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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梨陪着嶽煙在宮裡住下了。
嶽煙左肩中箭,傷了一寸心室,發了兩天高熱,蘇梨和高太醫衣不解帶的一直照顧她,到第三日,她的情況纔算穩定下來。
蘇梨兩天兩夜沒合過眼,被高太醫轟去休息,宮人貼心的幫她打了熱水,送來換洗衣物。
蘇梨簡單洗了下身子,還是放心不下,索性在嶽煙牀邊趴着睡下。
她原本只是想小憩一會兒,可眼睛一閉上就睜不開了,睡得綿長悠遠,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躺在一張小榻上,周圍很安靜,她怔愣了片刻,猛地坐起身。
“嘛呢,詐屍呢?”
熟悉的懶洋洋的聲音傳來,卸了蘇梨一身戒備,下一刻,臉上被從天而降的熱帕子蓋住。
蘇梨擡手用帕子擦了擦臉,將最後一點睡意抹去,扭頭,不出意外的看見楚懷安坐在屋裡,正悠然自得的吃着油酥花生。
“侯爺什麼時候來的?”
蘇梨問着下牀,洗了帕子晾在洗臉架上,腦子裡對於自己怎麼從嶽煙的牀邊到這榻上來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楚懷安把花生嚼得嘎嘣脆:“這宮裡又不是什麼禁地,爺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他這語氣裡帶着股子驕傲的恣意,蘇梨點點頭表示認同。
睡得太久,腦子有些昏沉,肚子也犯起餓來,蘇梨揉着腦袋走到楚懷安面前坐下,有人敲門,楚懷安伸手把裝花生的小碟子挪到一邊,隨口喊了一聲:“進來!”
門吱呀一聲推開,四五個宮人端着飯菜涌入。
飯食下面都用小暖爐煨着,放到桌上時還冒着熱氣,色香味俱全。
蘇梨本來只是感覺有一點餓,香氣涌入鼻尖,肚子頓時唱起空城計。
宮人奉上銀筷,蘇梨接過,也不客套,夾了菜便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只准備了一副碗筷,楚懷安照舊吃着他的花生粒。
這種感覺很奇怪,宮人上了飯菜就退出去了,安靜的房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沒有交流,只有銀筷與瓷盤相擊和花生粒在口腔炸開發出的磕噠聲,卻意外的和諧,透着兩分安定。
蘇梨嘴巴小,但吃東西很快,前兩天消耗過大,她一個人竟把飯菜基本都吃了個乾淨,吃完還很沒形象的打了個飽嗝兒。
聽見這聲兒,楚懷安掀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這也是跟陸戟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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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怎麼現在什麼都要往別人身上扯?
蘇梨悶着聲沒說話,楚懷安也沒繼續追問,目光在她肩頭掃了掃:“上藥了沒?”
“一點小傷,已經結痂了。”
又是這話,楚懷安拍拍手,拍去指尖的花生皮,忽的傾身扣住蘇梨的下巴。
預料到蘇梨會想要掙脫,他微微用了些力,壓得指腹下那寸肌膚微微發白,與紅潤油亮的脣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那脣越發透亮誘人。
“侯爺!”
蘇梨低喚一聲,擡手抓住楚懷安的手腕,以防他有其他動作。
楚懷安眸色清亮的看着她,從光潔的額頭,細長的柳眉劃過,最後落在那漂亮的脣瓣上。
受到蠱惑似的,他湊得更近,呼吸交纏間,可以聞到蘇梨剛剛吃下的紅燒肉的味道。
“在軍情處,他碰你哪兒了?”
楚懷安問,他沒提安珏的名字,像是不屑於提兩個字。
這樣的距離過近,蘇梨偏頭避開一些:“沒有。”
那些細節她並不想再跟楚懷安細說,反正她已經還了一腳,夠安珏喝一壺了,沒必要再小題大做。
然而楚懷安顯然不這麼想,他微微撤開一點距離,另一隻手虛虛的來到蘇梨脖頸間:“沒有碰,衣服怎麼散開的?”
不僅是衣服,連肚兜都被勾破了呢。
他記得清清楚楚,怎麼會讓蘇梨就這樣矇混過關??
