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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醫胖乎乎的老臉盡是無奈,他本是躲在席間角落偷閒,聽幾個同僚討論八卦,沒想到半路被楚懷安黑着臉揪來給蘇梨治傷。
沒見到人,單看楚懷安那殺氣騰騰的模樣,他還以爲自己先前看錯了病,蘇梨毒發身亡了,嚇得惴惴不安。
來了才發現蘇梨好端端坐在屋裡,就是手腕上有一道兩寸長的傷口,雖用絹帕纏着,卻還不停地往外流着血。
“蘇小姐這是有什麼想不開……割腕了?”
高太醫詫異的問,被楚懷安拍了一下後腦勺:“你纔想不開割腕,還不快止血!”
解開絹帕,仔細查看,那傷口雖然稍有點深,好在並未傷及重要筋脈,看着血流不止,卻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認真上了藥,包紮完,高太醫包了幾包藥粉放在旁邊桌上,溫吞吞的叮囑:“傷口這兩天記得不要沾水,這些藥拿着,每兩日換一次。”
叮囑完,沒人應他,眼見氣氛不對,連忙提着藥箱溜之大吉。
待人一走,殿裡安靜下來。
楚懷安雙手環胸站在牀邊直勾勾的看着蘇梨,臉冷硬的繃着,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架勢。
蘇梨不敢與他對視,低頭看着被箭鏃劃破的衣袖,頗覺可惜。
良久,這人沉沉的開口:“誰讓你在靶場裡探頭探腦的?想死?”
軍餉貪污一事尚未有眉目,她怎會想死?
蘇梨搖頭,知道這人在氣頭上,只能放軟聲音:“今日安主蔚分明是死盯着我刻意要找茬,我摔倒以後,便成了死靶,不盡快表明身份,他若想法子一箭穿透靶殼將我射殺,將過錯推給內務府說靶殼做得不好或者說自己只是失手,便不會受到任何責罰。”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
如此做,蘇梨自認是沒有什麼錯的,就算後面楚懷安要找安珏的茬,也還算是有理有據,不至於顯得無理取鬧。
方纔那樣緊急,她把一切都儘量考慮到了,只是沒顧慮到這人的顏面和自尊心。
楚懷安俯身湊近,眼底攢着怒火:“在你眼裡,爺是死的嗎?爺會眼睜睜的看着他找你的茬不管?”
“我是怕侯爺難做。”
蘇梨看着他回答,眼底一片誠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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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安心中氣血翻涌,被氣得不行。
不僅是蘇梨半點沒有躲在他身後尋求庇護的意願,更是因爲在校場上那句讓他不要再演下去的話。
他爲了這小東西做的一切,在她眼裡竟然都是演戲?他是戲班子裡的小白臉嗎?需要費這麼大的精力陪她演戲?
越想越生氣,楚懷安不由逼問:“在校場,你憑什麼說爺在演戲?爺對你哪一點不真了?沒有爺你現在早就死在大理寺牢裡了,沒有爺你早就該陪着姓陸的秋後問斬!”
他說得句句在理,如今在宮中,蘇梨也不能與他爭辯太多,放軟態度退步:“侯爺說的是,方纔是我失言了。”
一拳又打在棉花上,楚懷安不由冷笑,果然是顧遠風教出來的好徒弟,叫人吃堵的招數都是一樣的。
心裡堵着氣,他臉上露出獰笑,冰刀似的目光一寸寸刮在蘇梨臉上:“既是失言,以後就別再爺面前說,不然爺聽見一次,咬你一次!”
“……是!”
蘇梨點頭答應,只覺這人說‘咬’的時候,語氣特別的狠,又別有用意,叫她後背發涼,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因着蘇梨受傷,楚懷安沒再參加後面的比試,陪着蘇梨在太后偏殿休息,沒多久,一個宮人小跑着進殿。
“啓稟侯爺,今日武試已結束,安主蔚摘得桂冠,他麾下的趙副蔚也表現不俗,陛下給了不少封賞。”
安珏得了第一,蘇梨沒什麼感覺,倒是對趙啓能脫穎而出有些詫異,五年前她看見趙啓的時候,他可並沒有什麼武學才能。
“哼!他還真是有臉!”
