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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梨站在門外沒動,冷眼瞧着老太太。
老太太是趙氏的母親,蘇家滿門被流放的時候,趙氏一族也受到了波及,若沒有老太太幫持着,只怕蘇家兩位少爺也會一蹶不振回不來了。
陛下主要只召了蘇良行和兩個兒子回京,沒提趙氏一族,這兩人便把老太太這個外祖母當成親祖母一起帶回京了。
去年蘇梨回京在祖母的壽宴上遠遠地看見過老太太一眼,老太太當時的身子骨尚且硬朗着,流放路上蘇良行都被熬死了,她卻還健在,這生命力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是女兒女婿接連死亡,白髮人送黑髮人,對她的打擊終是不小,那一頭銀髮白得刺眼,臉上也陡然生出許多老態,有些像八九十的老人。
蘇家兩位少爺已經官復原職,但老太太的誥命沒有了,如今她身上穿的不過是普通的素錦,上面用顏色清淡的綵線繡着暗紋,針腳也不如何精緻,可見與之前尚書府老夫人的生活還是差了許多。
蘇家已經沒了,老太太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一句話就能把蘇梨沉塘的老太太了。
蘇梨在心裡想,老太太停下來,扭頭看着她,渾濁的眼底一片冷厲,還有當初的三分威嚴。
“逆女!進來跪下!”
老太太再度命令,蘇梨一臉平靜:“我早已從蘇家族譜中除名,敢問老夫人要用什麼名頭讓我下跪?”
蘇梨稱她一句老夫人,再不像當年那樣喚她外祖母。
果然是翅膀硬了,說出來的話越來越不像樣了!
老太太氣得不停地喘氣,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像卡了口老痰在那裡。
“他是你爹!”
老太太顫着聲說,蘇梨眨了眨眼微笑:“老夫人,您就當我當初已經被他們沉塘弄死了吧,死人可不會給人磕頭作揖!”
說完這話,蘇梨轉身就走,剛轉過走廊,恰好與下朝回來的蘇青、蘇珏碰上。
蘇梨已經許久沒見到兩位兄長了,他們都是趙氏所生,是尚書府正兒八經的嫡長子和嫡庶子,身份不同,以前就鮮少與蘇梨和蘇喚月接觸,後來蘇梨回京,與他們更是鮮少碰面。
許是他們已入朝爲官,不想再與蘇梨這樣一個庶妹扯上關係,故意躲着她吧。
三人見面,俱是一愣。
蘇梨記得兩位兄長的性子是有些急的,經過這些年在官場的打磨,加上蘇家的一系列變故,兩人如今看着倒是沉穩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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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身上的朝服還沒換下來,上面用綵線繡着青鳥,均是五品官員,品階在蘇梨之上,蘇梨福身行禮:“見過兩位大人!”
她的語氣客套疏離,儼然是要與他們劃清界限,蘇珏被激得一怒,想要說點什麼,被蘇青攔下。
“縣主大人不必多禮,是我二人住在這裡打擾你了。”
蘇青溫和的說,他是嫡長子,當年雖未正式拜在顧遠風門下,倒也和顧遠風有過不少交集,在禮數方面比蘇珏做得更好。
“無妨。”
蘇梨低頭吐出這兩個字,默認了他們是借住在這裡的事實。
兩人是堂堂七尺男兒,如今又官復原職,自是忍不了寄人籬下的氣,蘇珏再也忍不住,當即道:“我們已在京中購置宅院,最多十日,等宅子都安置好便搬離這裡!”
蘇梨點點頭,這樣的處理方式挺好的,她沒什麼意見。
“如此甚好。”
“你……”蘇珏被激怒,蘇青皺眉低喝:“蘇珏!不得無禮!”
“什麼叫無禮?若不是她,蘇家滿門怎麼會被流放,爹和娘又怎麼會死?”蘇珏的情緒失控,甩開蘇青的手想抓蘇梨,一個暗衛突然從房檐上躍下,擋在蘇珏面前拱手道:“蘇大人,請冷靜!”
“你是什麼人?”
