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的臥室佈置十分簡單,只有一牀一幾,一架多寶格並幾隻繡墩。不知是向來如此還是有孕後調整過的。那牀卻是十分寬大,通體漆黑,三面圍屏均雕着鏤空的紋,垂着雙層的輕紗簾子。
領路的宮人在牀前輕聲喚了兩聲,聽到宜妃嗯了一聲,便回頭示意梅清宜妃娘娘是醒着的,自己卻是倒退着出去了。兩名本來跪坐在牀邊兒隨時等候吩咐的宮人見此情景,對視了一眼之後,也悄悄退了出去。
梅清只得自己輕輕揭開簾子,只見宜妃穿着本色的素麻中衣,臉色蒼白,此時睜開眼睛,一雙美瞳望將過來,箇中神情,真是難描難畫。
我若是個男子,只怕心已化做水了,這樣的女子,怎由得人不憐惜。梅清心裡讚了一聲,登時理解了皇上惶急的心情。
見是梅清在牀邊兒,宜妃倒並不十分驚訝,還微微笑了一下,招呼道:“陳姑娘,咱們又見面了。”
“宜妃娘娘安。”梅清還是先中規中矩地請了個安,然後才答道:“可惜和娘娘這兩次見面似乎都有事兒發生。不知娘娘如今感覺如何?”
“其實已經好多了,”宜妃答道,“只是皇上緊張龍胎的安危,是以如此興師動衆。左右不過是吃壞了東西,沒什麼大事。”
宜妃的語氣淡淡的,帶着少許空洞。
不知怎的,梅清忽然心下有些悲涼之感,這位自幼便美名四播的女子,早已對各式各樣可能出現的明槍暗箭習以爲常了吧。
“娘娘可是喝了蜂蜜之後覺得腹中不適?”梅清繼續確認自己的問題。
“嗯。是午膳用的魚頭豆腐和蜂蜜有些沖剋吧?”宜妃似笑非笑地問道。不過不等梅清回答,便自行繼續說了下去:“這招數我從前見過了。大昌國的宮廷當真厲害,比北戎複雜多了,不等我動手,自有等不及的人想法子。”
這後頭的話說得沒頭沒腦,梅清也沒聽明白,不過前頭兩句倒是讓人心裡一驚。“娘娘既然知道,爲何還將蜂蜜水喝了?”
“喝了就喝了,不喝豈不是壞了別人的事兒。”宜妃的語氣還是淡淡的,“你出去只管照直說就是,可惜了這幫草包太醫,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宜妃說着眼睛便微微合上了,似乎有些精神不濟。梅清見此情形,便不再說話,說了聲得罪,伸手輕輕握住宜妃的手腕探查了一下,主要是驗證一下身體情況,之後便知趣地施禮告退了。
一路向外,梅清不覺黯然,看宜妃的神情,對腹中的骨肉竟是不怎麼珍惜的樣子,這也是實在無奈吧。
做女子的,又怎會不向往成爲母親?可是,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這看似平靜的宮廷,不知有多少暗涌,又不知沉澱着多少渣滓。
皇上已經有了不少成年的子女,宜妃從外域而來,若是產下幼子,處境只會愈發險惡。從這個角度來說,是不是應該孕育皇子,還真是個問題。
外間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些,宮人們奉上了茶點,皇上也是累了,吃了兩塊兒點心,和太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什麼。
見梅清出來,太后眸光一閃,隨即避在了茶盅後頭。皇上卻是十分隨意地問道:“宜妃好些了沒?可問明白了?”他顯然並不看好梅清,這麼個小姑娘,鳳至公主的陪讀,即便讀過幾本書,瞎貓撞到死耗子解過兩回毒,又能有什麼真本事呢?
梅清沒有再行正式的禮節,剛纔折騰一通應該已經夠了,只是略彎了彎腰,輕聲道:“回皇上的話,問明白了。”
太醫等人都還在地上跪着呢,趙太醫忍不住擡起頭來,問道:“陳姑娘,可問明白了不曾?”
這話問的幾乎和皇上一模一樣,意思卻是大不同。
梅清衝趙太醫點點頭,微笑了一下,道:“其實宜妃娘娘的龍胎安好,只是腸胃失和而已,加上娘娘是寒性體質,故此症狀嚴重些,只需飲食清淡兩日,日後多加註意便是。”
隨着梅清的話音兒,周圍似乎有一股看不見的輕鬆氣息瀰漫開來,大家都知道,今日至少不會有人喪命了。
“腸胃失和?”皇上皺起了眉頭,“好端端的爲何會腸胃失和?腹中胎兒當真沒事兒嗎?”
梅清擡頭看了皇上一眼,隨即意識到自己這個習慣性的做法很可能被認爲屬於失儀之列,趕緊把頭低下,答道:“回皇上的話,其實今兒這事兒應該是無心之失。乃是宜妃娘娘午膳所用的豆腐和之後引用的蜂蜜相剋,加上娘娘是寒性體質,故此症狀愈發明顯些。”
“豆腐?!”皇上站起身來,狠狠盯着梅清,這魚頭豆腐煲可是皇上帶過來和宜妃一同用的。“你肯定?”
天子一怒,效果非比尋常。梅清只覺得脖子後頭的汗毛刷的一下豎了起來,手腳立時不知如何放才合適。只得硬着頭皮說道:“臣女是如此看,若是皇上有所懷疑,可以找體質與宜妃娘娘相近的宮人測試。”
“你胡說些什麼!這豆腐乃是極常見的東西,御膳房日日泡了豆子現磨現做的,又不是外頭買來的,怎麼會有事兒!”皇后也急了。
梅清默默翻了個白眼兒,這些人什麼腦袋,自己明明是說豆腐和蜂蜜好不好,並沒說是豆腐的事兒啊,怎麼都奔豆腐去了?不如找塊兒豆腐撞死算了。
“臣女的意思,不是說豆腐有問題,而是豆腐和蜂蜜同食才致不適。”梅清低聲說明了一句。
皇上默然了一刻,忽地指着地上跪着的太醫院的徐醫正道:“你說,若是當真是豆腐與蜂蜜相剋,你們怎的竟然不知道?”
徐醫正乃是以爲年過六旬的老者,四位太醫中以他最爲肥胖,跪了良久,已出了不少虛汗,神色十分委頓。見皇上問道,勉強叩了個頭,答道:“回皇上的話,總是微臣見識有限,學藝不精之故。”
另外三位太醫聽了這話,只恨不得替他開口,那裡有一口認下的,無論如何總要辯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