“不小心劃破的。”
蘇梨含糊的回答,伸手想推開楚懷安,胸前忽的一軟,這人竟是如安珏那日一般,從領口探了進去!
蘇梨下意識的屈膝,像對安珏那樣進行攻擊,不過楚懷安並沒有和安珏一樣失去警惕,他鬆開蘇梨的下巴,側身避開,然而撈住蘇梨的腰,幾個旋轉之間,將蘇梨帶回榻上壓住。
男人的身材高高大大,壓在身上跟小山似的,更可氣的是他那隻手根本沒有抽出來,反而趁着蘇梨掙扎的時候,感受了一番柔軟細膩。
“楚懷安!”
蘇梨壓低聲音怒吼,這裡可不是在逍遙侯府,她不敢太過造次。
她的語氣羞惱,臉頰泛起紅暈,恨不得低頭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上一口。
“我在。”
楚懷安回答,聲音變了調,有些沙啞,染上慾念,眸子卻仍是一片清明,倒映出蘇梨咬脣憤怒的臉,鮮活極了。
“阿梨不是宣稱自己早已看慣風塵了麼?怎麼旁人碰得,我就碰不得了?”
他問得輕佻,像真的拿蘇梨當成那種隨便的女子。
蘇梨想像前幾次那樣裝作若無其事,心卻瘀滯得發疼,委屈又難受。
眼角熱得發紅,她垂眸偏頭看向一邊,不說話也不掙扎,放鬆身體任由他胡來,臉上卻倔強得叫人心疼。
“明明這麼在意,何必在我面前裝得雲淡風輕?”
楚懷安低聲問,放開蘇梨,抽出手又將蘇梨的衣領拉好。
蘇梨坐起來,胸口被觸碰的感覺仍縈繞不散,甚至還殘留着男人指尖溫涼的體溫。
“安主蔚是朝廷命官,侯爺還能爲了我剁了他的手不成?”
蘇梨反問,努力讓自己鎮定,聲音還是隱約透出一絲哽咽。
楚懷安捻捻指尖,暗暗嘆了口氣:“你沒跟爺說過,怎麼知道爺不能??”
一語雙關,暗指她私下辦的好多事,都不曾告訴他,尋求他的庇護。
“侯爺不欠我什麼,不敢太過勞煩侯爺。”
這話,是他之前問過蘇梨的,他不欠她什麼,憑什麼要幫她替陸戟洗清罪名?可那時他還不知自己五年前曾對蘇梨說過什麼混賬話。
話題到此似乎終結了,蘇梨抿着脣不再開口,楚懷安在屋裡來回踱步,似有什麼難以啓齒的話。
又過了一會兒,楚懷安擡手按住蘇梨的肩膀,無比鄭重的承諾:“老實待着,五年前的事,我給你一個說法!”
這句話,每一個字他都說得很慢,看向蘇梨的眼神也很誠懇,蘇梨完全能感受到他說這話時的誠意,和艱難下定的決心。
他不是在騙她。
這話若是放在五年前那個夜晚說給蘇梨聽,哪怕被人戳着脊樑骨過完後半生,蘇梨也會咬牙熬下來,等着他給自己一個交代。
可現在已經遲了。
那些傷和磨難她都已經受了,說法不說法的她已經不在意了。
他現在要給她的,是她已經不想要的。
況且,他說這句話的前提,是不希望蘇梨傷害蘇挽月,歸根結底,他還是站在蘇挽月那邊,若真發生點什麼萬一,他會護着的,也必然是她。
蘇梨心裡看得比什麼都明白,可對着楚懷安這樣誠懇的眼神,她還是很給配合的答應:“好。”
嶽煙傷得這樣嚴重,在這個節骨眼上,蘇梨不會去主動招惹蘇挽月。
不過她不主動招惹,並不代表蘇挽月也會對她視而不見。
嶽煙甦醒後第三日,蘇梨被一個宮女引去了御花園。
那個宮女用的藉口很簡單,說高太醫去給貴妃娘娘診胎去了,讓蘇梨隨她去太醫院拿藥。
這種情況並不是第一次發生,蘇梨便信了,走到半路發現不是去太醫院的路,蘇梨轉身就往回走,那宮女來了個假摔,嗷嗷的痛呼起來,很快引來侍衛。
蘇梨不敢與侍衛起衝突,任由侍衛將她拿下押到御花園中。
那天天氣頗爲陰沉,蓄了幾日的雨化作黑沉的雲垂在天邊,安若瀾和一衆妃嬪正悠閒地在御花園賞花。
安若瀾的品階最高,坐在最中間,其他妃嬪衆星拱月似的環繞在她身邊。
瞧見蘇梨,安若瀾臉上綻出笑來,笑裡沒有暖意,像逮着獵物一般。
安珏在蘇梨和楚懷安身上栽了大跟頭,不僅吃了痛,還被暫停了軍情處主蔚一職,這事不僅讓安珏丟臉,也讓安家面上無光,捎帶着連安若瀾在太后那裡都不可避免的捱了幾次訓,安若瀾自是對蘇梨印象深刻。
“喲,這不是蘇三小姐麼?”安若瀾笑盈盈的開口,等侍衛摁着蘇梨給她下了跪才假惺惺的看向那侍衛:“蘇小姐這幾日是奉命住在宮裡,她犯了什麼錯,你們竟敢如此對她?”
