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擡頭看到他們夫妻二人誠切的眼神,輕幽無奈的嘆了口氣,“我還能說什麼?”她繞到身後的椅子上坐下,“你們都這樣說了,臨安我也來了,不爲別的,去一次安寧帝宮,只當看看孃親生活過的地方也罷。舒嘜鎷灞癹”說着,她蛾眉輕聳,看向斐齡,“一切,只請哥哥安排罷,小妹從命就是。”
其實她能答應,也算是斐齡的意料中事,畢竟師父曾經告訴過他,步大元帥的這個女兒,看似鋒利的像個刺蝟,實則最是心軟不過,如今這樣的情境,照她的性格,該是不會拒絕的,只是真到了見面的時候,卻也可能會讓她心中糾結罷。
他前走兩步,拳拳對輕幽道:“輕幽,你可以放心把自己的安危交給我,不說你叫我一聲哥哥,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我都沒辦法向師父交代的。”
輕幽低頭一笑,泰然道:“我若不信你,自然也不會跟你到臨安來,既來之則安之,何況……”她擡頭往北方的玄幕中一望,眼神中徒添幾分恍惚空寂,“即便沒有此事,我也想看看母親從小長大的地方,這裡,應該就像盛京對我的意義,安寧帝宮,應該也就像我對帥府的感情。”
她話音落下,斐齡不由的回眸與絨幻對視一眼,二人眉間心裡,都是一陣無奈而已汶。
在這院子裡又與輕幽說了一回話,兩人便離了這裡,只告訴她好生休息,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便一一行事不急。
出了院中,斐齡見天色尚未黑透,便道:“適才回來見到兒子了,瞧他那小臉的樣子,一時半刻估計也睏倦了的,且不急着看他,我們兩個再往後面去一趟罷。”說着拉住她的手,笑意溫潤。
絨幻眼裡透出一絲隱忍的心疼,手指都緊了一緊,“你纔剛回來,進了趟安寧宮見了見皇上也就罷了,要不要還這樣馬不停蹄的四處忙去?歲”
他淡淡一笑,揉了揉她的青絲雲鬢,“忙些纔好,到了一口氣上不來那天,想忙都忙不了了。”
“又瞎說!”毫不留情的喝了一聲,隨即無奈的嘆了口氣,絨幻將手指從他手中抽出,反之以更溫暖、更依賴的方式,緊緊挽住他的手臂,帶起步子,“罷了罷了,出嫁從夫,隨你就是。”
斐齡低眉暖暖的看了看她,心裡一片柔情似水,這多少日子以來的疲憊不堪都好想在她面前盡數煙消雲散了一般的輕鬆。
丞相府中雖說裝置的簡單清雅,但說到底人臣府邸,必是少不得地方的,更因着空空如也的清靜而顯得越發的偌大,兩人從輕幽住的院子中出來,直是走了大半個時辰方纔到了相府後面的一處冷清院落中,只是遠遠那樣看去,就已經無比的冷清了。
“你說這是圖的什麼呀,好好的夫妻兩個,何苦非要這樣呢?”步履從容的往院中走去,絨幻想到裡面的人,又想到適才剛見過的人,心裡說不出的嘆惋,對於他們的一切,她這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
斐齡也只是清然一笑,只道:“他們若是如我們,那世上又何必多生出他們這兩個人來?而且……”說着,推開院門,一步一步越加的進了房舍,“你七哥,還是有他自己的顧忌,外人如何懂得?”
“到底還是你懂得。”院中一角的一棵楊樹之下,如今樹葉幾近枯黃,但卻依舊茂盛不減,下面的一環小廊之中,坐着一個人,背影便是那樣的堅毅,聽到斐齡的話,輕哼一笑,不知是何情緒的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站起,回身,墨色錦衣,眉目如畫。
“七哥,”見了夜栩,絨幻忍着一懷的氣走上前去,“那麼多人都勸過輕幽了,你還不死心麼?”
夜栩踱着幽緩的步子前走兩步,早斐齡他們幾日之前便到臨安丞相府中,亦是早在這裡安頓下來,他知道斐齡會帶輕幽到這裡來,故此,他總想着再勸一勸她,或者,真的可以。
“並非不死心,只是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辦法。”他平靜的說道,實則,全是心酸。
斐齡看着他的眼神中不容置疑道:“你到這裡來,無非是爲了帶她回去,可是夜栩,你的時間不多了。”
“哦?此話怎講?”他輕笑一聲,“難不成你這個與我八拜之交的好兄弟爲了這個宋國,會與我刀劍相向嗎?”
