:“處子與婦人的區別,即便是初入門的產婆也能輕鬆分別出來。我學醫五十載,關於這一點,絕不會斷錯!”

華珠又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拿出一幅畫:“六年前,一名聲音特別好聽的女子曾找你瞧過不孕不育症,可是她?人命關天,你的職業操守最好放到一邊去。”

陸大娘仔細看了看,答道:“是她。”

“那她……可還是處子?”

“不是。”

赫連笙並不知道柳昭昭去找陸大娘看過不孕不育症,也不知道原來那個孩子來得如此不易,呼吸,一瞬急促了起來,看向華珠問:“但剛剛你也看到了,墳墓並沒有被挖掘過的痕跡,屍體……屍體是怎麼被調換的?”

現在,他並不關心這名無辜的死者是誰,他只想知道到底誰對柳昭昭動了手腳?

華珠轉過身,對楊千說道:“請楊侍衛長認真檢驗棺材底部。”

楊千不敢怠慢,再度跳入坑中,撥開厚厚一層藥材,舉着火把一看,大驚失色:“底部有被鋸過的痕跡!從縫隙上來看,被鋸過兩次!”

棺材底硬如磐石,想鋸開它,首先得用最精良的工具,其次,需要內功極度深厚的高手。而既然是從底部下手,對方一定是挖的地道了,這也是爲何從地表看不出動過土的痕跡。

但爲何是兩次呢?

赫連笙的臉色變得非常嚇人,李婉的表情也不大妙,她倒了一杯茶,遞給赫連笙,赫連笙卻想也沒想隨手推開。

茶杯掉在了地上。

李婉抿了抿脣,沒說什麼,只是捏緊了帕子,眼圈有些發紅。

華珠站在場地中央,沉靜的眸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爾後正色道:“接下來我要揭露的,是一個或許可怕的真相,請大家做好準備。”

衆人的表情都漸漸變得嚴肅起來,看着那名身着白衣藍裙的少女,清秀的面龐,五官精緻,眉毛濃黑,英氣十足,雙頰那點嬰兒肥,又讓她看起來瓷娃娃一般可愛。是啊,一個瓷娃娃而已,又能講出多可怕的事呢?她怕是還沒見過這世上真正可怕的存在吧!

這麼想着,一些人眼底忽而又有了一絲不屑。

華珠向來不被不在意的人干擾,攏了攏寬袖,說道:“在道出全部真相之前,我先來詳細闡述一下二十四號的經歷。二十四號,太子妃生辰,我等應邀前往李府賀壽。上午,青琉臺,衆千金獻藝,至於爲何獻藝大家心知肚明。獻藝途中,顏嫿意外斷劍,導致太子妃受驚。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太子殿下宣佈了破獲滿月案的神探,並將王三爺一案全權交由廖公子負責。

下午,廖公子、燕世子、顏四爺與我,一同前往麗雲街小別院,盤問董娘子。爲何問她?因我們懷疑王三爺一案與柳昭昭一案有莫大關聯,而董娘子曾經是柳昭昭的丫鬟。

呆了約莫一個時辰,我們離開了小別院,臨走時,董娘子向我們保證,第二天給我們墓地的地圖,使我們能夠開棺驗屍。爲何她非得第二天才給,這個疑點我稍後會加以解釋。

夜間,董娘子被毒殺,兇手模仿董娘子的字跡僞造了一封遺書,而董娘子畫給我們的地圖不翼而飛了。

幸運的是,董娘子在此之前曾到這裡祭拜了柳昭昭,廖公子根據她鞋底的泥土、草屑與紙錢判斷出了墓穴的具體位置。”

聽到這裡,所以人都睜大了眼睛,僅憑泥土、草屑與紙錢便能判定位置,那得需要多敏銳的觀察力和多豐富的見識?他們手下要是有幾號這樣的人,琅琊也不至於那麼多無頭公案了。

華珠接着道:“我們一路找到這裡,本想連夜開棺,可是碰巧,太子殿下也在。太子殿下的態度之強硬,令我們不得不無功而返,正是這次無功而返,延誤了抓捕兇手的時機,才導致王小姐的慘劇。”

