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語也不再插話,只看着他默默地想。良久,當衛章下意識的往嘴裡放了一口冷飯時才恍然回神,因見姚燕語也沒吃一隻在盯着自己看,便歉然的笑道:“只顧着想事情了,忘了吃飯。瞧這飯菜都冷了。”
“那你想到了什麼?”姚燕語乾脆放下飯碗,低聲問。
衛章正要詳說,便聽見緣自來有人輕微的腳步聲。這人必然是練家子,腳步極其的輕盈。只是衛章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但凡用心思索之時,心神便越發的清明,周圍的風吹草動都在他的感知之內,此時有姚燕語在身邊,他自然更加謹慎小心。
姚燕語看他神色一凜,立刻用心去聽。果然聽見有人從屋後上了屋頂,然後便沒了動靜。她擡頭看了衛章一眼,衛章卻伸手端起飯碗,輕笑道:“真是難得清閒,吃了飯好好地睡一覺。”
姚燕語會意,笑了笑端起飯碗來繼續吃飯。兩個人恩恩愛愛,你給我夾菜我餵你喝湯。彷彿屋頂上伏着的那個竊聽者根本不存在一樣。
飽餐一頓之後,衛章喚人進來收拾碗筷,然後自己到了漱口茶給姚燕語。姚燕語漱口之後又從荷包裡拿了兩顆解百毒的藥丸來給了衛章一顆,兩個人各自含在嘴裡。
屋子裡有一張胡牀,但上面僅鋪着一牀石青色撒花大條褥和兩個靠枕,沒有被子。衛章便把身上的黛青色鶴羽大氅脫下來蓋在姚燕語的身上,輕聲說道:“睡吧。”
姚燕語一把拉住他的手:“一起睡。”
“……好吧。”衛章本來想着料理完了屋頂上的人再睡的,可是現在男的夫人相邀,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暫時往後放放吧。於是側身坐過去,掀開鶴氅把人擁進懷裡。
姚燕語上前去躺進衛章的懷裡,擡頭看了看屋頂,忽然壞壞一笑,欠身在他的脣角吻了一下。衛章身子一僵,下意識的單手扣住她的腰。低頭看着她明澈的雙眸,目光有些深沉的炙熱。
“是你說的嘛,好不容易清閒了……”她眸光泛水,盪漾着無限春情。
“嗯。”衛章低頭吻住她,並輾轉加深。
燭光搖曳,冷清的屋子裡春情無限,時而有壓抑不住的聲音從鼻息中溢出。屋頂上的人伏在瓦片之上聽得認真仔細,卻終究耐不住,緩緩地直起身來。
屋子裡的兩個縱然是做戲,最後也是差點擦槍走火。當衛章把懷裡的人死死地摁住,最後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後低聲喘息是,姚燕語已經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
半晌,慢慢回神的她才擡手在他的胸口寫了兩個字:走了?衛章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把人從懷裡拉出來藉着燭光細看,果然見她粉面含羞,卻是最動情且動人的時候。
“夫人……”衛章低聲嘆了口氣,再次把人攏進懷裡。
“嗯,怎麼了?”姚燕語伸手攀上他的脖頸,在他耳邊低聲問:“難受?”
“嗯。”衛章重重的點了一下頭,太難受了!簡直要了老命了!
“我幫你。”姚燕語說着,收回手來去解他腰間的玉帶。
“……”衛章忽然一個激靈,擡手握住她的手,經過千辛萬苦的掙扎,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算了。”
姚燕語擡頭看他額頭上隱隱的汗珠,低聲說道:“沒關係,反正長夜漫漫,我們也沒事可做。”
“別。”衛章再次搖搖頭,然後低頭狠狠地吻了她一下,說道:“今晚絕不會太平,趁着這會兒沒事你先睡一會兒吧。”
“還是你先睡。”姚燕語從他的懷裡掙扎着坐起來,把他推開一些,手指輕輕地按着他的太陽穴,然後以指做梳,輕輕地在他的頭皮上按壓。
衛章本來就已經累及,如今那裡抵得住姚燕語如此用心揉捏。沒多會兒的功夫,便覺得四肢百骸都酥了,他強撐着不要睡,但最後還是靠在她的肩上慢慢地眯着了。
他甚至還做了個夢,夢見睡在自己家的大牀上,牀帳是她喜歡的碧青色,有月光通過明淨的玻璃長窗照進來,光影交疊,是記憶裡最溫柔最香軟的情景。
而與此同時,因爲身體不適而不能參加晚宴的皇后娘娘病懨懨的靠在內苑寢宮的牀上,一邊喝着貼身宮女喂的湯藥,一邊問旁邊躬身而立的鳳儀宮掌案太監富春:“你說他們兩個絲毫不驚慌?”