楚懷安冷嗤一聲,對安珏奪冠這個結果頗爲不屑,宮人陪着笑,從袖袋裡拿出一塊墨玉奉上:“侯爺,這是您要的墨玉。”
楚懷安伸手接過,隨意拿了幾片金葉子將人打發走:“行了,下去吧!”
宮人行着禮退下,楚懷安將那塊墨玉拋來拋去把玩着,絲毫沒有要給蘇梨的意思,蘇梨的目光便隨着那墨玉上下移動。
“不想要了?”
“想。”
蘇梨坦白回答,下一刻,溫涼的墨玉便落入手中,楚懷安一臉認真:“想要什麼就直接開口說,爺對自己的人出手想來闊氣!”
他說着神采飛揚起來,好像不管蘇梨想要什麼,他都會滿足。
蘇梨握緊墨玉,沒想到他會這樣輕易地將墨玉給自己,誠懇的開口:“謝侯爺!”
說完無話,沒多久,夜幕降臨,宮燈全部點燃,有宮人前來通報:“侯爺,宮宴還有半個時辰就要開始了。”
“知道了。”
說完揮手,那宮人卻並未離開,又道:“蘇小姐的衣服壞了,安貴妃特命人送了新衣來。”
安珏前腳射了蘇梨一箭,差點置她於死地,後腳安貴妃就貼心的送了衣服來算是賠罪,倒是十分的會做人。
“什麼衣服?拿進來看看?”
話落,三個宮婢捧着托盤進來,托盤上的衣服很是華貴,內襯的衣裙是月白色的雲錦,沒有任何花式,折射着燭光,流光溢彩,外袍是石榴紅的雲錦,上面用綵線繡着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婢女只是捧着衣服走來,那花卻像是鮮活的綻開了一般。
這衣服比太后賜的那套那奢華高調許多,按理,蘇梨一個新寡,是不應該穿這樣高調的服飾的,然而楚懷安一看卻是十分滿意,大手一揮收下衣服,讓宮婢幫蘇梨換上梳妝打扮。
換衣服的時候,宮婢見蘇梨身上多處被磨破了皮,都面露詫異,見蘇梨面色平靜,都低着頭沒敢聲張。
換好衣服,蘇梨讓宮婢幫自己梳了個簡單的婦人髮髻,她本來沒什麼貴重的首飾,唯有之前蘇挽月給她的白玉簪,想了想復又戴在頭上。
沒有旁的髮飾陪襯,那白玉簪髻在烏髮之中便格外惹眼,襯得她烏髮如墨,也更顯白玉瑩潤奪目。
從殿裡出來,楚懷安恰好也換了衣服走來。
他換了一身藏藍色華服,袖口有黑線和銀絲交錯織就的蟒蛇暗紋,胸襟和衣襬上有綵線繡的麒麟祥瑞,襯得他玉面如風,俊美無雙。
他原是負手懶洋洋的站在門口,見蘇梨走出來,眼眸一亮,不由得挺直背脊,挺鬆一般立着,莫名多了一分肅穆,滿心滿眼的瞧着那人一步步朝他走來,粉頰如俏生生綻放的花蕊,飄進心裡一陣香酥。
及至走近,淺淡的胭脂香帶着柔媚涌入鼻尖。
這脂粉味楚懷安在攬月閣聞過無數次,可旁人的聞着總是媚俗,如今聞到蘇梨身上的,他卻只覺得香軟誘人,尤其是那硃紅的脣,紅豔豔的叫人挪不開眼。
正看得出神,蘇梨仰頭望着他,頗有些無措的問:“侯爺,這妝容似乎太過豔麗,若是……”
話音未落,他的指腹已先於意識壓在她脣上,蘇梨瞪大眼睛,受到驚嚇,像某種沒有攻擊性的小動物。
楚懷安看得喉嚨一緊,粗糲的指腹失了分寸,從蘇梨脣上狠狠擦過,露出她原本的脣色,指腹染上一片紅。
“將這個擦掉就好了。”
他平靜的說,轉身壓下心頭的悸動,垂在袖中的指腹卻像着火一般,灼熱感久久無法消退。
蘇梨的脣被他擦得火辣辣的有點疼,卻也沒敢吭聲,一邊跟在他身後走着,一邊用絹帕將脣上的胭脂一點點擦掉。
一路來到宮宴上,殿中已經坐了不少大臣,楚懷安纔剛走近,宮人已高聲傳報:“逍遙侯到!”
