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斐轉過身子來的時候已經平靜下來,他走回塌邊坐下來,用手指將梅清的長長的髮辮理順。
“你是覺得,齊倫這個人還是可以用的,對吧?”他的聲音也恢復了鎮定。
“大概吧,聽你說的情形,我覺得這個人其實比較像個純臣。”梅清沒敢再招惹面前黑眸深沉的青年,“如果可能的話,最好讓我見一見。”
“好吧,我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下。”陸斐說着站起來準備離去。
他在窗邊停了一刻,忽然說了一句:“我好像快要等不及了。”下一刻,他的身形已經在窗外,暗夜之中清亮的眸子閃了一下,就不見了。
梅清坐在榻上沒動,手指輕輕扶上嘴脣,輕聲自語道:“我好像也要等不及了。”
等不及的人很多,等不及的卻不是同一件事。
宜妃的肚子日漸規模,皇上時不時會召幸新晉的小主兒。
譚貴妃和項靜妃不約而同地在差不多的時候進言,表達對遠在邊境的兒子的思念。
皇上明白她們的意思。
他自己心裡也稍微有點懊悔。
胡蜂事件中,二皇子不過是幫宜妃趕了趕蜂子,回頭看來也在情理之中,自己那時候的反應未免過激,反倒落了下乘。
這座四方皇城,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當然知道這裡是富麗堂皇高貴威嚴的地方,也知道這裡是藏污納垢無恥下流的地方。
不過,若說到男女之防,其實還真的相當的嚴密。
自己雖然慢慢老了,但是忌諱兒子似乎還沒有必要。
還沒有那麼老。
但是,用什麼理由讓他們回來呢?
皇上沒有想到的是。後來,他的兒子們確實回來了,理由正是皇上他本人。
現在的皇上。和任何凡人一樣,連第二天將會發生什麼都不知道。正含笑問梅清:“陳姑娘不如說一個立嗣的故事來聽聽,朕也想借鑑借鑑。”
梅清如今時常需要陪伴宜妃,圍城的故事上個月已講完,索性不再講長篇,只將記得的歷史故事改頭換面,作爲前朝軼事隨便說說解悶兒而已。
這一天正好講的是齊宣王築臺娶媳的事情,因爲覺得這種事情不可能在大昌發生,所以梅清只管放心的講。不用怕被誤會影射。
偏偏講到尾巴,皇上來了。
雖然只是個尾巴,皇上也聽得十分入味。
他心中多少有些爲自己的皇子們煩悶,暗暗擔心自己當年爭奪皇位的事情在兒子們身上重演。
所以便順口對梅清提了這個麼要求。
立嗣的故事。
梅清肚子裡頭立嗣的故事倒是有好幾個,可是現在大昌成年的皇子有好幾位,隨便講那個,都容易對號入座。
風險太大。梅清決定講正大光明匾。
這個確實正大光明。
皇上聽得眼珠子都不轉了。
“建儲匣?!”皇上坐不住了,開始在地上繞圈子,一邊喃喃說着:“放在正大光明匾後頭……這匾有三丈多高,無論是放上去還是取下來都必須興師動衆。難以偷換……一式兩份,還需要和皇帝身邊的詔書相對照……真是妙啊……”
皇上忽然停住腳步,皺着眉頭看着梅清。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麼朝代的事情?這麼好的法子怎麼會沒傳下來?”
“啊?這個……”梅清的腦子飛速轉動,“這個不是真事兒,只是個不知名的人寫的話本里提到的。”
梅清竭力做出清純不曉事的模樣來,支吾道:“唔……臣女當時看了覺得有趣兒,只因立嗣之說,要麼立長,要麼立嫡,要麼立賢,都是有規矩的。偏這人的說法兒不同,所以記住了。唔……臣女無知。不會真的有正大光明匾吧?”
信?不信?您老隨意吧。反正總不能說是清朝的。
皇上揮了揮手,隨意道:“現在沒有。可以另做嘛。再說,現在理政殿上頭掛着的中正仁和匾也挺高的。”
他隨即想起實在不必跟這少女說這些,竟匆匆起身走了。
宜妃對整件事情未置一詞。她似乎已經接受了即將成爲母親的事實,鼓溜溜的肚子就是明證。
“妹妹,你真的打算嫁給陸斐嗎?”宜妃問得很平淡。
“目前是這樣。”梅清也答得很平淡。
“這小子真是好命啊。這事兒,成了一半了。”宜妃由之前半躺的姿勢慢慢坐起來,微笑道:“昨兒皇上說,要讓他跟着使團回去呢。”
“回去?回去蒙薩?”梅清一時有點兒蒙。
陸斐回蒙薩的事情幾乎每年都會提起那麼一兩次,都被皇上態度晦暗不明地擋回去。反正,只要蒙薩王在位,讓他的長子留在大昌就有理由。
“對呀,”宜妃有點兒好笑地看着發矇的梅清,“蒙薩王的次子都十歲了。不讓陸斐回去,留着又有什麼用呢?”