蘇珏擰眉問,暗衛將腰間的赤金莽龍腰牌亮出,蘇青和蘇珏臉色發僵,俱是後退了一步。
這是當今天子楚凌昭的心腹親衛,他現了身便意味着當今天子不許旁人傷害蘇梨。
蘇青和蘇珏眼神晦暗的看着蘇梨。
從幼時起,這個三妹妹就與其他女子不一樣,她不愛女紅愛詩書,而且天賦極高,連顧遠風那樣高冷的人都願意收她爲徒。
十五歲女扮男裝中探花,名震京都。
後來毀了名聲,所有人都看着她的笑話覺得她這一輩子完了,可時隔五年,她像個沒事人一樣帶着孩子回了京,只用了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就將整個尚書府置於絕境。
如今她毀了臉,卻被當今天子的親衛隨身保護着。
她這一生究竟要離奇到什麼地步?
蘇青和蘇珏暗暗猜想,蘇青撞了一下蘇珏的胳膊,蘇珏會意,拱手向蘇梨道歉:“是我莽撞了,請縣主大人恕罪!”
“蘇大人方纔說錯了,尚書大人和令堂的死以及蘇家滿門被流放並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當今貴妃娘娘欲圖謀害皇嗣,此等大罪,非我這樣的弱女子能爲,兩位大人若是不信,可自行前去大理寺查閱卷宗。”
“……” “……”
你也好意思說你是弱女子?而且誰不知道那姓趙的和你關係好,指不定會在卷宗上動什麼手腳呢!
蘇青和蘇珏早就在心裡定了蘇梨的罪,哪裡還聽得進去她說這些,並未將這些話放在心上,蘇梨自然也沒想用這一兩句話澄清什麼,只是不想平白扛了這口鍋罷了。
沒有什麼好再說的,蘇梨回了自己的房間,暗衛隱去身形繼續在暗中保護。
蘇梨讓人打了熱水來,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
果然還是要在家裡才能完全放鬆下來,蘇梨坐在浴桶裡沒一會兒竟是睡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丫鬟來敲門。
“什麼事?”
蘇梨應了一聲,水已經有些涼了,她忙擦了身體起身穿衣服。
“縣主,仁賢郡主帶着小少爺來了。”
陸湛還沒被正式認回陸家,這些下人便仍喚他一聲小少爺。
“備茶和糕點,我馬上就來。”
“是!”
蘇梨迅速穿好衣服趕去前廳,遠遠地瞧着她來,陸湛便歡呼着衝過來:“孃親!阿湛好想你!”
太過興奮,他忘了規矩,蘇梨蹲下身看着他,幾個月沒見,有嶽煙照看着,他倒是一點沒瘦,個子又竄高了一點,穿着錦衣華服,隱約可以看出幾分如玉少年的風采。
“以後記得叫蘇姨!”
蘇梨提醒,揉了揉陸湛的腦袋,陸湛以爲她還在生氣,抱着她的手撒嬌:“孃親,我與你最親的,那個時候都是爲了哄舅舅開心,我才那樣叫你的,你別生我的氣。”
蘇梨離京的時候沒跟他打招呼,後來他知道了,難過了好一陣,哪裡還記得陸戟和扈赫的告誡。
“蘇姨沒生氣。”蘇梨拉着陸湛往屋裡走:“你爹很快要把你孃親接回來了,阿湛聽話,以後叫我蘇姨,懂嗎?”
陸湛抿着脣不吭聲,他還尚小,對情之一字並不瞭解,只隱隱約約知道,蘇梨和他還有陸戟之間的關係,和以前不一樣了。
“阿湛還小,阿梨與他說這些做什麼?”嶽煙不贊同的搖了搖頭,遞了塊精緻的糕點給陸湛,陸湛拿在手裡沒吃。
“他有權利知道的。”
蘇梨淡淡地說,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錯。
嶽煙嘆了口氣,也瞭解陸戟的脾性,知道這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和顧遠風一樣細細問了這一路的波折,蘇梨耐心的回答,簡單說了下邊關的傷亡,沒多說細節。
饒是如此,嶽煙也忍不住撩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
“蘇姨,石頭叔叔還在嗎?”
陸湛小聲問,小臉繃得死死的,他知道蘇梨含糊過去的話意味着什麼。
原本駐守在邊關的三萬將士活下來的少之又少,蘇梨把陸湛抱進懷裡:“阿湛,這幾個月,有很多人都已經不在了,過些時日,你可以跟你爹一起去兵部問問那些叔叔的名字在不在花名冊上。”
“如果在呢?”
陸湛眨巴着眼睛問,眸底是一片單純的淺淺的悲傷。
他不是沒見過生死的小少爺,所以他知道在花名冊上,意味着什麼。
蘇梨親了下他的額頭:“如果在上面,你可以把自己之前攢的錢拿出來,給他們的親人,讓那些人以後的生活過得好一點,好嗎?”