“回貴妃娘娘,方纔有人在御花園外喧譁驚擾了娘娘和諸位貴人,卑職職責所在,這纔將她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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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蘇小姐呀,本宮剛剛還以爲有刺客闖進來了呢。”安若瀾說着用絲帕掩脣笑起來,笑過癮了才餘興未了道:“都是誤會,還不快放開蘇小姐。”
侍衛聽命放開,蘇梨仍跪在地上沒起來,剛過那個宮女早就沒了蹤影。
知道自己入了套,蘇梨也沒過多狡辯,開口認錯:“民女粗魯無狀,貴妃娘娘寬宏大量不與民女一般見識,民女定謹記於心!”
“不過是個誤會,蘇小姐何必如此介意。”安若瀾柔柔的說,給貼身伺候的宮婢使了個眼神,那宮婢立刻上前將蘇梨扶起來。
蘇梨站到一邊,微微垂頭,再低眉順眼不過,安若瀾也沒發話讓她走。
幾個妃嬪在旁邊坐着,都知道安家最近出了什麼事,目光均在蘇梨身上流連,風漸漸刮起來,出了自個兒的寢殿,指不定會不會遇到皇帝,衆人穿得都不是很厚,被風一吹便有些冷了。
安若瀾慢悠悠的喝了口熱茶,方纔閒聊的話題也都因爲蘇梨的加入擱置下來,幾個妃嬪看看蘇梨再看看安若瀾,互相暗中遞着眼色。
蘇挽月從側妃到貴妃,因爲有楚凌昭暗中護着,一路都走得很順,而安若瀾呢,有太后這個姑母罩着,自然也是順順當當。
宮裡的人誰沒有點手段?
蘇挽月會跟楚凌昭撒嬌,安若瀾不會,她的手段更高明,畢竟帝王的寵愛太難得,太后的庇護卻總是會有的,有太后在,她想做什麼,自有人上趕着替她做。
這不,沉默了一會兒,一個貴人打扮的女子瞧着蘇梨誇張的開口:“貴妃娘娘口中的蘇三小姐,可是除夕那日大出風頭的奇女子?”
有人領了頭,其他人立刻笑着附和:“可不就是她麼!”
“劉姐姐眼神真好使,就是她!”
衆人嬉笑着,把蘇梨當成笑話來看。
蘇梨面不改色,任由她們對自己品頭論足。
“臣妾聽說蘇小姐離京五年,近日纔回京,五年前可是出了什麼大事,怎地好端端的離家出走了呢?”
那位劉貴人裝着糊塗一個勁的戳蘇梨的傷疤,餘光瞥見安若瀾脣角上揚,透出滿意,便知自己這勁使對了方向,安若瀾今日就是想好好刁難蘇梨一番。
得到這個結論,劉貴人臉上笑得更甚,擡手抓了一把瓜子磕着玩兒,其他人也都笑看着蘇梨,等着她自己出醜。
蘇梨心裡也知道劉貴人是上趕着給安若瀾當槍使,安若瀾貴爲貴妃,又有太后撐腰,她今日要拿蘇梨出氣,蘇梨也只能乖乖受着。
“五年前民女不幸被山匪擄劫,失了清白,無顏待在家中,便趁夜離了家。”
“呀,竟是被山匪污了身子!”
