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回頭看時,卻是一位少婦正從外邊兒進來,身上穿着水綠色織錦緞女衫,做“梅蘭竹菊”四君子紋,領,襟、擺、袖口均做一寬一窄兩道元色鑲邊,看着十分清爽。頭上插的並耳上戴的,竟是一整套翡翠頭面,顏色碧綠清透,水頭兒極好的。梅清心道這位必定是曹敏的小舅母唐氏了。
從前曹敏提起,只說這唐氏出身商家,是小舅自己看上了,因着小舅自身沒有功名,唐家雖說是商家,也有三兩位子弟出仕,是以也算是門戶相當,故此娶了進門,據說嫁妝是極豐厚的。進門後因是小兒子媳婦,兼且性子活潑,出手大方,故此上下都極喜歡她。
那唐氏將那畫兒看了半晌,道:“哎呦呦,這可不是難爲我們麼?”陶宜佳便接口問道:“三嬸這可是怎麼說?”
唐氏便指了指門邊兒一對兩尺多高的冬瓜瓶,道:“你們先看看那個。”大家看時,原來那瓶上畫的也是童子,一邊兒兩個男童在蹴鞠,一邊兒兩個女童在摘兒。
“原先老太太只喜歡這對兒瓶兒,日日見了我們,只拿這瓶兒說話,見天的唸叨孫子孫女,如今我和大嫂二嫂好不容易生了兩個哥兒兩個姐兒,可算把這瓶兒的數湊齊了,如今又來了八個,這可不是難爲我們麼?都不知道要被老祖宗唸叨到何年何月去了。”
那唐氏嘰裡呱啦這一通,當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一時衆人聽了莞爾不已,芙蓉不敢出聲,只做添茶避了去,梅清和劉芝蘭只抿緊了嘴繃着,曹敏和兩個堂姐妹卻笑得軟做一堆,老太太便指了唐氏,半日說不出話,緩了緩方道:“你個猴兒嘴兒,也不知道臊,不用扯你大嫂二嫂,這不夠數的都要你來。”
衆人熱鬧了一回,老太太又去看那畫兒,見落款是“小東”二字,便問梅清:“這畫兒何處淘來的?這小東先生倒是頭次見到,且是畫得傳神,實在是大家手筆。回頭我讓她們再去淘幾幅來。”
梅清見問,只得道:“不瞞老太太,這個不過是我畫着頑的,趁個熱鬧而已,老太太既要,我回頭閒了再畫幾幅就是。”
衆人聽了均是一驚,須知閨秀們一般書畫均會那麼兩筆,可若是認真起來,當真像樣的幾乎沒有,一則老師難尋,真正的大家自是不願意爲閨中女兒做教習的;便是有個把兒願意的,教的也只是皮毛;二則閨秀們也難下苦功,畢竟尚有許多好玩兒的物事,書畫再精通總是無甚大用。
如今聽說這畫兒竟是梅清自己所做,陶老太太和唐氏均正容又打量了梅清一番。陶老太太便道:“好丫頭,我不過說說罷了,如今這一幅你嬸子只在這裡叫苦,再拿幾幅來還不吃了你去。”衆人自是湊趣又笑了一回。梅清只跟着微笑,打定主意少說話。
又坐了一會兒閒話了一回,見賀壽的人絡繹不絕,曹敏便與陳劉二人告退,老太太便對曹敏道:“你好生招呼着,回頭午膳的時候坐到我旁邊兒來。”。三人便往園子裡逛去。
陶家的園子不算大,勝在景色怡人,山水玲瓏,粉牆曲折,最有趣園中一池荷塘,做成半月形,名曰“月塘”,據說乃是因着“月盈則虧”的說法,故此只做半月。
塘上設有小木橋一座,寬僅兩尺,欄杆不過尺餘高,如今夏日荷開得且是茂盛,人行橋上如行中,意境非常。塘邊栽着垂柳,另有水榭長廊,在其中行走,即可賞景,又不虞日曬雨淋之苦,顯是了心思的。
轉過月塘,卻被粉牆阻隔,粉牆做波浪起伏,白牆碧瓦,中間是石雕的漏窗,樣繁多,雕工精細,細細看去滋味無窮。轉過粉牆,便見一座涼亭,飛檐翹角,高懸一匾,寫着“悠悠亭”,木質的楹柱刻着對聯“清波盪漾聽撫琴,蓮池微醉看**”,也不知是什麼人的手筆。
如此三繞兩轉,梅清早已失了方向,只隨着曹敏四處走動,也遇見幾位別家的女眷或是男子,均由陶府的人陪着,竟然還有兩位也是理王府待選的秀女,應是陶家其他女眷請過來的。
想想也不奇怪,既然這類場合有相親的作用,但凡像樣些的閨秀都極可能是秀女身份的,看來風氣要比想象的開放一些,皇家並沒有吃不了那麼多還非霸佔着的意思,允許秀女們接受這樣的邀請。除了當面介紹見禮,梅清只守着“千言不如一默”,雖說被暗諷了幾句小家子氣,自是不放在心上。
在悠悠亭坐了一刻,裡面幾位千金就着亭中的對聯談起詩詞來,聽了半晌,且是無趣。看看近午膳時辰了,梅清幾人便緩緩向設席的溪橋閣而去。不想半路撞見陶三夫人唐琳正與兩名青年男子走來,原來是唐琳的兩位孃家侄子,算起來應該是曹敏的表哥。
一位是唐家大爺的次子唐凱,年約二十上下,一張四方國字臉,鬍鬚颳得極乾淨,下巴上只見大片的青色,平添了幾分剛毅。也不知唐家走了什麼關係,如今在宮裡做三等侍衛,又娶了兵部郎中沈文勇的小女兒。算是唐家小一輩裡十分出色的人物了。
另一位卻是唐家四爺的長子唐儀,今年才十六歲,以“儀”爲名,果真生得儀容出色,長眉鳳目,頗具書卷氣。雖說年紀不大,已中了秀才,舉止之間極是沉穩的,穿着淺駝色暗緞長袍,上織折枝蓮,其間還有蜻蜓點綴,倒是十分映襯這夏日風景,袍子的領襟和下襬均用素色緞做邊,做工十分精細。
梅清不禁多看了唐儀兩眼,心想,這少年倒是挺講究的。聽說最講究的袍子上的都會變化,不知這個小傢伙是不是這樣的人物。心裡想着,面上倒帶出暗暗的笑容來。因爲心理年齡實在老大不小,是以梅清看來這些男子都只是少年,一點春心都不曾盪漾。
忽聽陶三夫人唐琳問道:“陳姑娘偷偷笑什麼呢?快說來聽聽。”梅清便大方說道:“沒什麼特別,不過是看到唐公子這折枝蓮的袍子,覺得和頭前兒看到的荷塘極是應景的。又想起個說法,據說有那極講究的人家,出門穿的袍子上的是會變的。譬如早上穿的袍子上兒只是含苞,待到下午那兒便開了。”
劉芝蘭倒奇道:“這兒是繡上去的,如何會變。”曹敏已是想明白了:“這必是兩件一模一樣的袍子,只是繡的不同,一件是含苞,一件是怒放。”大家聽了自是恍然。
剛說了這兩句閒話,忽聽唐儀道:“咱們這許多人在路上站着說話,豈不是礙着旁人通行,不如換個地方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