“什麼?你說……小七也是被那個兇手傷害的?”王慶有些激憤地望向了華珠。

華珠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刻解釋的意思,淡漠的眸光掃過不知心底會否有一絲愧疚的赫連笙,說道:“廖公子驗過焦屍後,對兇手做出瞭如下分析:兇手並非獨立作案,他有武藝高強的手下。這點,通過挖地道、鋸棺材底的現象中可以得到證實。同時,廖公子還認爲兇手認識官府的人、熟悉仵作的驗屍流程。所以,一開始他利用一具女性屍體冒充王三爺時,其實並沒想到廖公子會識破他的詭計,乃至於盜走屍體後,便拍屁股走人了。直到兇手得知我們訪問了董娘子,才意識到我們已經識破了焦屍的身份,所以,他又殺一人,又挖地道,又鋸開棺底,將屍體放了進去。”

原來那兩次鋸過的痕跡是這麼來的。

“這名無辜的姑娘是誰,我稍後再講。而我回府後又發生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也稍後再講。現在,先談董娘子緣何被殺、緣何執意要第二天給我們地圖。”華珠看向了赫連笙,“因爲她想通知太子殿下,取回放在棺木裡的東西,以免暴露身份。據太子殿下所言,應該是一塊玉佩。可惜,她傳送的消息並未達到太子手中,而是被兇手截獲。好,兇手終於知道我們打算開棺驗屍了。

這一晚,兇手做了三件事。一,殺了一名女子僞裝成墳墓中原先的屍體;二,殺掉董娘子。我們曾經認爲他殺掉董娘子是爲了不讓我們知道墳墓的地點,但後面我們在這裡看到意外出現的太子,才突然意識到,知曉地點的明明就還有一個!兇手殺董娘子,或許是因爲董娘子知道了他的某個驚天秘密。”

華珠知道大家可能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秘密,但她跳過了這項解說,“我曾經懷疑過太子殿下是殺害柳昭昭與董娘子並且擄走王三爺的兇手,所以纔會那麼巧合地守在這裡,不許我們開棺驗屍。”

赫連笙眉頭一皺:“年華珠,你懷疑本宮?”

你有作案動機,不是嗎?梅莊地圖。

當然,這種事華珠還是裝作不知道的好,“火災當晚,太子殿下避開衆人耳目,施展輕功進入過王三爺房內,還……留下了玉扳指,不是嗎?”

赫連笙又是一噎,他明明……做得很隱蔽。

華珠挑了挑眉:“也多虧了兇手僞造的一封遺書,才洗脫殿下的嫌疑。殿下看完遺書的表情,讓廖公子確定你並不知道柳昭昭尚有親人在世,所以遺書,不是你僞造的。至於殿下你爲何那麼巧地出現在墳地,便是兇手做的第三件事,他要利用殿下,拖延我們開棺時間,也爲他順利將屍體放入棺內爭取時間。”

那晚,生辰宴會上,他看到了王歆的《驚鴻舞》和顏嫿的《西河劍器》,不知不覺便想到了柳昭昭,但他並沒打算來墳地探望,直到……太子妃突然感慨他膝下空空,連側妃也沒能爲他留下子嗣,他憶起了柳昭昭與尚未出世的胎兒……

腦海裡轟的一聲炸響晴天霹靂,赫連笙猛地看向了李婉!

一個心地善良、嫺熟聰慧的女人,一個身體羸弱、苟延殘喘的病人、一個共度七年、榮辱與共的妻子,真的……會做出這種事來嗎?

衆人順着赫連笙的目光看向了李婉,無需解釋,他們也明白,能夠左右太子行徑的人,除了太子妃,絕無旁人。

但這……怎麼可能呢?她是那樣柔弱的一個女子,那樣善良與溫婉、那樣平易近人……

李致遠的腿都嚇軟了,幸虧顏寬與王慶同時扶住了他,顏嫿與王歆雙雙失去選秀資格,顏寬、王慶心裡甭提多不是滋味兒了,每次看到李致遠都醋罈子打翻一地,但現在,他們倆在驚歎之餘,也有些……小小的幸災樂禍。瞧,你女兒也沒幹什麼好事兒!