“好!”陸湛重重的點頭,略加思索了一下又道:“宮裡的小姐姐們都很喜歡我,我可以把他們給我的東西都收起來,賣了換錢再拿去給那些人用!”
“嗯。”
蘇梨點頭,嶽煙看得心疼,陸湛這孩子實在太成熟穩重了,這樣其實很不好。
“阿梨以後確定是在京中定居了麼?”
嶽煙轉移話題,打破沉悶的氣氛。
“嗯,我打算過些時日,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地段,開個成衣鋪或者藥材鋪。”
開成衣鋪是因爲蘇梨自己的女紅不錯,雖然現在手生了,好歹也算是個行家,能辨得出優劣。
開藥材鋪她也對藥材有些瞭解,實在不行她還可以找嶽煙幫忙。
這兩樣蘇梨都挺有把握的,雖然前期運作可能會有些困難,但後期的利潤還是很可觀的,尤其是以她現在的身份,和京中這些深閨婦人打好關係以後,銷量是絕對不愁的。
“想法挺好的,你的錢夠嗎?不夠的話……”
“夠了。”蘇梨自信的說,衝嶽煙眨了眨眼:“等將軍回來,論功行賞以後就有錢了。”
嶽煙:“……”
小梨子,看你這樣子,你難道想在這個時候跟陛下獅子大開口?
嶽煙有些擔心:“現在宮裡都減少了月例開銷,你這個時候問陛下要錢的話,陛下應該不會給吧。”
“會給的。”
蘇梨篤定,然而嶽煙後面再怎麼逼問蘇梨都不肯多說了。
這廂蘇梨和嶽煙相談甚歡,御書房裡的氣氛卻十分沉悶。
楚凌昭的桌案上放着一個酒罈子,上面只用油紙隨意蒙了一層,包裝簡陋至極。
“這就是忽可多的骨灰?”
楚凌昭問,眉頭擰成麻繩,表情一言難盡。
“是,當時漓州出了點事端,剛好就一起焚了,最後掃了半罈子回來。”楚凌熙拱手回答。
楚凌昭的眉頭抽了抽,不僅把人屍骨燒了,還和亂七八糟的人一起燒的,這骨灰裡豈不是還混雜有別人的骨灰?這是成心要氣死忽韃嗎?
楚凌昭的太陽穴跳了跳,擡手揉了揉:“離京之前朕不是說過讓你攔着陸戟和扈赫他們,留忽可多一命嗎?”
認真算起來,若是陸戟和扈赫聯手,楚懷安根本敵不過他們,況且那種情況下,大家都已經殺紅了眼,哪裡能在他們手下保住忽可多的命?
楚懷安心思轉了轉,沒說實情,脣角一勾滿不在乎道:“是他先拒不投降,還擄走阿梨觸了送的逆鱗,我不殺他只怕還會叫他生出許多事端來。”
“是你殺的忽可多?”
楚凌昭挑眉,眼底帶了兩分審視。
楚懷安被那審視刺了一下,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是我,傳回來的摺子不是早就說清楚了嗎。”
“朕有口諭在先,謹之卻還親手殺了他,可知這是抗旨不遵?”
楚凌昭的語氣凌厲起來,御書房的溫度陡然下降,叫人不寒而慄,楚凌熙立刻跪了下去:“皇兄,臣弟雖然沒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況,但謹之當日受了重傷,險些傷到心肺,想來當時的戰況一定十分驚險,謹之殺了那位胡人大將,只怕也是迫不得已。”
“你懂什麼!”
楚凌昭怒得呵斥了一句,擡手將桌案上的奏摺掃落在地。
“忽可多是忽韃的親兒子,是要繼承王位的人,在胡人一族中極具聲望,如今他死了,忽韃絕對不會輕易罷休,胡人一族也必定會拼死爲他報仇,此戰已讓遠昭元氣大傷,再打下去,你知道還會死多少人?!”
楚凌熙張了張嘴,想再替楚懷安辯駁兩句,喉嚨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
用這一個人的命,換多數人活下去,這樣看起來似乎很划算。
但很多事卻不能用劃不划算去衡量。
“若是胡人還敢再犯,臣可以請命帶兵迎敵,臣犯下的錯,由臣擔着。”楚懷安平靜的說,楚凌昭聽得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抄起桌上一本奏摺砸到楚懷安身上:“你他媽覺得自己這樣很有擔當是不是?”