富春躬身道:“回娘娘,他們兩個不但不驚慌,還……還……”
“說!”豐皇后不悅的皺眉。
“他們兩個還行那夫婦同樂之事,而且……濃情無限,聽得奴才這等人都……”
“混賬!”豐皇后忽然擡手掀翻了宮女手裡的藥碗,“你個沒用的東西,連這等障眼法都看不明白?那衛章身懷絕世武功,只怕你一靠近他就聽見了!”
“娘娘明鑑,奴才的身手連錦麟衛的人都能躲過去……”富春有些不服氣,他可是憑着一身絕世輕功才得以才皇后娘娘身邊吃得開的。
豐皇后給了他一個白眼,淡淡的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這個奴才曾經是江湖盜賊,憑着一身無與倫比的輕功盜遍大江南北,身上還揹負着十幾條命案。他來無影去無蹤,官府也拿他沒辦法。只是再強的人也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好色。
十幾年前他被人設計擒獲,本應該是送入天牢永不見天日,豐宗鄴暗中使了手段,把他變成了閹人送進了宮中,後來輾轉被豐皇后要到身邊服侍,一步步升爲鳳儀宮的掌案太監。以他的身手,只是去探個消息應該是不在話下的,所以豐皇后也沒再說什麼。
富春見豐皇后沒再多說,便又問:“娘娘,那慈心庵那邊……”
“你且去告訴她,現在正是風頭緊的時候,讓她在等些日子。”豐皇后的臉上頓時有些不耐煩。
“可是,公主一直提出要見崖俊……”富春又低聲說道。
豐皇后立刻不高興了,瞪了富春一眼,冷笑道:“你到底收了她多少好處?這麼死氣白咧的爲她說話?別忘了誰纔是你的主子!”
“奴才不敢。”富春忙躬身道:“奴才只是怕那瘋婆子等不及了,又該四處亂嚷,壞了娘娘的大事。”
豐皇后冷笑道:“你去告訴康平,其實給她自由也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情,只是要看她聽不聽話!”
富春忙應道:“是,奴才記下了。”
“還有。”豐皇后眯了眯眼睛,低聲哼道:“崖俊早就死了,那姓樸的也早就成了灰。現在那個人叫彥開!下次再說錯了,自己去把舌頭割了!”
“是,奴才不敢了。”富春忙應道。
豐皇后終究是累了,便擺了擺手,說道:“下去吧。”
富春忙又應了一聲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富春退出去之後,皇后方幽幽的嘆了口氣,對面前的貼身宮女說道:“明兒你回去一趟,見着老太太就說我的養心丸用完了,讓家裡再給我配四十粒來。”
宮女忙起身應道:“是,奴婢記下了。”
豐皇后伸手握住宮女的手,低聲嘆道:“子霜,如今這裡又沒有外人,你大可叫我一聲姑母。其實在我的心裡,你跟六公主是一樣的。”
原來這宮女的真實身份乃是豐少琛的庶妹,只是豐紫昀娶的是老燕王的女兒靈溪郡主,所以這庶女一直被偷偷地養在外邊,後來豐宗鄴爲了給豐皇后找貼心使喚的宮女,才把她送進了宮裡,被豐皇后要到身邊。豐皇后給她取名子霜,原本也是從了豐家庶女的輩分,和豐子星,豐子月同列。
子霜忙跪在地上,低聲道:“奴婢不敢。”
豐皇后欠身把她拉起來,微笑道:“你放心,若是計劃順利,我們的苦日子就到頭了。到時候宮裡會放一批宮女出去,你便趁機回家去,我會跟你祖父說,讓他幫你挑個知冷知熱的讀書人爲婿,再給你預備一份豐厚的嫁妝,以後你們夫唱婦隨,遠離這風波不斷的大雲帝都,過安安穩穩的日子去。”
“奴婢不去,奴婢一輩子都服侍皇后娘娘。”
“傻丫頭,本宮哪裡能耽誤你一輩子呢!”皇后擡手摸了摸子霜的頭頂,慢慢地閉上眼睛睡去。子霜看皇后睡着了,方輕輕地起身,把被子拉高掖好被角,悄悄地退了出去。
雲安殿裡的宴會進行到四更天方纔罷休,氣氛被幾位能臣調節起來,衆人都把中毒事件掀過去,大家推杯換盞,開懷暢飲,結束的時候各國使臣都有了七八的醉意。西回鶻的王子醉的最厲害,是被他的護衛擡着回去的。
皇上也很高興,待衆人散了之後,便扶着懷恩的肩膀回內殿去歇息。誠王爺和鎮國公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二人一致認爲今晚不是爲衛章和姚燕語求情的好機會,便各自忍下,只等明日。
只是姚遠之已經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的氣氛,大殿之中,縱然姚燕語不適合出現,那衛章應該是不能少的。他可是二等伯的爵位,又是輔國大將軍,西征北戰的風雲人物,怎麼能躲了呢?