話落,原本喧囂的衆人紛紛朝門口望來,楚懷安見慣了這場面,領着蘇梨晃悠悠的走進去。
殿內的燈火比外面要亮得多,衆人先是被蘇梨身上流光溢彩的衣服驚豔,隨即便被她的容顏驚歎。
之前蘇梨雖出了些風頭,但因爲隔得遠,衆人並沒有太仔細的看清楚她的容貌,況且當時她穿得素淨,也沒精心裝扮,並未如何惹人矚目。
蘇家三位千金,以前在京中風頭鼎盛,嫡女蘇挽月十歲便與太子定下婚約,女紅乃京中一絕,次女蘇喚月性格溫婉,極擅音律曾一曲名動天下,兩人的才華各有千秋,容貌卻都是京都美人榜上數一數二的。
蘇三小姐比前兩位稍小,十歲拜入顧遠風門下,十五歲女扮男裝科舉成女探花聞名遠昭國,衆人只道她才華橫溢不輸男子,雖有登徒子傳言她身材姣好,日後長成定比兩位姐姐還要出彩,卻無人當真。
如今親眼所見,衆人一時不由得晃神,原來傳言不一定爲虛。
衆人的目光直白的落在蘇梨身上,蘇梨很不習慣。
這五年在邊關,她一般都是穿着粗布麻衣做男子,幾乎沒有正經的女子裝扮,如今穿成這樣,感受到那些目光,便有種以色侍人,被人惡意窺視的錯覺。
強撐着走到座位上坐下,有了矮桌遮擋,蘇梨才鬆了口氣,剛放鬆下來便見顧遠風坐在稍微靠後一點的地方衝她舉了舉杯,似是在安慰她不要緊張。
心頭微暖,正要回應,臉頰被捏住,腦袋被強行扭到一邊,一顆冬棗塞進嘴裡。
“坐在爺的身邊,眼珠子別亂轉,敢在爺的眼皮子底下招人爺有的是法子治你!”
“……”
嘴裡塞着東西沒辦法說話,蘇梨只能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得了滿意的回答,楚懷安鬆開手,指尖還有些貪戀嫩滑的觸感,正回味着,耳邊傳來豪氣的笑聲,偏頭望去,安珏正與幾個人談天說笑,開心得不得了。
呵……
楚懷安在心底冷笑,舌尖在後槽牙掃了一圈。
他這個人記仇得很,來日方長,總會叫這位安主蔚知道逍遙侯睚眥必報的名聲是怎麼傳出去的。
又坐了片刻,宮人傳報:“陛下、太后、蘇貴妃、安貴妃到!”
話落,楚凌昭擁着蘇挽月,安若瀾扶着太后一前一後走進來,楚凌昭和太后還穿着下午那身衣服,蘇挽月和安若瀾皆已換了新的宮裝,蘇挽月一身淡藍,安若瀾一身桃紅,兩人一紅一藍,倒是十分的和諧好看。
楚凌昭和太后落座首位,蘇挽月和安若瀾一左一右分別坐在二人旁邊,從位置安排來看,蘇挽月和楚凌昭的位置更近,得皇帝的寵愛自然也更多一些。
只是她身後只有一個孤孤單單的尚書府,不及安若瀾有整個安家和太后撐腰來得有底氣。
四人落座,楚凌昭簡單說了幾句,宮宴便很快開始,司樂局精心排練的節目開演。
絲竹聲入耳,蘇梨下意識的在席間尋找蘇喚月的身影,以往這種場合,總是少不了二姐的琴聲的。
然而找了一圈,其他大臣都有帶家眷入宮,唯有京兆尹因爲張嶺的事,一個人前來赴宴。
蘇梨正憂心蘇喚月在府上的處境是否真的有改善,一支歌舞演完,安珏又端着酒杯站了起來。
宮宴用的都是上好的白玉杯,握在手裡甚是好看,他舉起杯子,遠遠地看着蘇梨,朗聲開口:“蘇小姐,今日是下官箭術不精,不小心誤傷了你,如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下官敬蘇小姐一杯,算是賠罪!”
