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方丈低吟一聲:“阿彌陀佛。”緩步上前,對着那白衣老僧說道:“幾十年風雨過去,沒想到你居然重入江湖,大衍,你也是精修佛法之人,難道到這般年紀還看不開這恩怨情仇?師兄只盼你迷途知返,早些開悟。”
白衣老僧呵呵一笑道:“大勇,如此說來,那我這血海深仇難道就不報了?”
說罷目光一轉看向陳家洛,續道:“他義父於萬亭殺我家一十七口,此仇不報,我孫自佑枉爲人子!”
陳家洛淡淡一笑,輕哼一聲道:“原來是你便是那孫自佑,你說說,你全家十七口裡那個不是漢奸,那個沒沾染過漢人的鮮血?”
孫自佑面色變幻,捂住斷臂,恨恨道:“我恨不得將你紅花會殺得斷子絕孫,雞犬不留!”
齊御風抱着小飛繞過人羣走入後宅,見苗若蘭等幾個女人家正撲在地上,勉力前爬,急忙攙扶起來,將小飛交予苗若蘭,轉身繫緊了大腿上的繃帶,走回莊後。
回頭正見這老僧如此囂張,他情不自禁噴道:“孫子呦!少在那唧唧歪歪賣弄家世,有種再來打過!”
他得諸多當世高手爲其推宮過穴,疏導經脈,此時內力激盪,正是蓬勃爆發之際,當下一挺劍,飄然落到場中。
孫自佑見他手中玄金寶劍,在月下泛出淡金色的光芒,心道:“這少年武功不弱,劍術精奇,更兼有了這柄切金斷玉的寶劍,我可不跟他打。”當下強打精神道:“我與你無冤無仇,大勇你過來,咱們師兄弟三十年沒見,比劃比劃?”
他自忖雖失去了一臂,但已服了教中神藥,當可支持一陣,這大勇方丈今日壞他大事,不可不殺。
大勇方丈聞言垂頭低宣一聲佛號,說道:“齊少俠,請將門內酒罈拿來,交予大家分飲幾杯。”
齊御風見這大勇方丈一如既往的裝聾作啞了,也不出意外,當即和習思思兩人一人提了幾壇白酒,迴轉交予胡斐等人喝了。
胡斐仰頭喝了幾口,大叫道:“好酒,多謝方丈。”
大勇方丈笑道:“此酒本是玉筆山莊所有,謝我何來?”
齊御風聽得胡斐這句話說得中氣充沛,不由得又驚又喜,回望道:“你好了?”
胡斐哈哈一笑,起身舉起酒罈咕咚咕咚如牛飲鯨吞一般,喝乾了一罈白酒,隨手將酒罈一摔,舒展了幾下筋骨,怒喝道:“臭妖僧,我來會你。”當下撿起一柄單刀,身形如電,向那孫自佑衝來。
孫自佑只覺得眼前一花,胡斐竟然已衝到了眼前,當下不由一驚,心道這人不過三旬開外,怎麼輕功如此高明,竟還遠勝於我?
胡斐長刀一擺,刷刷連砍三刀,孫自佑身形暴退,誰知胡斐這三刀乃是虛招,接着便迎風一砍,制其機先,疾抹他右肩。
孫自佑迫不得已,橫刀封擋,胡斐單刀一轉,兩人兵刃橫空擦過,並未相交。
孫自佑手中刀迴轉,而上而下,使一招刀劈華山,這一招乃是少林派刀法中的普通招數,江湖人士人人會使,但他一刀自上而下劃了下來,一刀化成五刀,那便是難得的境界了。
胡斐不等他單刀劈下,後發先至,一彎腰攻其心腹,這一下孫自佑必救之處,急忙回刀招架。
誰知此時胡斐刀又一轉,長刀斜斜一抹,橫砍他雙腿。
孫自佑連番被胡斐戲弄,不由得大怒,當下發狠,長刀一點,自右上角至左下角彎曲而下,勁力充沛,與他對攻。
胡斐輕哼一聲,身形微動,長刀一遞,繼續劃他雙腿。
孫自佑足尖一用力,身形後退,腿上卻還是淺淺的被劃了一刀,他驚疑不定,心道:“這雪山飛狐果然名不虛傳,就算我雙臂還在,他輕功刀法也比我高明得多。更何況自己比他大了一倍的歲數,便是多了將近四十年的功力,他又是中了那七轉軟筋散,內力未曾完全恢復。這人怎麼如此厲害?”
心念至此,不由得一陣沮喪,當下有些慌張。
胡斐上前一步,抓住破綻,單刀在他胸膛一拍,孫自佑只覺得丹田中一陣氣血翻涌,說不出的難受,當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胡斐將長刀架住他脖頸,回首道:“大勇方丈,此人如何處置?”
大勇方丈宣了一聲佛號,單掌立於胸前道:“胡家刀法,果然神妙莫測,此人既然爲你所擒,如何處置自然任憑發落,只是念在老衲一絲薄面,還請饒恕他的性命。”
孫自佑跪在地上,渾然不顧自己的性命,仰頭朝胡斐問道:“你這內功怎麼練的?爲何功力如此雄渾?”