於是待衆人散後,姚遠之尋了個機會上前問鎮國公:“敢問國公爺可曾知道顯鈞他們夫婦做什麼去了?怎麼一個晚上都不見人影?”
鎮國公實在不是個能說謊的人,況且姚遠之也不是那麼好騙的。於是他略一沉吟,便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姚大人,咱們去那邊慢慢說。”
姚遠之答應了一聲隨鎮國公去了一間偏殿,鎮國公把裡面的人都打發出去之後,對姚遠之實言相告。
“不可能!”姚遠之當時就火了,“這分明是誣陷!”
鎮國公苦笑:“我的姚大人!自古以來,這種誣陷還少嗎?別人這樣也就罷了,怎麼你也如此不冷靜?”
“國公爺見笑了!”姚遠之朝着鎮國公拱手,然後搖頭嘆息:“是下官心亂了。”
“此事皇上還沒下定論,但皇子結交權臣的事情素來爲皇上所忌憚,更何況又加上一個可以手起手落間掌控人性命的神醫?皇上不生氣纔怪呢!”
姚遠之此時心神未定,尚不能完全理解鎮國公的話,只焦急的說道:“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今日的下毒事件絕不會是恆郡王所爲。”
“現在已經不是下毒事件了!姚大人你要冷靜一下!任何事情牽扯到皇子爭儲便都是大事!況且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自從那次從馬上摔下來之後……哎!”有些話涉嫌詆譭聖譽,鎮國公自然不能明說。
姚遠之自然明白他後面的話,自從那次皇上從馬上摔下來之後,人就變得容易猜忌,多疑,尤其是對自己的幾個兒子,更是嚴加防範,好像一個不小心某個皇子就會逼宮篡位似的。
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試着聯想一下,如果東倭使者真的被毒死了,東倭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真的打起來,皇上十有*會派衛章領兵出征,因爲現如今能帶兵的這些將軍裡,就屬衛章手下的烈鷹衛是全天候訓練,其中一半人是從水師裡層層選拔出來的,對於海戰,這些人乃是精英里面的精英。
恆郡王曾在皇上雙目失明之時監理國家政事,深得臣子之心。另外,恆郡王的外祖父安國公手裡也有一支精銳部隊,而恆郡王妃又是安國公的嫡長孫女,還有,誠王府世子夫人乃是安國公的嫡次孫女。
籠統算一下恆郡王的實力,若是他真的跟衛章聯手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勝算。
姚遠之坐在那裡沉默着,腦子裡卻抽死剝繭般順着鎮國公提示的話想明白了對手的大致計劃。之後,便忍不住長長一嘆:“如此說來,我姚家肯定也會被裹進去的。之後還會有誰?是不是跟那位作對的,都會被夾帶進去?”
鎮國公淡淡一笑,哼道:“姚大人這話說的不假,老夫也覺得這正是他們的本意。只是,難道我們這些人就等着他們隨便夾裹不成?”