劉貴人驚呼一聲,用繡帕掩住脣鼻,眼神躲閃着不肯看蘇梨,像是看到什麼髒污不堪的東西,其他人也跟着往後避讓。
“都是些舊事,提這些做什麼。”安若瀾幽幽的出聲,說出來的字句像在制止衆人不要拿蘇梨開玩笑,那語氣卻頗爲愉悅,眼尾掃了劉貴人一眼,暗示她再添一把柴,把火燒得更旺些纔好。
人就是這樣,明明自己也是看人臉色度日,被支使着去踩別人的時候,卻有種有人撐腰的詭異底氣。
這會兒劉貴人便把安若瀾當成了靠山,看蘇梨的眼神越發不屑起來,她朝着蘇梨吐出瓜子殼,擡手捋捋鬢角的散發:“在遠昭國有俗例,未婚失貞的女子,當浸豬籠沉塘,以保全名節,蘇小姐當年雖是被山匪擄劫,失了身卻是實打實的,怎地還有顏面活在這世上?”
劉貴人好奇的問,眼睛眨巴着,眸子淬了毒,顯出瘋狂。
原本陪着笑的幾個妃嬪都漸漸停下來,宮裡不缺冤魂,只是青天白日,衆目睽睽,蘇梨又不是這宮裡的人,要是鬧出人命,終歸是不好。
“貴人說的是,當年父親本也打算將民女沉塘,只是民女自幼膽子小,怕死得很,這才苟活於世。”
蘇梨回答,語氣依然很平靜,五年前在楚懷安的院子裡,楚劉氏也曾這樣當衆折辱於她,將她的顏面自尊統統踩在地上,如今再重溫起來,倒也沒什麼特別的。
蘇梨這般坦然,出乎了衆人的意料,安若瀾臉上的笑意也變得淺淡。
今日她留下蘇梨就是爲了圖個樂子,蘇梨不驚慌羞臊,逗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思及此,安若瀾輕輕咳了一聲,宮婢立刻送上披風爲她披上:“娘娘,小心着涼。”
宮婢軟着聲提醒,安若瀾一臉無趣的攏攏披風,作勢要站起來,眼看拍馬屁的機會要流失,劉貴人怎麼坐得住,當即指着蘇梨開口:“臣妾看蘇小姐這身子髒得很,前面就是陛下命人鑿的華清池,蘇小姐不如進去洗洗身子,別髒了我們的眼!”
新年伊始,天兒還冷得很,現在到這池子裡泡着,連男子都受不了,更遑論是身嬌體弱的女子?
“貴人恕罪,民女這身子早就髒了,就算再怎麼洗也無法脫胎換骨,貴人若不想看見民女,民女這就告辭!”
蘇梨說完轉身要走,安若瀾復又坐下,饒有興致的開口:“慢着,劉貴人也是一番好意,蘇小姐的態度未免也太強硬了吧?”
安若瀾的身份到底與劉貴人不同,她一開口,立刻有侍衛攔住蘇梨的去路。
她說蘇梨態度強硬,這又算什麼?
蘇梨沒有硬闖,深吸一口氣,轉身朝安若瀾跪下:“貴妃娘娘,安主蔚被停職一事,確實與臣妾有關係,但民女乃一介草民,實在沒有本事能將安主蔚置於此地,還請貴妃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民女計較!”
這話是挑明瞭安若瀾今日是在故意刁難自己,又把身上的責任推了個乾淨。
安若瀾眼底閃過精明,只覺得蘇家教養出來的女兒,真是一個比一個會說話。
可惜,投錯了胎,天生就是賤命!
安若瀾擡手把玩着茶杯,脣角泛起冷笑:“蘇小姐真是誤會本宮了,本宮自知這個弟弟粗魯莽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有今日都是他咎由自取,怎會因爲他故意刁難蘇小姐呢?”
她說完手一鬆,茶杯落地,摔得稀碎,衆妃嬪嚇了一跳,連忙附和:“就是就是,貴妃娘娘向來寬厚待人,怎會與你斤斤計較!”
“就是,我看有的人啊,不僅身子髒了,連心也髒了,纔會總覺得別人不懷好意要害她!”