楚凌昭難得爆了句粗口,這會兒御書房裡也沒有別人,都是一起長大的兄弟,沒什麼好繃着的。
楚凌熙愣了一下,忙過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奏摺撿起來:“皇兄,事情總有辦法解決的,你別生氣。”
“怎麼解決?你告訴朕怎麼解決?”楚凌昭怒問,一腳蹬了椅子,眼睛氣得發紅:“讓朕用自己的兄弟換忽韃一個兒子嗎?”
話音落下,御書房陷入一片死寂。
楚凌熙看看楚凌昭又看看楚懷安,心底突然涌上難以言喻的難過。
他原以爲在他們這一代,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們不會因爲皇權謀奪而手足相殘,可最後怎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楚懷安舔舔脣,有點想笑,楚凌昭剛剛吼的這一句話完全驗證了他之前在漓州的猜想,楚凌昭確實動了要一命抵一命的念頭。 щщщ●ttκá n●¢ Ο
胸腔漫起難受的酸楚,楚懷安卻笑出聲來,他還是那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淡淡道:“用我一個換成千上萬條命,挺值的,沒想到我這麼紈絝的一個人,竟然還能名垂青史。”
“楚懷安,你他媽就是個混蛋!”
楚凌昭抄起硯臺狠狠地砸過去,楚懷安沒躲,濺了一身的墨,額頭也被砸出一個血洞,涓涓的涌出血來。
“謹之!”
楚凌熙喊了一聲,忙衝過去幫楚懷安捂住傷口,楚凌昭也沒想到他竟然不避不躲,看着不住涌出來的血,萬丈的怒火消了一半,滿腔的怒罵都被堵在了喉嚨裡。
“去找太醫給他包紮一下!”
楚凌昭沉聲說,疲憊的坐下,發了一通火,腦仁都疼。
楚凌熙忙扶着楚懷安離開,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楚凌昭頭也沒擡,沉聲命令:“出去,朕想一個人靜靜!”
那人頓了頓,聽話的退出去,也沒應是,楚凌昭猛地掀眸望去,果然看見安若裳端着一盅東西準備退出去。
“進來吧,我剛剛還以爲是外面伺候的人。”
楚凌昭放軟聲音解釋了一句,在安若裳面前,他鮮少用‘朕’,都是用的自稱。
安若裳端着東西又進來,在桌案上騰出一小塊兒地方,揭開盅蓋:“御廚做的銀耳蓮子羹,清心靜氣的,已經放溫了,陛下喝點吧。”
說完,她有條不紊的開始整理屋裡的一片狼藉。
“一會兒讓他們進來收拾就行。”楚凌昭說,安若裳把一沓奏摺整齊堆放到桌上,走到他身後輕輕幫他按捏太陽穴。
“侯爺和王爺回京,陛下當高興纔是,怎麼發了這樣大的火?”
安若裳的手指纖細,按摩手法很好,力量適中,讓楚凌昭心底鼓譟的情緒漸漸安定下來,他不由得嘆了口氣:“謹之行事太張狂了……”
一句話裡,包含許多無奈,又有幾分心酸。
“老侯爺早亡,先帝在時便縱着他,他的性子向來如此,陛下雖然惱他,不也一直縱容着他麼。”
安若裳看得通透,楚凌昭對楚懷安的兄弟感情是很深厚的,做太子時,楚凌昭便與楚懷安走得很近,每每與楚懷安吃了飯,心情總是要好許多。
當然,這些都是安若裳從旁人那裡打聽來的,他從來不會在她面前擺出什麼好臉色。
她聲音柔柔,讓楚凌昭的心情舒緩了許多,不由感嘆:“你都看得明白的事,謹之卻糊塗得看不明白呢!”
楚凌昭心裡有些難過,他的確動了要給忽韃消氣的主意,但還沒下定決心,他若是真想對楚懷安下手,早在他們入京之前就該把人綁了丟進天牢去,他爲什麼今天還要跟楚懷安說那麼多?不就是想讓楚懷安能一起想想辦法出出主意嗎?
但看看這個混蛋說的什麼話?
翻來覆去就那一句,人是他殺的,抗旨不遵的也是他。
連那硯臺他都不躲了!是認定自己這個當皇帝的就那麼狠心絕情嗎?