他是堂堂主蔚,從五品官員,又是安家的少爺,明着是給蘇梨道歉,實際卻是把她又推上了風口浪尖。
她一個已經被從蘇家族譜中除名的人,如何受得起安珏這一杯酒?
所有人都等着看蘇梨該如何應對,等了一會兒,蘇梨沒有反應,全都伸長脖子去看,卻見蘇梨眼睛一眨,卻是期期艾艾的哭了起來。
一開始她只是無聲淚流,哭到後面便是控制不住的低聲啜泣,連瘦弱的肩膀都顫抖起來。
她哭得如此傷心,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叫看見的人忍不住心疼。
安珏再狂,說到底也是七尺男兒,喜歡的也是那嬌滴滴如水一般的女子,此時看見蘇梨哭得梨花帶雨,不覺也軟了心腸,忍不住道:“你……你哭什麼?”
蘇梨不答,咬着脣將淚意逼回去,睜着一雙水光氾濫的眸子與安珏對視:“安主蔚身份高貴,今日民女能活下來,已是安主蔚手下留情,民女萬萬擔不起安主蔚這一杯酒,當自罰三杯給安主蔚賠罪纔是!”
她聲音柔柔的,吐字卻十分清晰,中氣十足,讓在場的人都能聽清她在說什麼。
剛剛安珏說他是誤傷蘇梨,蘇梨現在卻說自己能活下來都是安珏手下留情,說完也半點不給安珏反駁的機會,仰頭就喝了三杯酒。
“請安主蔚大人有大量,以後莫要再與小女子計較!”
蘇梨請求,放下杯子,臉上淚意未消,眼神卻是一片堅定,將一個受盡刁難卻不屈不撓的弱女子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安珏沒想到蘇梨這麼快就倒打自己一耙,剛要辯解,顧遠風已平靜開口:“安主蔚,蘇小姐雖早已不是下官的學生,可也算是下官看着長大的,不管她曾做了什麼讓你不悅的事,你如此揪着她一個弱女子不放恐怕有失身份吧?”
衆人聞言交頭接耳起來,細想之下,安珏今日似乎的確一直針對蘇梨。
蘇梨離京五年,回京才短短數日,怎麼會與安珏結下什麼深仇大恨?聯想到之前安珏說的畫本子,衆人很容易想到戲園子裡經常上演的惡霸強權逼良爲娼的戲碼。
沒想到安主蔚竟然是這樣的人啊!
衆人看蘇梨的目光不由得同情起來,安珏尚未察覺到風向的突然轉變,安若瀾已先一步洞悉:“安珏……”
安若瀾想呵止安珏,以免他把一手好牌打爛,卻聽見楚懷安幽幽的開口:“安主蔚傷的是本侯的人,本侯坐在這兒是沒喘氣兒還是怎的?安主蔚眼裡看不見本侯麼?”
此話一出,安珏敬酒的舉動立刻顯得用心險惡起來,他越過楚懷安直接給蘇梨敬酒分明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楚懷安平素是最不講這些體統規矩的,安珏以爲他無狀,卻不想他雖不循規蹈矩,對這些規矩卻是清楚明白得很。
安珏被堵得沒了言語,之前武試奪冠的喜悅也被沖淡,眼看他並未反駁蘇梨的話,安若瀾不由得動氣,拔高聲音:“安珏!還不跪下給侯爺道歉!你的無心之失,差點要了侯爺心上人的命!”
安若瀾刻意強調了安珏只是無心之失,安珏梗着脖子還拉不下臉來,蘇挽月柔聲開口:“妹妹怎地如此動怒,左右阿梨沒有受什麼重傷,安主蔚以後莫要再爲難於她便好。”
蘇挽月這話說得很是大度,表面是讓安若瀾不要呵斥安珏,言下之意卻是贊同蘇梨之前說安珏故意找茬那段話。
安若瀾氣結,楚凌昭溫聲開口:“愛妃既然不欲追究,此事便就此作罷。”
這話明擺着是站了蘇挽月,這事今天是翻過去了,可日後要是翻起舊賬來,安珏就是曾欲圖謀害逍遙侯的人!