全場唯一不動聲色的只有冷柔,短暫的驚詫之後,她握住李婉冰冷的手,淡淡地道:“殿下與一名青樓女子有染,傳回京都將遭受怎樣的罵名?表姐捍衛自己的婚姻與丈夫,何錯之有?”

李婉的身子輕輕顫抖了起來,淚水也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

若在以往,赫連笙必會將她摟入懷中,哪怕只是做做樣子。但此時,赫連笙的眼底除了厭惡……便只剩無盡的冷漠。

“其實,這一切的一切,都源於七年前的那場相遇。”微風吹亂了華珠的髮絲,華珠輕輕撥開,放緩了語氣,“因爲缺乏確鑿證據,接下來我要說的不完全屬於理性推理,過程上會有偏差,但結論是相同的。”

夜幕低垂,繁星閃耀,墳地的角,火光如龍。

也不知是火光的照射還是什麼,華珠的小臉紅撲撲的,反射着迷人的光澤,她略顯清脆的調調一轉,忽而變得舒柔,若柳絮與流水,軟到了人的心坎兒裡。

“七年前,太后娘娘壽辰,太子與太子妃大婚,梅莊第五女,應邀前去獻藝。許多目睹了柳昭昭風采的男子都成爲了她的追求者,其中,包括新婚的太子。柳昭昭也對太子一見傾心,並告訴太子她很會唱歌,但她只唱給未來的夫君聽。太子央求她唱了,卻又無法娶她爲妻。傷心過度的柳昭昭只能返回江南,因爲不回去又能怎樣呢?太子妃是琅琊第一千金,是皇后的世交之女,一名風塵女子,拿什麼與太子妃較量?所以,她走了。

半路,她從歹人手中救下董娘子。她性格不好,心情也糟,時常對董娘子非打即罵。但董娘子一直到死,都沒有忘記過她的恩德。”

講到這裡,華珠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年底,她聽說太子陪太子妃回門探親,相思成災的她,義無反顧地耗盡錢財爲自己贖身去了琅琊。身邊,只跟着一個丫鬟——董娘子。一對孤苦無依的主僕,千里迢迢‘尋親’,在尋到之前,她們要住哪兒?”

顏博與冷柔的臉色同時變了!

華珠看了他們一眼,緩和的語氣忽而多了一分犀利:“她們住進了顏三爺名下的小別院。”

此話一出,琅琊三寶與赫連笙齊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柳昭昭怎麼會住進顏三爺的院子?

別說他們,連赫連笙都有些愣住了。

華珠站得太久,小腳趾有些凍麻了,便開始在場地中央踱步:“說起小別院,我不得不爲大家陳述一件事,而它,起源於十年前。”

什麼?十年前?

這事兒怎麼扯那麼遠了?

十年前,這小娃娃才三、歲吧?!

這一下,所有人都朝華珠投去了不明所以的注視。

華珠扭過頭,四下張望。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如果你不想我說,我可以不說。但我只等你十秒,你看着我長大你明白我的耐心只有十秒。十秒鐘後你再不現身……我就當你默許了。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耳旁的風,琅琅地吹響,夾雜着李婉低低的“咳嗽”,在墳場上空,經久飄蕩。

華珠暗暗一嘆,握緊手中炭筆:“十年前的冬天,廖大人來琅琊辦案,廖公子也來了。那一次,廖公子結識了在場的各位公子,你們還在一起放了煙花。需要糾正太子妃的是,當時您與三奶奶假扮小太監失敗,被李府家丁‘請’回去後,顏三爺、顏四爺才與廖公子趕來。”

李婉的臉白了白,咳嗽越發厲害。

華珠又道:“而值得一提的是,顏三爺與廖公子一見如故,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好兄弟。顏三爺將小別院贈給廖公子,歡迎他日後常來琅琊遊玩,但廖公子真正住進小別院是在六年前。因爲一些變故,廖公子來琅琊找王三爺相商要事,至於商議的具體內容,我不清楚。”

不,我清楚,可我不能告訴你們。

華珠深吸一口氣,掩住眸色中的不自然:“廖公子來琅琊不久,湊巧碰到了一對可憐的主僕。其中的丫鬟應該是……餓暈或凍暈了,沒能見到廖公子真容。廖公子剛剛痛失父親,也淪爲了孤兒,看見孤苦伶仃的她們,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便將小別院留給她們居住,自己則住進了王三爺的書院。這對主僕,不用我說,大家也猜到是誰了。”

赫連笙握着茶杯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李婉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流了下來。

不僅她,一旁的冷柔也撇過臉,滑落了兩行清淚。

只是她們哭的,從來不是一件事。

華珠將幾人神情盡收眼底,暗暗一嘆,她可不是來煽情的,她在做案件分析呀,這些人怎麼回事?