楚凌昭氣得胸腔一陣陣發疼,感覺這些時日的擔憂不安全都餵了狗,關鍵這狗還一點都不領情!
“陛下息怒,很多事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侯爺雖然看不明白,但他也沒有忤逆你呀,這不是代表無論陛下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侯爺都會服從嗎?”
“他敢不服試試!”
楚凌昭冷哼,心裡的氣又少了一點,只覺得這混球也就只剩下這一點優點了。
楚凌昭自己不知,他這會兒像是年少時與楚懷安鬥氣似的,活脫脫的孩子氣。
安若裳有些想笑,軟着聲提議:“男人考慮問題總是直來直往,不像女人心思百轉千回,陛下明日不妨宣阿梨進宮試試,她向來聰慧,又極了解侯爺的性子,應該能想到辦法的。”
她的想法和楚凌昭的想法一致,楚凌昭笑了笑,將紛亂的情緒壓下,伸手一拽,把安若裳拽進自己懷裡,她掙扎着要起來,被他緊緊箍着不放。
“陛下?”
她詫異的喚了一聲,身子縮在一起,回宮這麼久,還是沒有習慣他的親近。
楚凌昭仔細打量着她,一眼就看見她鬢角長出了一小片霜白的髮絲,那張臉卻還是完美得無可挑剔,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有白頭髮了?”
楚凌昭問,她有些窘迫不安,擡手想擋住白髮,卻將皮膚鬆弛的手腕暴露在他眼前。
她的臉不會有什麼改變,可身體已經明顯開始衰老,哪怕太醫院的太醫天天想盡千方百計爲她調養,也改變不了她日漸衰老的事實。
楚凌昭抓着她的手輕輕摩挲了一下,她見遮掩不住,忙故作輕鬆道:“這是正常的,臣妾也二十五歲了,不是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了。”
哪有二十五歲的人皮膚會像這樣?
楚凌昭抱緊她,在她額頭親了一下:“不管你變成什麼樣,都沒關係。”
安若裳兩隻手無措的僵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回抱住他,心裡被酸酸脹脹的情緒充盈着。
在生命只剩下幾個月的時候,還能得到這個帝王最後一點憐憫,她其實應該知足了。
“謝陛下!”
她說,帶着無比虔誠的感恩。
蘇梨是在第二天下午被宣進宮的,宮裡來的人順便送來了內務府新做的幾套春衫,一水的蘇錦,綢子觸手細滑如雲霧,款式是今年最新的款,顏色鮮豔,卻又不失端莊,刺繡細緻,繡出來的花樣精美,很是好看。
蘇梨多看了幾眼,還是更偏向開成衣鋪。
蘇梨選了一套黛青色裙子穿上,裙子極貼身,穿着很舒服,刺繡中絞着金絲,在陽光的照耀下會折射出細碎的光亮,意料之外的好看。
存着以後要做買賣的想法,蘇梨對裙子的腰身、剪裁和繡工都比較留意,
換好衣服出來,宮人恭恭敬敬在門口等着,扶着她上馬車。
上車以後蘇梨也沒閒着,掀開車窗簾看着外面,可惜京都的禮教還比較嚴,街上除了少許做小買賣的婦人,根本沒有大家閨秀走動,也看不到現在在她們之中流行什麼。
蘇梨失望的放下簾子,琢磨着過些時日還是要給各家小姐夫人送些拜帖,擺個宴席,全面瞭解以後才能把鋪子開起來。
已經是春天了,天氣暖洋洋的叫人發懶,明媚的春光越過高高的宮牆,在牆上投下明媚的光影,人卻是走在一片陰影之中。
宮人將蘇梨引到偏殿,楚凌昭午休起來,正坐在偏殿看書,窗戶大開着,一叢亮眼的春光正從窗戶灑進來,照得他身上的龍袍金燦燦刺人眼。
“臣女蘇梨,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蘇梨跪下叩見,楚凌昭拿着書不想動,畢竟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安寧的時光了。
“起來吧。”
楚凌昭吩咐,蘇梨起身,宮人端着一個小藤椅過來,藤椅上鋪着綿軟的動物毛皮,舒服極了。
蘇梨坐下,宮人又奉上一些小零嘴。
楚凌昭翻着書沒有說話,蘇梨便垂眸看着他衣襬上的暗紋細細打量。
良久,楚凌昭低聲問:“沒有什麼要跟朕說的?”