三個女人一臺戲,幾個妃嬪湊到一起,七嘴八舌的,說出來的話也不容小覷。
但不管她們怎麼說,蘇梨還是不肯下水。
劉貴人也知道自己剛剛太過強硬,若是被人揪住,怕是不好開脫,她心思活泛,飛速的想着法子,片刻後揚起笑,擡手取下頭上的珠釵,拎着裙襬走到池邊,素手一揚將釵子丟進池子裡。
“哎呀,太后初一賞賜給臣妾的鎏金瑪瑙簪掉下去了,蘇小姐水性好,可否幫臣妾撿一下?”
劉貴人誇張地大叫,臉上敷衍的演出一分焦急。
蘇梨從沒說過自己水性好,劉貴人這麼一說,衆人立刻會意,全部統一口徑:“對呀對呀,蘇小姐你水性好,幫劉姐姐撿一下吧!”
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說話,指鹿爲馬,顛倒黑白,看這架勢,今日這水蘇梨下定了!
安若瀾表情愉悅,喝着茶坐等蘇梨反應。
“太后親賜之物,自是不敢大意!”
蘇梨說着走到池邊,單手撐在欄杆之上,腳下配合用力,身體躍起,在衆妃嬪的驚呼聲中跳進水池。
池中的水比想象中更冷,夏日池中會重上睡蓮供觀賞,因此池水並不深,下面有厚厚的淤泥,攪和以後散發出惡臭,還叫人行動不便。
“哎呀,真臭,我就說她髒死了該洗洗吧!”
劉貴人趴在欄杆上看熱鬧,嘴上說着擠兌蘇梨的風涼話,其他人都跟着嬉笑起來。
蘇梨充耳不聞,憋足了一口氣沉到水裡找簪子。
她跳下來的地方就在劉貴人丟簪子附近,來回摸了三圈,終於找到,蘇梨游到岸邊準備上去,被劉貴人叫住:“誒誒,找到了嗎?你把簪子丟上來我瞧瞧,萬一不是我的怎麼辦?”
這要求分明是存心刁難,蘇梨低頭看看簪子,簪子上面綴着淚珠狀的瑪瑙,若是摔了恐怕這人又有話說,長了個心眼,蘇梨撕下一節袖子把簪子包住丟上去。
劉貴人自然不可能用手接住,等簪子落了地,她嫌棄的用腳踢開。
這簪子根本不是太后賞賜的,只是內務府按份例發的。
踢完以後,她下意識的看向安若瀾,安若瀾沒理她,與身邊的宮婢說着話:“今年御花園的花倒是開得挺早的。”
“是啊娘娘,奴婢已經讓人去備暖爐了,娘娘喜歡看多久都行。”
“你倒是伶俐。”
安若瀾誇了那宮婢一句,又哪裡是真的想看花,分明是還想繼續看戲!
劉貴人也是聰明人,當即扯了耳朵上那對鑲金的翡翠耳墜丟進池子裡。
“哎呀,我的耳墜!”劉貴人浮誇的喊着,跺着腳顯示自己的氣惱:“簪子撈上來了,耳墜又掉下去了,蘇小姐左右已經溼了,不如再幫我找找耳墜吧!”
簪子好歹還有那麼大,耳墜小得可憐,劉貴人又用了吃奶的勁扔出去,蘇梨就這麼在池子裡摸要摸到什麼時候?
在水裡只待了這麼一會兒,蘇梨渾身就已經涼透,上下牙牀發着抖打着架,再泡下去,她怕是要比嶽煙還要躺得久。
身體凍得厲害,蘇梨泡在水裡沒動,仰頭直勾勾的看着劉貴人。
池子其實不高,劉貴人可以清晰的看見蘇梨的每一寸面部表情,被蘇梨看着的時候,她莫名覺得池子裡的水好像涌上來了一樣,讓她後背發寒。
“你……你看我做什麼?”