安若瀾氣結,可這個時候她也不能揪着這件事惹楚懷安不快,只能陪着笑臉道:“多謝姐姐寬宏大量,妹妹一會兒再讓人送些東西給蘇三小姐作爲補償!”
被人打了一巴掌還要陪着笑臉這種事在宮裡很常見,安若瀾忍得安珏卻是忍不得,他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知道安若瀾因爲他吃了虧,頓時又在心裡記了蘇梨一筆。
蘇梨端端正正的坐着,絲毫不理會安珏,擡手端起酒壺幫楚懷安斟酒。
一杯倒滿,楚懷安擡手壓住她的手腕:“不疼?”
腕上紗布又暈出淺淺的緋色,她搖了搖頭,楚懷安並未放手,又問:“這事你也翻過去了?”
受傷的是她,被各種針對的人也是她,她還沒有說什麼話,旁人三兩句就幫她把這事翻過去了,這算什麼道理?
楚懷安問得隨意,蘇梨掀眸看着他,見他表情桀驁不馴,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低聲回答:“左右不是什麼重傷,不必給長姐添麻煩。”
這是蘇挽月剛剛說給安若瀾聽的話,她又複述了一下。
楚懷安頗有些惱怒,什麼叫不是重傷?當時如果多幾分差池,她能不能坐在這裡喘氣兒都是個問題!
況且,這小東西是他的人,再多的麻煩也是添在他頭上,什麼時候會添到那人身上去了?
楚懷安心中不滿,卻還是鬆了蘇梨的手。
今日是除夕,見了血腥終是不大好,況且有安家做靠山也不好把事情鬧太大,還不如一會兒宮宴結束,找人把安珏先套頭打一頓解解氣。
這一風波以後,宮宴繼續,歌舞表演越發精彩,衆人的關注點卻已不在這些表演上,低頭交談的都是安珏和蘇梨之間的關係。
之後的宴會沒再出什麼意外,待衆人酒足飯飽,宮人撤了飯食,奉上熱茶甜點。
安珏在下午武試拔得頭首,楚凌昭給他封了賞,又挨着給今年政績比較突出的大臣賞賜,不一會兒,宮人拿着聖旨叫到蘇梨。
“尚書府三小姐蘇梨聽旨!”
蘇梨起身走到大殿之中跪下,她起得急,楚懷安本想拉住她說兩句話,卻沒來得及,指尖與她的裙襬擦過。
“尚書府三小姐蘇梨才情出衆,膽識過人,於逍遙侯有救命之恩,今特賜……”大內總管張德還沒念完封賞,被蘇梨高聲開口打斷:“陛下!”
張德拿着聖旨停下,蘇梨俯身,一頭磕在光潔明亮的地磚上:“請陛下恕罪,民女斗膽向陛下請命!”
她跪伏大殿中央高聲說道,聲音洪亮底氣十足,比在軍營中淬鍊了許久的將士還要堅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楚凌昭看着她髮髻上那支白玉簪,眸底諱莫如深:“何事?”他沉聲問,語調平平,似乎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
蘇梨的眼睛仍是紅的,眼底有着水光,表情卻是一片決絕:“民女五年前名聲盡毀,如今幸虧侯爺憐愛,給民女一處容身之地,今日卻因爲民女給侯爺讓安主蔚不快,民女自覺無顏立足,願自此落髮爲尼,斬斷塵緣!”
御前自請落髮,以後便再沒有回頭的機會,滿座頓時譁然,全都被蘇梨驚住。
唯一知道內情的太后聞言皺了皺眉,讓蘇梨這麼做的人是她,可因爲之前發生的小插曲,這個時機便顯得有些微妙。
安珏剛找完茬,蘇梨就自請落髮,不知情的怎麼看都像是安珏欺人太甚,蘇梨不堪欺辱纔想落髮避開他。
安珏是安家所剩不多的後人,太后怎麼能不護着他?
安若瀾也沒料到事情的走向會變成這樣,有些怨毒的看了蘇梨一眼,正欲說話,蘇挽月搶先一步開口:“阿梨離京五年,好不容易回京,怎地又要遁入空門?你還如此年輕,日日與青燈古佛爲伴如何受得住?”