可是……跟着使團回去,似乎也太突然了。
“上次宴請朵夫人之後,聽說譚貴妃在太后跟前很是勸說了一番。”宜妃的消息也不閉塞。“據說,她勸說太后給靖王指一位能幹的王妃。”
宜妃的帶着意味深長的語氣慢悠悠地說着:“不然的話,靖王離開蒙薩多年,在蒙薩國內沒有自己的嫡系,在蒙薩王心裡也不見得佔優。肯定是長在身邊的小兒子得寵啊,這個誰都知道。若是再沒有個得力的王妃相助,如何有實力爭奪王位呢?”
“聽說,太后大抵在妹妹你和張之瑜二人之間搖擺。所以說,只能算成了一半兒。”宜妃最後說了一句,便不再提此事,喚人過來扶她起身。
有些話,宜妃沒有明着說出來,不過梅清也明白的。
太后既然態度在二人之間搖擺。也就是說,如今皇上的看法至關重要。
而皇上的看法,特別是與女人有關的看法。宜妃的影響力還有不容小覷的。
所以,這事定了八成。
只是。若是陸斐當真跟着使團回去,那大概就來不及大婚了。
要麼推後婚事,要麼推後回國。
馱轎停在了家門口。
梅清下車的時候發現,家裡有客人。
門口還停了兩部馱轎,栓着一匹馬。
客人自然有,還是兩撥。
先到的是吳啓太吳七夫婦。
後到的是三嬸孃曲氏。
旺財媳婦一臉爲難的表示,吳七夫婦說啥不肯走,非要等姑娘回來;而三夫人。她當然不敢攔着,只能恭請入內。
梅清想了一下,讓她去跟吳七夫婦說一聲,自己得先去見三嬸孃。
曲氏的臉色不太對勁兒。
難道還要繼續說陳娟的事情麼?
梅清稍微有點煩,自己確實不需要什麼陪嫁的媵妾,不論嫁去那裡都用不着。
當日跟繼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三嬸孃這人挺精明的,沒理由還要堅持,難道又有別的事兒?
該有的客套還是不能免。見過禮,曲氏先跟梅清道謝。說是水仙齋的分紅着實不少,都是姑娘能幹的緣故。
這個肯定不是主要目的。
梅清自然保持微笑,說還有許多需要仰仗三叔父三嬸孃之處等語。
曲氏又隱晦地說了幾句陳娟不懂事。姑娘別放在心上。
梅清仍然保持微笑,笑道:“這些過去的事情早已不記得了。再說,她是姨娘養的,也不關嬸孃的事。”
曲氏眼皮跳了一下,梅清連二姐姐也不叫了,看來心中自是不悅,自己果然來對了。
“其實……”曲氏略有些爲難地開口道,“前幾日我母親派了人來跟我商量……”
梅清眨了眨眼,在腦袋裡繞了繞。曲氏是庶出,這位被曲氏稱作母親的人。應該是指曲氏的父親兵部尚書曲滌生的正妻。
一般大老婆派人去找小老婆的女兒,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芝姑娘的親事定了。是鎮遠將軍的次子。”曲氏又說道。
梅清又繞了一下,覺得這位芝姑娘,應該是指於巖芝。
於巖芝的母親,是曲尚書的嫡女,也就是曲氏同父異母的姐姐。
這就對了,於巖芝應該稱曲氏爲姨母。
於巖芝要出嫁,跟曲氏有什麼關係?
曲氏頓了頓,索性直接說了出來:“她想讓二姑娘陪嫁。”
“啊?”梅清難得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讓陳娟給曲氏孃家的外甥女陪嫁,好像繞遠了吧?
曲家也好,於家也好,有姿色的庶妹、丫鬟什麼的,應該不少啊……
不過梅清轉眼就明白了,恐怕這個陪嫁不是什麼好位置,大概是準備拿來儆猴的那隻雞,所以知道點兒底細的應該是不願意的。
既然需要一隻雞,曲滌生的嫡妻樂得藉此讓庶女添點兒堵,誰讓你嫁了人就不怎麼理孃家了呢?讓你在夫家難做人!
可惜的是曲氏並不覺得爲難。讓庶女做妾固然可能被人議論爲母不慈,可這個世界的規則是,你想讓我做慈母,你自己先得本分才行。既然陳娟不守本分讓曲氏難堪在先,那就不能怪曲氏狠手在後了。
“因爲先頭說過娟兒跟着姑娘的事兒,雖說姑娘用不着,總有這麼一檔子事,所以嬸孃今日還是跟你說一聲。”曲氏的意思是自己打算同意了。
與其說是出於禮貌告訴自己,還不如說是表明態度,你看,陳娟亂來,我就把她給人做妾去了。
這個安排梅清覺得挺好,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