劉貴人沒好氣的問,舌頭竟然有些打結。
知道她做不了主,蘇梨沒跟她廢話,高聲開口:“安貴妃,得饒人處且饒人,今日之事,我保證不會告訴侯爺和其他人,你要爲安主蔚出氣,我便認了,只是我如今住在侯府,也算半個侯爺的人,貴妃娘娘若是做得太過火,侯爺恐怕面上無光。”
蘇梨說完,岸上沒有一個人說話,她們沒有想到蘇梨膽子竟然這麼大,竟敢搬出楚懷安跟安若瀾擡槓。
又等了一會兒,安若瀾還是沒有讓蘇梨起來,蘇梨只得繼續加籌碼:“我是奉陛下口諭住在宮中的,若我出了什麼事,陛下應該不會坐視不管,一旦查下來,怕是會傷了陛下與貴妃娘娘之間的感情!”
這話一出,有三兩個妃嬪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泄出一絲一毫的驚愕。
這蘇三小姐,還真是不怕禍從口出!
蘇梨還在池子裡,看不見安若瀾眼底的陰鶩,她的眸光從池邊衆人臉上掃過,綻開甜甜的笑:“不過是一對耳墜罷了,本宮一會兒讓人給劉貴人送幾對到宮裡,何必執着於這些小玩意兒。”
說着話,安若瀾站起身來,宮婢立刻退到前面替她引路,這架勢便是饒了蘇梨。
衆妃嬪紛紛福身行禮,齊聲高呼:“臣妾恭送貴妃娘娘!”
“免了!”
安若瀾意興闌珊的揚手,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意味深長的看着衆人:“今兒個天涼,各位妹妹回去以後一定要記得喝藥,萬一腦子糊塗說錯了話可就不好了!”
這話說得關切,言下之意卻是敲打衆人不要把今天的事宣揚出去。
衆人頭皮發麻,連忙應承:“謝貴妃娘娘關心!”
安若瀾揚長而去,蘇梨聽着動靜從池子裡爬上來。
她渾身溼透,衣服上還裹着淤泥,臭烘烘的往下滴着泥水,留下來的妃嬪全都流竄着逃跑。
蘇梨沒在意,自顧自的抓起裙襬擰乾,餘光瞥見被劉貴人踢到一邊的瑪瑙簪。
“貴人,你的簪子不要了?”
蘇梨撿起簪子問,劉貴人瞧瞧她又瞧瞧那沾了污泥的簪子,眼底閃過厭惡:“被你碰過都髒死了,不要!”說完領着宮婢匆匆離去。
這簪子品相併不十分驚豔,可做工還算精巧,劉貴人不要,蘇梨擡手擦了擦,戴到自己頭上,提步往回走。
走到半路,與着急忙慌往這裡趕的高太醫差點撞到一起。
“哎喲我的姑奶奶,你上哪兒去了?”
一見蘇梨,高太醫忍不住追問,鼻尖聞到臭味,再見蘇梨一身溼噠噠的狼狽不堪,連忙將蘇梨拉到一邊:“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沒什麼,不小心掉池子裡了。”
蘇梨淡淡的說,高太醫眼角抽了抽,宮裡的池子都有半人高的欄杆攔着,要多不小心才能掉進去?
明知道蘇梨是在說謊,高太醫也顧不上細問,拉着蘇梨回去,叫人送來熱水,又親自讓醫女熬了驅寒的湯藥。
蘇梨是真的凍狠了,在熱水裡足足泡了一刻鐘的時間才停止顫抖。
內務府的宮人又送了乾淨的換洗衣服來,蘇梨沒敢久泡,很快擦了身子換上,打開門,高太醫端着不冷不熱的藥衝進來讓蘇梨喝下。
喝了藥,身子暖和起來,腦子還是不免有些發昏。
高太醫屏退宮人,緊張兮兮的湊到蘇梨耳邊:“剛剛陛下讓人把小煙兒叫走了,我有點擔心,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你和她這次回來要幹什麼呀?”
他約莫沒做過壞事,屋裡只有他和蘇梨兩個人,還左顧右盼,聲音壓得不能再低,眼珠也着火似的亂竄着。
就這樣的膽子,也不知道那日怎麼敢衝出來用身家性命替嶽煙作保。
“高太醫放心,陛下只是問幾句話而已,不會出什麼事的。”
蘇梨平靜的安撫,沒把這當一回事,高太醫聽得牙都疼了,現在的女娃娃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子大,那可是九五之尊啊,還能沒什麼事?