姚遠之朝着鎮國公拱了拱手,只爲國公爺嘴裡的‘我們’兩個字:“下官還請國公爺給指條明路。”
“你且不要着急,就算皇上可以沒有衛章,也不能沒有令嬡。姚院判的醫術在大雲朝乃是絕無僅有的。皇上的年紀越發的大了,以後是絕對離不開她的。今日之事,估計是和雷聲大雨點小,只要他們夫婦二人不會言語不當觸怒皇上,應該沒什麼大礙。”
姚遠之聽了鎮國公的話,心裡多少安穩了些。其實他也是這麼想的,輔國將軍府和恆郡王之間的聯繫也無非是那麼一個玻璃場而已,錢財之事素來都是小事,皇上看不慣,那就把玻璃場關了好了。
以姚燕語現在的醫術,姚遠之也認爲皇上是萬萬離不得她的。當然也正是因爲離不得她,所以纔要藉機敲打一下,以免她以及姚家恃寵而驕吧?
只是——朝廷之事歷來都是風雲變幻的,誰知道下一刻又會發生什麼?那些人是不是還有別的東西攥在手裡,等着給出致命的一擊?
姚遠之心裡再有底也沒用,現在衛章和姚燕語兩個都已經被皇上的人給看押起來,皇子自然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皇上再生氣也不會殺自己的兒子,可衛章夫婦就很難說了……尤其是衛章這種掌握着一直特殊軍隊的人,皇上若真是生氣了,說不定他就得人頭落地。
鎮國公看着姚遠之難看之極的臉色,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姚大人,天色不早了,着急也沒用。還是先休息一會兒,等那些外邦使臣們撤了再說吧。”
“國公爺說的是。”姚遠之也不能再說什麼,只好起身拱手告辭。
“你也別太着急……呃!”鎮國公話沒說完,便覺得身子猛然一震,手邊高几上的茶盞一通嘩啦啦的響,旁邊百寶閣上的古董珍玩也噼裡啪啦的往下掉,一件件價值連城的寶貝頃刻間碎了一地。
“國公爺!快出去!”姚遠之大驚之下,不忘上前拉了鎮國公往外跑。
“地震了!”鎮國公被姚遠之拉了一把才反應過來,立刻高喝一聲:“快!保護皇上!”
大雲朝文德三十五年冬的這場地震規模之大,可謂史上罕見。
皇上是被黃鬆匆忙之中背出來的,他們前腳出了殿門,後面內殿便塌了一角。那轟隆一聲,把宿醉中的皇上嚇得魂飛魄散,差點當場去雲家列祖列宗面前請罪去。
整個皇宮行轅在頃刻之間倒塌半數以上,南苑裡哀嚎慘叫之聲和房屋轟塌之聲連成一片,死者傷者一時難以統計。
姚遠之和鎮國公從屋子裡跑出來後,立刻頓足哀嚎:“燕語!燕語……”
鎮國公顧不得許多,只高聲喝道:“保護皇上去那邊的空地上!速速營救各部大臣和各國使臣!”
錦麟衛,烈鷹衛,以及鎮國公帶進來的護衛們早就行動起來。雲琨,韓熵戈,韓熵戉等人也沒閒着,待確定皇上和幾位王爺無大礙之後,便分頭投入到救援之中去。
後面偏遠的院落裡,幾乎在地震的同時,伏在姚燕語懷裡的衛章忽然醒來,醒來的同時,手腳動作先於敏銳的心思,抱着姚燕語便衝出了房門。
姚燕語尚在迷糊之中,被凌晨的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往衛章的懷裡擠了擠,方問:“怎麼了?”
“地震了。”衛章拉過鶴氅把姚燕語裹緊。
“啊?”姚燕語猛然一驚,睜開眼睛的同時聽見呼啦一聲響,卻是院牆塌了,屋頂上的瓦片也嘩啦啦的往下掉。
早有護衛衝進正屋去把恆郡王和憬郡王給拉了出來,兩位王爺一出來,正屋的東南角便嘩啦一聲坍塌了一塊,東里間剛好是恆郡王休息的屋子,此時他頭上纏着一塊白布,傷口還滲出一抹血漬,看着自己剛剛還躺着休息的屋子瞬間坍塌,頓時目瞪口呆。
地震依然在繼續,彷彿有一條巨獸在腳底下發瘋,整個大地都在震顫,屋宇樓房,樹木山石無不稀里嘩啦,院子裡的幾個人都被震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看着一切都在這一場天災之中毀滅,看着那些熟睡之中的人們伴着坍塌聲永眠。
“走!此地不宜久留!”衛章伸手把姚燕語打橫抱在懷裡,轉身吩咐那幾個護衛:“我們必須到開闊地去!”