歪了歪腦袋,華珠跳過一些無需被他們知曉的細節,說道:“後面,柳昭昭成功與太子見面,二人舊情復燃,但柳昭昭自小有弱症,不宜受孕。這個‘不宜’,除了不容易之外,還有風險在裡頭。換言之,懷孕對柳昭昭而言,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但爲了太子,又或者爲了留住太子,柳昭昭鋌而走險,慕名尋到了陸大娘。陸大娘聲名遠播,找她看診的遠不止柳昭昭一個。”

言及此處,華珠問向一旁已經用一種崇拜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陸大娘:“我記得你提過,那段時間,還有一位貴人也找你看過不孕不育,請問,是太子妃嗎?”

陸大娘答道:“是,而且一個半月後太子妃來複診,懷孕了。”

除開李婉與華珠外,所有人俱是一驚,太子妃懷過孕?他們怎麼不知道?

赫連笙眸含惑色地看向了李婉:“孩子呢?”

自然是沒了,他在心裡給出了回答。

然後,他冷冷一哼,絲毫沒有像心疼柳昭昭那般心疼李婉。

李婉笑出了眼淚,爲何會笑啊?

“接下來我要爲大家揭開一個另真相。”華珠停下了踱來踱去的步子,對楊千點了點頭。

楊千奔入林子裡,與侍衛擡出一具焦黑蜷縮的屍體,一具泡在特殊藥水中的嬰屍。

衆人紛紛撇過臉,不敢直視。

華珠卻淡定從容地走到屍體邊,玉手一指,說道:“這具屍體纔是六年前埋在此處,卻在上月底被挖出焚燒,並替代了王三爺的屍體,從她腹中,剖出了一名三月大的男嬰……屍體。”

赫連笙倒吸一口涼氣,想看,似又不忍,不忍,卻又偷偷地看。

華珠神色一肅,又道,“其實不止太子妃懷孕了,柳昭昭也懷了。太子妃打算在胎兒坐穩之後再公佈這則喜訊,柳昭昭卻早早地告訴了太子。太子前往小別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終於引起了太子妃的懷疑。太子妃暗中查到了柳昭昭的身份,並約她到白雲寺見面。

柳昭昭去了,她抱着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去見這位賢名遠播的太子妃,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這一去,便斷送了做母親的機會。

董娘子被隔絕在門外,並不清楚李婉灌自己主子喝下了墮胎藥,然後,柳昭昭告訴董娘子她有了流產之兆,叫董娘子去請一位產婆爲她落胎,董娘子驚慌之下,連產婆的名諱都沒問清就將對方請來了。”

顏博突然出言打斷:“等等!我們找遍了本城,也沒找到爲柳昭昭落胎的產婆!董娘子真的請到了?”

“這纔是問題所在。”華珠凝了凝眸,沉穩的目光自衆人臉上逡巡而過,“講到這裡,我不得不再揭穿一個真相。”

一個又一個,王三爺失蹤案,到底囊括了多少真相?冷風呼嘯,衆人的脊背卻冒出汗來!

華珠問向陸大娘:“你平生唯一一次錯斷是在什麼時候?”

陸大娘難爲情地撓了撓手背,苦笑道:“你這哪兒是揭真相啊,你是在揭我老婆子的疤呀!唉!不就是六年前,我給太子妃複診是單胎,結果,她卻落了雙胎嘛?”

“很好。”華珠慢悠悠地踱起了步子,湖藍色裙裾像一團迷幻的雲,優雅地綻放着自己的風華,“柳昭昭住在小別院,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爲她是在小別院落的胎,所以也沒細問董娘子,她具體的落胎地點!我們走訪產婆到底有沒有去麗雲街的小別院做過生意,答案自然是沒有了!誰能想到,她,其實是在白雲寺找陸大娘落的胎呢?”