她的聲音輕柔,滿滿的都是關切,說完眼眶微紅,卻恰到好處的沒有流淚以免顯得造作,旁人一看,便是極令人豔羨的姐妹情深。
顧遠風也被蘇梨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要勸阻,想到她剛回京時的反應,又生生壓下。
大事未成,蘇梨不會真的想遁入空門,她這樣做,必然有自己的理由。未免壞了蘇梨的計劃,顧遠風沒有貿然開口。
“民女心意已決,請長姐保重貴體,莫要爲民女傷懷!”
蘇梨沉聲迴應,她叫着長姐,話裡已有隱忍剋制的哭腔,蘇挽月的眼眶也紅得更厲害,拿了絹帕擦試眼角顫着聲道:“三妹妹你怎地如此糊塗?湛兒還小,你怎能丟下孩子不管呢?”
衆人尚不知蘇梨帶着孩子回了京,如今她這簡單的一句,便將蘇梨已爲人婦的事挑得明明白白。
“孩子已入蘇家祖籍,父親和母親自會照料好他,沒了民女這個臭名遠揚的娘,對他來說是件好事!”
蘇梨此言已是無迴轉的餘地,蘇挽月面容悲苦,眼角終是垂下一滴淚來。
美人垂淚,自是楚楚可憐,叫人心疼得緊。
蘇挽月捏着絹帕扭頭看着楚凌昭,期期艾艾的低喚了一聲:“陛下,三妹妹她……只是一時糊塗!”
她並沒有直接讓楚凌昭駁回蘇梨的請求,這樣哭訴一番卻是比直接言明更讓人難以拒絕。
“蘇貴妃,你懷着龍嗣,莫要如此悲痛!”
太后沉聲開口,蘇挽月頷首致歉,眼角卻還在一滴一滴的往外蹦着淚珠,太后被她這悽苦的模樣看得直心煩。
太后本是想把蘇梨弄進尼姑庵老實待着,今日見她如此出風頭,便起了殺意,想着她進了尼姑庵,過些時日便派人將她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了,以免勾得楚懷安淨幹些離經叛道的事,沒想到今日安珏會攪和到這些事裡來。
蘇挽月這會兒又哭哭啼啼的在楚凌昭眼前賣慘,看在她肚子裡的龍嗣的份上,太后也不好太抓着蘇梨不放。
思及此,太后不得不主動開口:“哀家瞧着這位蘇三小姐也是位伶俐人,何苦非要落髮爲尼?”
太后祥和的說,好似之前逼着蘇梨請願出家的人不是她。
蘇梨跪伏在地上沒吭聲,太后又道:“既已有了孩子,那便以哀家的名義賜塊貞節牌坊罷,也不枉當年才華驚絕之名。”
不入尼姑庵,太后也想用一塊貞節牌坊壓着蘇梨,叫她爲人處世,步步不得僭越。
話音剛落,吏部侍郎趙忠率先提出異議:“啓稟太后,據臣所知,這位蘇三小姐五年前名譽盡毀,恐怕擔不起貞節牌坊如此恩賜!”
他說得直白,卻還不算刺耳,好歹沒再陳述一遍蘇梨於土匪窩失節一事。
當年的事鬧得人盡皆知,蘇良行此刻也覺老臉無光,主動站出來道:“老臣叩謝太后恩賜,但逆女蘇梨,確實難承貞節牌坊之名!”
蘇梨之前懟了趙忠,這人眼裡又容不得沙子,此時跳出來說話蘇梨覺得很正常,只是沒想到蘇良行會這麼着急的諫言。
血濃於水,如今在這大殿之中站着,這血脈聯繫卻又如此單薄脆弱。
蘇梨跪伏在地,舔脣笑了笑,反對之聲越來越多,良久,楚凌昭開口壓下衆人的議論,看向楚懷安:“尚書府三小姐蘇梨已被蘇家除名,如今乃逍遙侯府的人,依謹之所見,當如何處置?”