要說的太多,蘇梨不知道他想聽什麼。
“臣女怕淨說些陛下不愛聽的廢話,還請陛下明示。”
倒是會把球踢回來。
楚凌昭掀眸看向蘇梨,今日她來覲見戴了面紗,只露出一雙水潤的眸子,和剛回京時不大一樣,剛回京時,她是柔中帶剛,如今倒確確實實是柔下去了,像尋常人家的小姑娘。
“聽鴻禮說,你和謹之互許了終身,寫了婚書?”
楚凌昭問,蘇梨仍垂着眸,被他衣襬上的金絲龍爪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
原來婚書一事,不是楚懷安主動提的,反倒是楚凌熙說的麼?
“嗯。”
“準備什麼時候辦婚宴?”
“……”
蘇梨被問得無語。
當初在國公府也是,陸國公直接問她對陸戟是什麼想法,想不想進國公府的門。
遠昭的婚俗什麼時候變成直接過問女方的意見了?就算蘇家不在了,她現在自立門戶,也該去問楚懷安,讓他找個媒人上門才合規矩吧。
“陛下應該去問侯爺。”蘇梨低聲說,莫名有些氣惱。
楚凌昭沒注意蘇梨的情緒不對,把書簡放到一邊,正襟危坐:“戰事初歇,再過一個月多月,太后要過大壽,此戰之後,邊關將士傷亡過重,朕打算下旨,舉國上下,哀悼兩年,期間不得行婚嫁之事,阿梨覺得此舉如何?”
先帝在時也曾有過這樣的先例,行倒是可行的。
只是楚凌昭現在頒發此令,恐怕並不是單純的爲了哀悼,朝中關係複雜,很多人都不可靠,他下了此令,應是不想宮裡再混進什麼不可靠的人,好大刀闊斧的整肅朝綱。
“將士戰死,亡靈難安,舉國哀悼,自是理所應當。”
蘇梨平靜的說,被轉移了注意力,已忘了自己剛剛在生什麼氣。
“忽可多已死,接下來死的人還會更多。”楚凌昭冷冷地說,似乎已經預見接下來會發生的戰亂血腥。
“忽可多是胡人第一勇士,他現在死了,就算忽韃還在,胡人一族怎麼也要用近十年的時間才能恢復元氣吧。”
“胡人一族元氣大傷,這次回去以後,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說不定會被周圍幾個部落蠶食掉一些領地,忽韃痛失愛子,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要如何應對?”
拐了這麼久的彎,楚凌昭終於問到正題,蘇梨掀眸看了他一眼。
之前在漓州,楚懷安提過這個問題,蘇梨也想過,但她不太確定楚凌昭是什麼想法。
楚凌昭不避不閃的與蘇梨對視,眸底一片深邃。
看不透。
“以臣女的愚見,現在陛下有兩個選擇。”蘇梨沒再拐彎抹角:“要麼,一命償一命,陛下痛失肱骨之臣,以平胡人怒火;要麼,完全震懾住胡人,讓他們完全臣服在遠昭腳下,再不敢興兵侵犯!”
蘇梨豎起兩指,她手上的凍瘡已經完全好了,兩根手指嫩白纖長,在陽光下瑩潤髮光,好看極了。
“胡人元氣大傷,遠昭亦然,忽韃也不是傻子,如何還能震懾他們?”
楚凌昭問,蘇梨收回手,眉毛一挑,做了個俏皮的表情:“此戰對遠昭的影響如何,胡人說了不算,陛下說了纔算!”
她這樣平白鮮活了許多,楚凌昭不自覺愣住,蘇梨又道:“這裡是遠昭的疆土,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想震懾住胡人,有什麼難的?”
“你是讓朕虛張聲勢?”
楚凌昭立刻明白過來,蘇梨點點頭:“其實這個靈感也是臣女在漓州受到啓發想到的,陛下可知,漓州城有位長老,利用一些手段將自己神化,在漓州的地位甚至比淮陽王還高,可以輕易掌握一個人的生殺大權。”
漓州發生的事,暗衛已詳細告訴楚凌昭,那長老其實也並不是什麼長着三頭六臂的怪物。
他能以一己之力,凌駕於漓州一城人之上,楚凌昭坐擁整個遠昭,又如何不能威懾住忽韃?
楚凌昭對蘇梨的提議有些感興趣,不恥下問:“阿梨打算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