“白雲寺?”陸大娘笑了,“這我就不懂了,我明明只做了太子妃的生意,沒接第二單……”

華珠目光一凜:“陸大娘,你這一生,從未錯斷!”

“啊?什……什麼?”

“找你複診的,和找你落胎的,根本不是同一個‘太子妃’!”華珠猛地指向右方,一道寒風撲面而來,吹起她髮絲與衣袂,琳琅翩飛,“這具身懷三個月身孕的焦屍,纔是真正的李婉!”

全場再次震驚了,顏寬、李致遠、王慶、顏博、赫連笙、冷柔,全都發出了難以抑制的驚呼。已經被一個又一個駭人聽聞的真相轟炸到心肝兒亂顫的他們,原以爲不可能再被什麼刺激到了,可華珠的話一出,他們才發現,這名瓷娃娃般的少女,帶給他們的衝擊,不亞於一場三軍對壘的惡戰。

冷柔抽回了自己的手,先前還一口一個“表姐”的她,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如果死的是我表姐,那她……”

華珠犀利的眼神刀子般射向赫連笙身邊的女子,“她?在李婉喂她喝下墮胎藥後,她立馬毒殺了李婉!然後支開董娘子,並易容成了李婉的模樣。柳姑娘,我說的可有半分差池?”

冷柔打了個哆嗦,也不等身邊之人回答,便厭惡地看了一眼,果斷站起身,與紅菱一道行至了顏博身邊。

她始終沉默着,一言不發,而這種沉默落在衆人的眼睛裡,漸漸與默認畫上了等號。

陸大娘捶着胸脯道:“哎呀,難怪單胎變龍鳳胎,原來……原來是柳姑娘的。哎喲,柳姑娘你太壞啦,害得老婆子我被同行笑話了整整六年!”

“無稽之談!”她冷冷地咬出一句。

華珠盯着她,搖了搖頭:“你擁有絕頂的易容術,卻不擅口技,怕被人聽出異樣,你用藥物毀了嗓子,外人問起,你只需說常年咳嗽咳壞了嗓子。

你有弱症,懷孕已是不易,何況流產?所以,身體康健的太子妃,突然間一病不起!所以,愛吃辣的太子妃,莫名其妙地變了口味!所以,聰慧過人的太子妃,再也記不住自己的生日!頂着情敵的身份,戴上人皮面具,壓住暴躁性情,還要忍受丈夫的冷暴力……整整六年,難怪你的心理變得如此扭曲!

你快死了,而這一切都是拜李婉所賜,所以你恨李婉,你要將她挖墳鞭屍、挫骨揚灰!當然,你也想在臨死前爲太子做些什麼,所以你擄走了王三爺,想逼他交出你丟失多年的盒子!你的盒子是怎麼丟的,又怎麼到王三爺手中的,我不敢妄斷!我只是很好奇,脅迫一個人最好的法子不是逼他自己,而是逼他的軟肋!

三爺孑然一身,又與王家斷了來往,他唯一的軟肋就是廖子承。你爲什麼沒對他下手?甚至,你殺了一個又一個人,不就是希望這起案件永遠石沉大海嗎?殺了廖子承,便沒人能破獲這起案件,你爲什麼不動手?”

李婉,不,現在應該叫她柳昭昭了。柳昭昭的指甲掐入掌心,企圖用身體的疼痛來抑制瀕臨崩潰的情緒。

她的頭頂,恍若置了琉璃,又如聚光燈,在黑夜中將她照明。

她知道,那是來自所有人審度與憤怒的目光。

華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來替你回答吧,你對恩人,下不了手。你始終記得最難過、最黑暗的日子裡,他給過你一絲光明,所以哪怕他是你的死敵,你也狠不下心。”

董娘子對你,又何嘗不是這樣的感情?

“爲什麼要殺王歆,是因爲王歆和董娘子一樣,都看見了你的真身,對嗎?”

事已至此,再隱瞞也毫無意義了。柳昭昭苦笑一聲,揭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美麗清秀卻蒼白無比的臉。

赫連笙渾身的血液霎那間凝固,連呼吸也凝住,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柳昭昭沒有看他,或許……是不敢看他,又或許,是不想他看她,誰知道呢?