他心裡擔心,嘴上不由得嘀咕:“你倒是不擔心,有侯爺和貴妃護着,我家小煙兒就孤零零一個人,她要是出了什麼事,誰能幫她一把啊?”
這話有那麼一點埋怨的意思,但也是出於替嶽煙擔心的立場,蘇梨沒生氣,替他倒了杯冷茶降火:“她出了事,不是還有我麼。”
“……”
想到蘇梨之前在御前的反應,高太醫沒了聲音,悶頭喝了那杯茶,涼意浸到胃裡,他擡手打了自己一嘴巴:“蘇小姐,老夫剛剛不是那個意思,你別介意。”
“無妨,我能理解高太醫的心情。”
蘇梨不在意的笑笑,腦袋越來越熱,兩頰泛起紅暈,小腹也越來越脹,隱隱有些墜痛,蘇梨直覺不好,後背開始冒起冷汗。
算算日子,這幾日她該來小日子了。
今日泡了冷水,怕是要出問題。
正想着,腿間一陣濡溼,蘇梨咬牙,不得已向高太醫求助。
一刻鐘後,蘇梨換上月事帶抱着暖爐蜷縮在被窩裡,已經蓋了兩牀被子,可她還是覺得冷,整個人好像還在冰水裡泡着。
“唔!”
腹部又是一陣絞痛,蘇梨咬着牙悶哼一聲,剛剛已經灌了兩碗暖宮活血的藥,卻還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高太醫坐在旁邊給她把着脈,就這麼一會兒,她手上又出了一層薄汗,滑滑膩膩的,連脈象都不穩起來。
高太醫蹙眉搖頭,之前蘇梨中毒,體內尚有餘毒未清,今日又泡了冷水,葵水再來,簡直是雪上加霜。
“好冷!”
蘇梨低喃,意識已經不清醒了,臉色一片青白,像中毒了一樣。
高太醫正頭痛的想着應對之策,房間門突然被推開,楚懷安鐵青着臉大步走進來。
“侯爺,您怎麼又進宮了?”
高太醫問,這幾日楚懷安把宮裡當家一樣,有事沒事就往宮裡跑。
楚懷安沒理她,徑直走到蘇梨面前,見她臉色難看至極,渾身的氣勢頓時一變,凌厲的襲向高太醫:“怎麼回事?”
“來小日子了,過兩日就好了。”
高太醫回答,隱瞞了蘇梨掉池子裡那件事,這會兒當事人意識不清,這事兒他說了,楚懷安準拿他泄火。
楚懷安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她之前並未如此痛過,這次怎會如此痛苦?”
“……”
所以侯爺你連人家的小日子都記得清清楚楚嗎?
高太醫老臉一抽,楚懷安沒注意他的小表情,俯身摸了摸蘇梨的額頭,觸到一片冰涼。
“好冷……”
蘇梨喊着,整個人抖得厲害,齒間輕叩發出咔咔的輕響。
“再拿牀被子來!”
楚懷安命令,宮人又拿了被子和暖爐給蘇梨加上,可她還是很冷,像一塊冰,怎麼都煨不熱。
“現在怎麼辦?”
楚懷安揪着高太醫的衣領問,差點沒把人勒得暈過去。
“侯……侯爺,熬……熬過今晚就好了。”高太醫努力吸着氣回答,這會兒是沒辦法再給蘇梨喂藥了。
楚懷安沒好氣的把人攆出房間,又聽見蘇梨說了幾次冷,眼角可憐巴巴的涌出淚來,心頭一痛,楚懷安脫了衣服,只剩下裡衣底褲掀開被子躺進去。
他年輕力壯,身子跟個行走的火爐似的,從背後抱住蘇梨,將她冰涼的背貼在自己胸膛,同時用手護住她的小腹。
源源不斷的熱量傳遍四肢八骸,沒過一會兒,蘇梨的身體開始發燙,蒸騰出熱汗。
“好熱!”
蘇梨不滿的嘟囔,不自覺的想踢被子,被楚懷安擡腳壓住警告:“別亂動,你想熱死還是想疼死?”
蘇梨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誰在她耳邊說話,竟還回了一句嘴:“我不想死。”
“……”
誰也沒讓你死啊!