幾個護衛乃是誠王爺的手下,但素日裡也敬重衛將軍的威名。況且在這種時候,他們也不敢讓兩位王爺受傷,於是便各自俯身分別背起恆郡王和憬郡王,隨着衛章離開小院往前面的馬場奔去。
至天亮的時候,能在第一時間救出來的人都已經到了南苑的馬場。
皇上裹着一件紫貂大氅在寒風裡來回踱步,鎮國公,謹王爺,燕王爺都立在旁邊,誠王爺被一根廊柱砸到了腿,此時正疼的滿頭大汗。懷恩的頭上纏着一塊白布就倒在誠王爺旁邊的地上抱着胳膊直哼哼。
而且,倒在地上哼哼的顯然不只是懷恩一個人,而是一大片。除了皇上和幾位少數大臣及時被值夜的護衛救出來之外,整個馬場上上百口子人,就沒幾個全須全尾的。
衛章抱着姚燕語在姚遠之面前停了下來,姚遠之看見他們兩個,頓時老淚縱橫。姚燕語忙上前握住父親的手,關切的問:“父親,你無礙吧?可有傷到哪裡?”
“我無事!幸好我還沒睡……”姚遠之擡手抹了一把臉,急忙揮手:“趕緊去見皇上!誠王爺受傷了!張院令還沒找到……皇上快急死了!”
“是!”衛章答應一聲,拉着姚燕語擠進了圍着皇上的錦麟衛。
皇上於焦頭爛額之際看見衛章和姚燕語二人,顧不得多說,只忙招手喚道:“姚燕語!快!快來瞧瞧誠王的腿!”
姚燕語忙答應一聲上前去,伸手搭在誠王爺的腿上,誠王爺立刻低聲嘶吼一聲:“痛!”
“王爺的腿骨折了。”姚燕語眉頭緊皺,擡頭看了看周圍,卻只見兩個太醫院的主簿正慌手慌腳的不知怎麼辦好。看來只能靠自己了!姚燕語轉頭問一個護衛:“有刀嗎?”
那護衛猶豫着不知該如何好,畢竟在皇上面前拿刀可不是小事兒。
“給她。”皇上沉聲道。
那護衛便從靴子裡抽出自己的匕首遞給姚燕語,姚燕語接過刀來一揮手把誠王爺的褲管割開,露出誠王爺那條青腫的大象腿。
翠微翠萍不在身邊,姚燕語身上沒有針包。不過還好她早有準備,擡手拔下發冠上的長簪,擰開珍珠鑲嵌的簪頭,裡面便是一根細長的金針。
“王爺,我先給你施針陣痛,然後給你接骨。”
“好,有勞姚夫人了。”誠王爺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傷筋動骨,那可是真疼啊!身爲皇室貴胄的他哪裡受過這種罪?
姚燕語也不多話,擡手把金針刺進去,以太乙神針針法麻醉了誠王爺的整條腿。然後轉頭吩咐衛章:“去弄兩根直一些的樹枝來,要結實的。”
衛章應了一聲飛身而去,沒多會兒功夫便弄了兩根柳樹枝來,且已經把粗糙的外皮削了去,削砍的光滑整齊。
姚燕語輕輕地捏着誠王爺的腿骨,把骨頭捏正了,斷茬對好之後,用兩根樹枝把腿夾起來,早有人撕了衣袍弄成布條遞過去,她隨手接過來,一圈一圈把誠王爺的腿纏好。
這邊剛把布條打好結,外邊便有人焦急的喊着:“快!皇后娘娘受傷了!快宣太醫!”
太醫?太醫這會兒還不知在那個屋子裡埋着呢。
皇上皺着眉頭一揮手,立刻有人擡了一張胡牀來擺在當場,富春揹着已經昏迷過去的皇后擠開人羣上前來,把皇后放在胡牀上之後,方撲通一聲跪在皇上面前,哭道:“奴才無用!奴才該死……求皇上降罪!”
“閉嘴!”皇上心裡煩透了,擡腳把人踹開,只吩咐姚燕語:“快些救人!”