柳昭昭抹了淚,冷冷一笑,眼神裡透出一股視死如歸的暗涌:“你爲何篤定王歆是我殺的?”

華珠緩緩地眨了眨眼,答道:“你殺了王歆後,想嫁禍到王恆的頭上,所以用王歆的手指沾血,寫下一個”王“字。王歆很聰明,她先裝死騙過你,隨後又在昏迷之前畫了一個○,並打算用唾沫洗掉”王“字中間那一豎,只是她終究失血過多,沒洗乾淨就不省人事了。

王歆精通五行八卦,”王“字若去掉中間一豎,正是”三三“的形狀,這是八卦圖中的坤卦,坤卦能代表女性。王歆在告訴我們,兇手是女人。

然後是那個○。你大概不知道,王歆真的是個很博學多才的姑娘。大唐皇后武則天在自立爲帝后,曾經頒佈了一系列的則天文字,其中便有○,它對應的是‘星’,你的字。”

“你如明月我如星。”柳昭昭燦燦地笑,笑得肩膀都在顫抖,“所以,你是從那個○開始懷疑我的?”

“提到對你的懷疑,我不得不揭穿另一個真相!”華珠無奈地聳了聳肩,她今晚怕是把一輩子的“揭穿真相”都講完了,“二十四號晚,我與廖公子查完案後各回各家,更深露重,我姐姐卻依舊沒有睡意。我們坐在一起聊天,突然,晴兒回來,說十六號定的白蠟燭,五天出貨,到現在也沒做好。還說當初就是看陳掌櫃講誠信纔去他家的。這回,卻害她白跑一趟。”

說着,華珠看向赫連笙,“請殿下傳召另一位證人,陳掌櫃。”

赫連笙點頭。

楊千奔入林子裡傳話,陳掌櫃連滾帶爬地踉蹌過來,牽扯到這麼多皇家秘聞,他會不會別滅口哇?

“草……草……草……”

楊千一腳踹過去:“你操誰?膽兒肥啊!”

“冤枉啊,草——”

“你還操?!”楊千拔出佩劍!

“咳咳!肅靜肅靜!楊侍衛長請退下。”華珠忍住差點兒噴出來的笑聲,從包袱裡取出月娥的畫像,板起臉道,“陳掌櫃,二十四號晚,一名很有氣質的女子到你店裡花重金買了大批白蠟燭,可有此事?”

陳掌櫃難爲情地低下頭:“有。”

“爲什麼要賣給她?據我所知,那批貨是有貨主的。”

陳掌櫃眼神一閃,哼唧道:“她出十倍的高價,我……我……就先把顏府的貨先給她咯,我知道顏四奶奶摳門兒,會叫我減價,我大不了減一半咯,反正也不虧。”

“是她嗎?”華珠亮出畫像。

陳掌櫃走上前,仔細看了一遍,忙道:“是她是她!”

“爲什麼這麼肯定?你是不是對她做過什麼?”

陳掌櫃的脖子都漲紅了:“我……我……我調戲了她一下,就……就摸了摸,沒做別的了,我發誓!”

“呵,百年老字號的誠信原來就值女人的一塊兒豆腐!”華珠冷冷地譏諷了一句,便請楊千將他帶了下去。

華珠收起畫像,看向滿眼恐懼與憤怒的月伶,“二十四號,你送月娥上碼頭,什麼時辰?”

“下午,什麼時辰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太陽很大。”

華珠審視的目光又投向柳昭昭:“下午已經坐船離開的月娥,晚上卻出現在了陳掌櫃的店鋪,這不是很奇怪嗎?唯一的解釋是,你想利用月伶爲月娥的失蹤做出一個有效的證明,證明她回家了,而不是被毒殺抹蠟躺進棺材裡了!”

柳昭昭俊美的面龐上漾開一抹猙獰的笑來:“可笑!當天下午,我一直在房中養病,怎麼殺她?”

“這點,曾經讓我排除了你的嫌疑。但事後一想,要矇混過關也簡單,只需用點安神藥讓李夫人打盹,並在她醒來之前躺回牀上就可以了。當然,你也的確沒去殺月娥,你交給暗衛了。而你自己,是去殺董娘子了!”這也是爲何,董娘子在臨死前,會捧着那本《梅莊五女》潸然淚下。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最終要了自己的命,這是因果,還是冤孽?