這球,最終還是踢到了楚懷安那裡,蘇梨有些緊張。
太后要她出家一事,她沒有告訴楚懷安,方纔也是擅作主張就跟皇帝提了要求,這人脾氣向來不好,此刻定然在氣頭上,若是他……
正緊張着,楚懷安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自然是帶回去好好懲治一番,叫她知道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他怒極反笑,又恢復平素吊兒郎當的性子,蘇梨卻聽得頭皮發麻。
“那便交由謹之處理,封賞照舊!”
皇帝說完,張德將封賞唸完,蘇梨叩謝皇恩,回到座位坐下。
楚懷安沒跟她說話,溫吞吞的喝着她方纔斟的那杯酒,懶洋洋的託着下巴看戲。
蘇梨頗有些惴惴不安,卻保持着鎮定沒有吭聲,只專心幫他佈菜。
又過了一會兒,張德拿了聖旨喊到楚懷安的名字,楚懷安放下酒杯,整理了衣襟走到大殿中央跪下。
“逍遙侯楚懷安天性秉然,淡泊名利,前些時日被奸佞構陷與貴妃有染,險些喪命,罪魁禍首雖已伏誅,其間尚有許多疑雲,爲顯公正,今特命逍遙侯爲昭冤使,專查此案,賜昭冤令,見此令者如見朕!”
一旨令下,滿朝文武面上皆是一肅。
上午楚凌昭才讓趙寒灼借查蘇梨所作文章一事插手軍情處,如今又封了楚懷安爲昭冤使,且不說楚懷安是拿着這昭冤令玩還是胡作非爲,單單是這兩道聖旨,便已讓人無端生出危機感來。
這位年輕的帝王,怕是要一點點肅清朝綱振君威了!
“臣領旨,謝主隆恩!”
楚懷安高聲開口,宮人將聖旨和一塊巴掌大的金色令牌呈上,楚懷安接過,將腰牌別在腰間回到座位。
原本觥籌交錯的大殿安靜得有些沉悶,唯有楚懷安高興的與楚凌昭打着趣說着話,其他人看着楚懷安,只覺得腦袋上像懸了一把無形的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
太后不知是氣着了還是年紀大了不能受累,早早地便讓安若瀾扶着回宮休息了,蘇挽月懷着身孕,沒多久也告退離開。
皇帝尚未離席,其他大臣卻是不敢走的。
又坐了一會兒,焰火表演準備就緒,楚凌昭帶着衆人走上觀景臺。
因着楚懷安的身份,蘇梨就站在離楚凌昭不遠的地方。
第一支焰火衝上天的時候,他與楚懷安面對面站着朝蘇梨招了招手,蘇梨遲疑了片刻才走過去。
走到跟前,焰火在頭頂綻開,漆黑的夜一瞬間亮如白晝。
藉着那一瞬間,蘇梨看見他臉上帶了笑,眸底一片溫情,他問:“蘇小姐可知頭上這支白玉簪有何來歷?”
他的聲音很輕柔,這會兒沒有旁人在,他的語氣裡也少了帝王的威儀,好像只是尋常人家的兄長在與妹妹說話一般。
今夜他一直在看這支白玉簪,蘇梨不知到底有何淵源,只能如實回答:“陛下恕罪,玉簪乃長姐所贈,民女不知其有何特殊意義。”
焰火的光芒很快消失,眼前又陷入漆黑,蘇梨看不見楚凌昭的表情,只聽見他低聲道:“不知者無罪,戴着吧,挺好看的。”
他不願說,蘇梨自然不敢多問。
看完焰火,衆人陸續離開,楚懷安是要回府的,宮人安排了馬車送他們回去。
夜裡寒氣重,馬車裡貼心的放了兩個暖爐,蘇梨拿了一個遞給楚懷安,楚懷安沒接,靠坐在馬車壁上審視着她。
這目光頗冷,蘇梨怕說多錯多,索性捧着暖爐任由他看着,車伕的騎術很好,駕車駕得很穩,磕噠磕噠的馬蹄聲在安安靜靜的街道上回響着。
一路回了逍遙侯府,馬車剛停下,管家就捧着披風衝過來:“侯爺,您可算回來了!”聲音激動,差點就老淚縱橫。
披風是大紅色的,爲了祛除黴運辟邪所用。
從被抓進大理寺,楚懷安一直沒回來,只讓宮人捎信回府報了個平安,然而沒見到人,終是無法安心。
知道家裡人都擔心壞了,楚懷安任由管家哆嗦着幫他把披風穿上。
“時辰不早了,母親可睡下了?”