胡斐輕笑道:“倒也是個武癡。陳當家,此人是你紅花會仇人,該如何處置?”
陳家洛尚未回答,一邊無塵道長喝了藥酒站起身來,看那白衣僧人同他一樣失去了一隻臂膀,不由得大有同病相憐之感。
於是便喊道:“廢了他武功,任他去罷。”陳家洛聽聞,也點了點頭道:“孫自佑,你孫家尚未絕後,我也留你一條性命,今後是不是做漢奸國賊,你還是好好想想吧。”
說罷上得前來,一掌拍在孫自佑肚腹之上,孫自佑只覺全身一軟,癱倒在地。
他少年時豪氣干雲,在少林寺學成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心一意想爲反清大業,建立功勳,做一個名標青史的人物。
因爲他襟懷爽朗,意氣風發,武功又強,更是在江湖上闖下了偌大的名頭。可是後來因爲日子過得清苦,朝廷又許下高官厚祿,便暗中做了漢奸,害了不少江湖上的仁人志士。
而後於萬亭無意中得知,這孫自佑家人爲了榮華富貴,竟然全家動員尋章摘句,捕風捉影陷害漢人,成了一個以文字獄害人的專業戶。
清朝一代,以雍正乾隆兩朝文字獄最爲登峰造極,這姓孫的一家得知那裡有有氣節的文人墨客,必然牽強附會,苛求字句,爲其羅織罪名,數年便以無數人的屍山血海早就了一場大大的富貴。
於萬亭心中一怒,便趕赴他老家,將他全家殺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偏房無辜子弟。
孫自佑當時未曾在家,躲過一劫,他經此奇變,心中充滿仇恨,性子竟然越來越乖戾。一邊在少林寺中勤練武功,暗中則收集好手,創立了白蓮教,依託佛教經義,造作經卷符籙,傳佈民間,自稱彌勒轉世,惑亂天下。
現下他聽說了闖王寶藏,更是與福康安聯手,想奪取寶藏,誰知捉雞不成蝕把米,此時失了一身武功,從此血海深仇,皇圖霸業,那是再也不用想了。
當下他跌跌撞撞,順着山洞離開,其餘侍衛見福康安被擒,這些江湖中傳聞中的絕世高手們又均恢復了功力,也嚇得不行,當下求饒的求饒,逃跑的逃跑,都被胡斐等人一一捉回。
等諸事一畢,大夥復集與大廳之中,以苗人鳳爲首,拜謝大勇方丈救命之恩。
大勇卻不爲所動,依舊苦着個老臉,對齊御風說道:“這位少俠,可是姓齊,祖籍山東泰安府?”
齊御風當即奇道:“不錯,在下的確姓齊。”
大勇微微一笑道:“老衲未曾出家之事,也曾在山東一帶做過好些年沒本錢的買賣。”
齊御風聞聽不覺心中一樂,沒想到這從不出手的老和尚居然還當過強盜。
大勇方丈擡頭遠望,悠悠回憶道:“老衲俗家名字叫做張大勇,少年時也曾學過齊家的七七四十九手雲門劍術,得益不少。咳……”他轉過頭來看着齊御風道:“少林寺智杖、智昆、智忍三個和尚,是否爲你所殺?”
齊御風聽他東一句西一句的瞬移,不由得莫名其妙,心道這老和尚要找後賬不成?當下點頭道:“不錯,這三僧想搶奪崆峒派絕學‘無相神功’,被小飛宰了。”
大勇點點頭道:“如此老衲知道了,少林寺藏經閣內典籍如雲,何苦攻他山之玉。”言語之中,倒不爲那三人之死有多大遺憾,只感慨這三人目不識珠。
他凝立半晌,順手從齊御風手上拿過玄金劍道:“此劍得來不易,望少俠好好保管。”
頓了一頓,又續道:“須知鍥而不捨,金石可鏤,他山之玉,可以攻玉,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少年辛苦終身事,莫向光陰惰寸功。齊少俠精熟《長白劍經》,他日必定前途無量。”
說罷將玄金劍在齊御風手中一點,雙手鄭重交還予他。
羣雄見大勇方丈如此鄭重,不由得大吃一驚,心道他以少林派掌門身份故意這般做作,把象徵武林共主的玄金劍交予齊御風,難道是將未來武林盟主之位正式交予了這少年不成?
唯獨玉筆山莊的人看出,他方纔一點一抹,其中劍意乃是《長白劍經》中的招數,暗忖他與這山東齊家必定大有淵源。
齊御風接過寶劍,心道:“這老頭怎麼背誦了這麼多名人名言鼓勵與我?難道我天生便有主角氣象?虎軀一震,他納頭便拜不成?”
大勇見衆人看他,又發一言將衆人震驚半晌:“如老衲與小友有緣,二百年後,再行相敘,老衲告辭。”
說罷,深施一禮,轉頭離去。
那山崖索道早已拆卸,他卻是從崖邊離開。真是高人有莫測之能,來時沒人知道他怎麼來的,去時也無人知道他下去。
齊御風聞聽這話,心中一直砰砰直跳,難道這老和尚真的應我之言,準備活到改革開放,北京奧運,金融危機爆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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