柳昭昭的眼底沒有絲毫動容,說不清她抵死不認是不想認,還是單純地想與華珠說說話兒:“我與月娥無冤無仇,爲什麼殺她?我要找屍體,哪裡又弄不到呢?”

華珠攏了攏寬袖,稚嫩小臉,透出一絲老成,彆扭又可愛:“你殺掉李婉後,爲何能這麼快進入角色,而不引起懷疑,難道不是月娥的功勞嗎?”

柳昭昭一怔,這丫頭,居然連這個都猜出來了!沒錯,那日她毒死了李婉後威脅月娥,若不助她成事,她便把李婉的死栽贓到月娥頭上。主子殞命,下人陪葬,無需栽贓月娥都難逃一死。月娥明哲保身,自此成了她的爪牙。

“我不明白,如果遺書是她僞造的,她爲什麼明知董娘子不認識暮雲芝,卻寫了暮雲芝?故意引我們懷疑?”顏博突然問道。

“不是她想寫,而是不得不寫。”華珠頓住,不吱聲了。

顏博問道:“怎麼了?想到什麼了?”

華珠兩眼望天,半響後,幽幽吐出一句:“講了那麼多,我口渴。”

該死的廖子承,讓她做結案陳詞!坑死她了!

赫連笙叫太監倒了一杯熱茶給她。華珠白了他一眼,“杯子怎麼夠?拿壺來!”

太監嚇了一跳,回到赫連笙身邊,見赫連笙點頭,便果然取了一壺熱茶遞給華珠。

華珠眉頭一皺:“杯子呢?”

不是您說杯子不夠?年小姐的腸子,真是十八彎!

太監捏了把冷汗,取杯子來,華珠一杯杯喝了大半壺,總算舒服了,才又道:“你快死了,你怕死後,唯一的親人會過得不好,所以在遺書中寫了託付。你知道這是畫蛇添足的一筆,可你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你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讓太子從我們口中知道,你還有親人在世。你篤定以太子對你的情誼,一定會替你好生照顧你姐姐。

可想要這一夙願實現,你就必須把你是柳昭昭、你是殺人狂魔的秘密永遠埋在地底,所以月娥,必須死。同時,正好拿她的屍體冒充棺材裡的‘柳昭昭’,一切都恰如其分地符合了你的要求。你叫月娥買白蠟燭,再叫暗衛把她毒殺、抹蠟、塞進棺材!”

聽到這裡,月伶竟是不顧儀態,奔到散發着惡臭的屍體旁,抱着它聲嘶力竭地嚎哭了起來:“月娥——月娥——”

赫連笙按住了眉眼。

琅琊三寶面面相覷,也垂下了眼簾。

顏博愧疚地看向冷柔,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

冷柔在做什麼呢?她一邊流淚,一邊吐得慘不忍睹。

只有柳昭昭,瀲灩的美眸裡閃動着猙獰的笑意,彷彿一塊完美的璞玉籠罩了一層黑氣,觸可傷人。

華珠行至月伶跟前,蹲下身,用帕子裹住手,掰開了屍體的嘴巴:“月伶,我記得你說過,有一回你衝撞了長樂公主,爲幫你解圍,月娥被打掉了一顆牙齒,是嗎?”

月伶含淚點頭。

華珠拍了拍月伶肩膀:“牙齒完好無損。別哭了,她不是月娥。”

“嗯?”

“啊?”

“哦?”

……

四面八方響起奇奇怪怪的疑惑聲,搞了半天,她不是月娥?一開始以爲她是柳昭昭,結果不是;後面又認定她是月娥,結果又不是!

那她……到底是誰?

“你剛剛問我,是不是從王歆寫下的○開始懷疑你的?現在我非常明確地告訴你,不是。”華珠從懷裡掏出一方白色繡了紅梅的絲帕,“我第一次懷疑你,是在看清這方絲帕的時候。董娘子喜歡紅白之色,說你也喜歡,你還稱讚過寒梅飄雪乃人間仙境。這方帕子,在我心裡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雖然事後我因某些推斷暫時排除過這份懷疑,可要完全拔除它卻是不太容易的。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月娥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

月伶咬緊了雙脣,年小姐看出來了嗎?帕子……其實是月娥臨走前送給她,並吩咐她想法子送給年小姐的。

柳昭昭的眸子裡閃爍起了一絲……淡淡的驚慌。慌什麼呢?她不知道,她就是慌!