“沒呢,今兒是除夕,夫人一直等着侯爺回家呢!”
管家回答,激動得手抖,寄了半天都沒繫好披風帶子,蘇梨看不過去,主動伸手幫楚懷安繫上,繫好退開,楚懷安挑眉看了她一眼。
“侯爺請進!”
管家讓開路,小廝端了火盆放到大門口,楚懷安一步跨過去,蘇梨也提了裙襬跟着進去。
一路進去,小廝用柚子葉灑了水給他們引路,到了大廳門外,丫鬟端了柚子水給他們洗手,又拿着薰香圍着他們轉了幾圈,直到兩人身上都染上薰香味才罷休。
終於進門,楚劉氏迫不及待的衝過來,抓着楚懷安不停地上下打量:“終於回來了,有沒有受傷?是不是瘦了?我說了多少遍讓你好好地,你要嚇死娘嗎?”
楚劉氏說着說着掉下淚來,知道蘇梨在天牢裡中了毒,她嚇得魂都快沒了,倒不是擔心蘇梨,只是想着萬一楚懷安也吃了那飯菜中毒,到那鬼門關走一遭的話,她怕是活不下去了。
因爲擔心,她清瘦了許多,人也越顯憔悴,今日她刻意裝扮了一番,老氣卻還是顯露出來。
“我不是說了我沒事嗎?”
見她如此,楚懷安也有些心疼,忙扶着她坐下,楚劉氏淚流不止,嗔怪的捶了捶楚懷安的胸膛,楚懷安任由她打着,好半天才把人哄住。
沒過多久子時到,小廝去門外點了炮仗,四處的炮仗聲此起彼伏。
楚劉氏哭得眼睛紅腫,楚懷安拿出不知什麼時候準備的紅包遞給楚劉氏:“又是一年新年,兒子祝孃親身體健康,順遂無憂,青春永駐!”
楚劉氏沒拆開紅包,尚不知裡面裝了什麼,已被逗得破涕爲笑,這才注意到蘇梨也在旁邊,頓覺失態有些懊惱,卻沒對蘇梨發火,轉而從袖兜裡拿出一個紅包給蘇梨。
沒想到自己還能拿到紅包,蘇梨有些受寵若驚,連忙伸手接過:“謝夫人!”
瞧見她手腕上的紗布,楚劉氏眉頭皺起:“怎地又受傷了?”
除夕見了血,可不是什麼好事。
“只是一點小傷,不礙事,許是開門紅吧。”蘇梨努力找了好寓意,楚劉氏勉強接受了這說法,又說了幾句把蘇梨打發走,留下楚懷安繼續說話。
出了大廳,管家上前給蘇梨引路,卻不是去思竹的院子,而是給蘇梨單獨闢出了一個小獨院。
“蘇小姐這次替侯爺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夫人念着蘇小姐的好呢,以後蘇小姐就住這裡吧。”管家笑盈盈的說,此番的態度比之前熱切了許多。
“多謝!”
蘇梨道謝,因着除夕守夜,廚房的人還沒歇下,下人很快送了熱水來。
身體被溫暖的熱水浸泡,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蘇梨滿足的閉上眼睛。
這次除夕宮宴比她預期的效果要好上許多,如今楚懷安有了昭冤令,要查什麼很是便利,只要拿到確鑿證據,陸戟斬殺糧運使一事就可以平和的解決了。
如果順利,初夏的時候她也許就能帶着蘇湛回塞北去,不過在走之前,她要給二姐和核兒一個交代。
想到這裡,蘇梨的眉頭微皺,胸口涌上鬱氣,忽聽得窗戶發出啪嗒的聲響,睜開眼睛卻見楚懷安正從窗外翻進來。
“侯爺?”
蘇梨驚呼,壓低身子貼到浴桶邊,衣服雖然就搭在旁邊的屏風上,可她不敢站起來去拿。
楚懷安翻進來,關了窗,直直的走到浴桶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眸底怒火翻騰,看得蘇梨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