姚燕語自然不能怠慢,忙上前去給皇后診脈。
皇后倒是沒什麼重傷,主要是被嚇壞了。據富春說,是子霜護住了她,自己擋住了一根屋頂上斷裂的柱子,子霜伏在皇后的身上,血濺當場。皇后嚇得昏死過去。
姚燕語施針不過片刻,皇后便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半天都不說話,眼神呆滯,整個人如傻了一樣。
但姚燕語顧不上這些,因爲就這片刻的功夫,便有受傷的佛郎機使者和西回鶻使者都被送了過來。而且,還有許多大臣也正被護衛們或背,或架,往這邊送過來。
皇上心急火燎的問:“太醫呢?那麼多太醫,人都哪裡去了?!”
“回皇上,給太醫們休息的哪所院子房子幾乎都塌了,屬下們正在全力搶救。”有個錦麟衛的首領剛把受傷的蕭侯爺送過來,正好回了皇上的話。
姚燕語聞言,急切的問:“師傅……張老院令呢?”
“據守在那邊的護衛說,張老院令當時已經休息了……”那護衛說着,悄悄地瞄了皇上一眼,又立刻回道:“屬下們會竭盡全力把張老院令救出來的!”
姚燕語只覺得一顆心像是猛然間被抽空了,有好大一會兒都站在那裡沒動。
還是皇上沉得住氣,大手一揮,喝令:“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去救人!”
“是!”那護衛應聲,匆匆離去。
救人,救人……從那一刻起,所有的人都在說同樣的話:趕緊救人!立刻救人!救人……
然而,這一場天劫襲來,天下生靈塗炭,這些僥倖活下來的人又能救活多少人?
那一天,姚燕語根本什麼都來不及想,只是不停地施針,包紮,再施針,再包紮……
她前生今世所醫治過的所有外科病患都沒有這一天多。
天什麼時候黑下來的她都不知道,只是在忽然聽見有人說:張老院令的屍身搬出來了……
屍身?姚燕語把金針從一位禮部侍郎的身上取下來緩緩地站直了身子,順着聲音翹首看過去,但見一個滿身泥土的護衛抱着一個同樣滿身泥土瘦骨嶙峋的老人踏着最後一抹霞光從廢墟里走過來時,只覺得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她直直的站在那裡,宛如一座木雕一樣,看着護衛把張老院令平放在枯黃的草地上,還看見那護衛的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見他說的是什麼。直到後來有人在她耳邊喊了一聲:“燕語!”她才茫然擡頭,卻看見衛章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眸。
“師傅……師傅他……”姚燕語聲音發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衛章扶着姚燕語蹲下身去,拿了一塊溼帕子給她,低聲勸道:“老爺子去了,給他擦擦臉吧。”
姚燕語接過帕子來,手卻一直在抖,一塊溼帕子幾乎都握不住。
旁邊的衆人,從幾位王爺到皇子,以及六部九卿都沉沉的嘆了口氣,各自默默的擦淚。
馬場上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裡,皇上,皇后,以及重傷的誠王爺等都在裡面休息,聽說張蒼北找到了,人卻已經沒了氣息,皇上手裡的一盞熱茶盡數傾倒在腿上,把單手服侍的大太監懷恩又給嚇了個半死,忙一疊聲的叫人:“快傳姚院判來!”
皇上卻一把推開他,怒聲罵了一句:“滾!朕沒事兒!”的確沒事,皇上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袍,那茶雖然熱,但也不至於滾燙,倒在皮袍上根本就沒浸透。
見皇上過來,圍在一起的衆人無聲的散開,給皇上讓開一條路。皇上行至近前,見姚燕語跪在地上,正拿着那方溼帕子,顫顫的給張蒼北擦拭着臉上的灰塵。又想起這老頭兒隨侍自己將近四十年的光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一輩子,連個兒女也沒有,如今就這麼去了,實在是孤苦的很。便長嘆一聲,說道:“國醫館院令張蒼北,爲研修傳揚醫術之道獻出畢生之精力,朕感念其精誠,特追封其爲一等伯,賜諡號‘成’。準其衣鉢傳人姚燕語於年後送其屍骨回楚州祖籍安葬。”
“臣,遵旨。”姚燕語緩緩地朝着皇上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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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到這裡,第三卷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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