華珠將帕子物歸原主,放到了柳昭昭手裡,隨即問向赫連笙:“請問太子殿下,你二十四號晚可有飛鴿傳書給江南的探子,叫他們去暮家寨尋找暮雲芝?”

赫連笙有些懊惱:“找了,但沒找到,她丈夫說,她月中就被人接來琅琊了。”

“而接她的人,是月娥派去的。”

赫連笙前腳來琅琊,後腳月伶便收拾了柳昭昭的衣裳,篤定她不出一月便會去尋赫連笙。一個走一步算一百步的人,又怎會不清楚自己的命運?

早在柳昭昭挖出李婉的屍體用以替代王三爺時,月娥就看到了自己躺在棺材裡的命運。

不,或許更早,在柳昭昭李代桃僵時,她便預見了自己的死亡。

所以,這些年,她一直非常衷心,衷心到讓柳昭昭以爲她能甘願爲她赴死。

如此,柳昭昭纔沒親自監督她的“死刑”,讓她……終於鑽了空子!

六年隱忍,只爲這一招金蟬脫殼!

不,又不只是金蟬脫殼!

她既然想到了完美的退路,便也無懼柳昭昭的淫威,柳昭昭敢卸磨殺驢,就別怪她翻臉無情!

華珠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具屍體,是大你十四歲的姐姐,暮雲芝。”雖然她在來之前做過這樣的設想,屍體不是月娥便是暮雲芝,可真正到了確認的時候,她還是驚訝得不行。

一股腥鹹涌上喉頭,柳昭昭捂住嘴,嚥了下去:“不可能!陸大娘驗過了,她是處子!我年……我姐姐早已成親生子……”

陸大娘恨不得把頭低進褲襠裡,都怪自己手癢,收了人家金貔貅,人家找上門,說幫個忙,待會兒驗屍,不論如何都得一口咬定是處子:“這……這可不是我錯判啊!我是幫着你們查案來着……我發毒誓只撒了這麼一個謊!後面的句句屬實!”

柳昭昭胸腔猛地一痛,一口鮮血噴出,她再也支撐不住,靠在了椅背上。

屍體被毒得面目全非,唯一用來推翻她不是柳昭昭的證據便是處子之身,而只有成功證明了她不是柳昭昭,赫連笙纔會給華珠機會,把所有真相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大家想明白箇中關鍵中,看向華珠的眼神已經非但沒有一絲不屑,反而充滿讚賞與敬佩了。

只有李致遠,沒有感慨華珠,而是蹣跚地走到對面,抱着那具焦屍……老淚縱橫!

赫連笙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柳昭昭一眼,握了握拳頭,似在心底做了一番掙扎後,欺身,將口吐鮮血的人兒,疼惜地抱入了懷中。

這遲來的愛啊……

柳昭昭的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彷彿這一刻,要把一生的淚都哭給他,但那婉澀的笑,又如叛逆的少女一般倔強:“我是江南名妓的時候,你選擇了李婉,說只有琅琊千金才配和你坐擁天下。我成了李婉,你又想着柳昭昭,嫌棄我、冷落我,整整六年!殿下,我真的……好累!”

她掙開赫連笙的懷抱,一步一步,艱難而沉重地挪動着孱弱的身軀,來到腐化的屍體前,雙膝一跪,擲地有聲、灑淚無聲。

磕了三個響頭,她又單手撐地,緩緩地直起身子,緩緩地走向顏博,絕色芳華的姿容上,寫滿了死一般的沉寂:“押我回大牢。”

月輝清朗,將她寂寥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投射到赫連笙的胸膛之上,乍一看去,彷彿他抱着她一樣……

離開墳場,衆人朝各自的馬車走去。

華珠快步追上面容憔悴的冷柔,輕聲道:“三奶奶,我有話對你說。”

------題外話------

本來想寫到小甜蜜的,可是實在寫不到那裡了,明天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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