楚懷安腹誹,把被角掖好,給蘇梨捂得嚴嚴實實的,蘇梨熱,他比蘇梨更熱。
熱得厲害,腹部的墜痛便消失了,蘇梨很快睡着,只是睡得並不安穩,很快又折騰起來。
“我沒有……我沒有!”
蘇梨說着夢話,一開始聲音很低,楚懷安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努力湊近她嘴邊去聽好半天才聽清她說:“……我沒有失身,是蘇挽月害我,是她讓人模仿你的筆跡害我,你爲什麼不信我?”
她並不像五年前那夜聲嘶力竭的問,聲音很小很小,帶着哭腔和無盡的委屈。
喉嚨哽着,楚懷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用力把她抱得更緊。
蘇梨窩在他懷裡,小聲的嗚咽,像被欺負狠了的小狗,楚懷安拍着她的背,從肩膀一直撫到尾椎骨。
慢慢的,蘇梨止了哭,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楚懷安剛要鬆口氣,忽然聽見蘇梨極清淺的喊了一聲:“楚懷安,我不要去勾欄院……”
她病得糊塗,語氣裡全是孩子氣,眉頭皺成化不開的褶皺。
楚懷安的心臟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忽然空了個洞,呼呼地颳着冷風。
勾欄院?
他什麼時候要把她送到那種地方去?
“阿梨。”他輕輕喚她,怕擾了她的夢,又怕驚醒了她,不知該怎麼面對。
蘇梨說完那句話就睡熟了,眉頭仍是皺着的。
“阿梨,是誰要把你送去勾欄院?”
楚懷安又問了一聲,這一聲比剛剛要高一些,不自覺用力抓着她的胳膊。
許是吃疼,蘇梨哼了一聲,蜷縮成一團,不再理會他。
屋裡安靜得只剩下彼此交纏的心跳和呼吸聲,楚懷安突然想擡手給自己一巴掌。
他之前哪兒來的自信問蘇梨自己欠不欠她的?
楚懷安在宮裡一直待到天黑,他和蘇梨渾身都被汗水打溼了,宮人擡了熱水給他洗澡,醫女幫蘇梨擦了身子換了乾淨清爽的被褥。
太后派人來請他去吃飯,他沒去,急匆匆的出了宮,直奔侯府。
回到侯府的時候,府上剛點上燈,沒有小孩子,府上一片靜謐。
自那日從皇陵回來,楚劉氏便一心向佛不再過問府上的事,踏進院門的時候,楚懷安還聽見平和的木魚聲。
那聲音讓他焦躁不安的心安定了些,步子放慢。
推門進去,楚劉氏跪在蒲團上,那個佛像似乎又被鍍了一層金,比去年更加光亮。
“娘。”
楚懷安喊了一聲,楚劉氏停下,回頭看着他。
“我有事想問你,等你禱告完再說,我在外面等你。”
事到臨頭他反而不着急了,說完那句話便走到佛堂外面站着等。
“轟~~~”
天上打了悶雷,沒一會兒,醞釀了好幾天的春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春雨綿軟卻藏着針,落在肌膚上還是刺冷。
老嬤嬤撐了雨傘過來,被楚懷安冷眼制住,不敢上前爲他遮雨。
雨越下越大,衣服很快溼透,夜風一吹,冷得發顫。
楚劉氏終於唸完佛經,打開門出來,見楚懷安站在雨中,臉色一變:“謹之,下這麼大的雨,你站在外面做什麼?”
“娘,五年前阿梨來找我,你對她做過什麼?”
楚懷安再度提起這個話題,從他開口問這句話,楚劉氏就猜到發生了什麼,可她還抱着最後一絲僥倖。
“她胡言亂語,我讓人把她送出城去了。”她堅持自己上次的回答,不等楚懷安開口又補充道:“你上次在佛祖面前立下那樣的誓言,就是爲了你,我也不會說一句假話,謹之,你就這麼信不過爲娘嗎?”
楚劉氏捶着胸口問,語氣有些失望。
“兒子信娘。”
楚懷安點頭,雨水打溼睫毛,模糊了視線,叫他看不清楚劉氏的臉。
他朝楚劉氏走了一步,屋檐像斷了線的珠串不停地滴下水來。
“娘,京城以外,有無數家勾欄院,你當初準備把她送進哪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