斐齡的話說的實在無端,也不免夜栩一時不知其意,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道:“與你無關,你料定我會帶輕幽回臨安,總不會不知道所謂何事罷?”
一邊說着,三人也走進了屋舍裡面,相圍而坐。
夜栩眸色說不清是沉凝還是輕鬆,這幾日以來絨幻看他,都彷彿是在隱忍,有絲毫看不出端倪,此刻也只是道:“不過是去見一見自家舅舅,又有何妨?”
“我話說到這裡,你還不明白?”斐齡問,絨幻那邊接着他的話說下去,“宋帝對自己妹妹的感情很深,你看他只因嵌鸞遠嫁便能長久病入膏肓便可看的出來,等他見到輕幽的那時候,若是你還不能說動她回心轉意,那麼說不準輕幽這一生,就交代在宋國也未可知。”
這話說的雖然言之過早,但他們誰都很清楚,憑甘寧皇帝對曇陽公主的疼愛與思念,將她的女兒、自己的外甥女兒留在身邊照看,實在是再爲人之常情不過的事了,即便,她是北夏榮王妃,也絲毫撼動不了這個事實。
夜栩聽罷,只是微微低頭,目光堅毅的看着某一處,不說話。
“你老遠過來,除了在不告訴她真相的基礎上勸她之外,難道就真的沒有其他考慮?”半晌,斐齡問道。
他搖搖頭,那種樣子,理所應當一般,“沒有。”
“什麼叫沒有?!”絨幻聽到這裡,心裡越發的一股子恨鐵不成鋼之情泛起,驀地站起身來,聲調都揚了幾許,“當年因爲各自的原因,你和柔盞不能走到一起,難道今天你也想舊事在輕幽身上重演?事已至此,就是告訴她真相又能如何?再怎麼難受也總會過去,難不成這樣瞞她一輩子,你們也就一輩子帶着心結和悔憾生活?”
“幻兒。”她話音落下,斐齡低低的喚了她一句,似作阻止,但很明顯卻是沒什麼作用的,見夜栩不說話,她接着道:“七哥,今日我也不怕把話撂在這裡,你們夫妻的事,雖說我們是外人不該過問,但既然你們都到了這裡,我的地方便是我說了算,若是你不說,到時候小妹就幫你說這一句。”或許沒有想到這是那個從小就一直尊崇他的小妹妹會說的話,即便當年在盛京,在她們姐妹之間選出要哪個養在宋國、哪個留在北夏的時候,自己爲了留下榮寧公主而費心費力更改了光立皇帝原來的決定,送走了這個小妹妹時,她也不曾用這樣的語氣同自己說過話,故此如今,他聽着,更多是一種驚訝。
擡起頭眉目一挑,語氣幽緩的問道:“幻兒,你是要跟七哥反了?”
絨幻臉上神色還是有些慌張的,但卻還是軟硬不吃的態度,輕哼一聲,“這裡是臨安,不是你的盛京,你能拿我怎麼樣?何況我這樣說這樣做,難道就不是爲了七哥?”
斐齡一邊顧自聽着,心裡有了掂量,一時卻不說話,只聽着他們的話。
夜栩搖頭,“不是這樣簡單,中間要顧忌太多。”
絨幻脫口便道:“哪裡來的那麼些的顧忌?你的北夏滅了我的南越,你們的開國高皇帝親手鴆殺了我們的毅皇帝,姐姐當年有沒有並不愛你?我有沒有不敬你?連國仇都不是問題,何況如此?”
夜栩兀然一笑,“你也這樣說,連國仇都不是問題,那她就不能放下家恨嗎?”
絨幻搖頭嘆息,隨即卻努力的平復了一番自己的情緒,坐下之後,方纔接着道:“那不是家恨,那是殺父之仇,自己的夫婿害死自己的父親,你怎麼忍心讓她這樣恨自己這麼多年?”
到她說了這句話,氣氛,終於沉寂了下來,很久,沒人說話。
許久之後,不知是不是想打破這其中的沉默,夜栩輕笑一聲,頑笑一般對斐齡道:“跟了你之後,這個丫頭可是越來越能言善辯了!”
斐齡眉目一飄,笑意清朗之中都帶了那麼幾分道學氣,“事實說起來總是容易的。”說着,拉着身邊的絨幻起身,接着說話很是氣人,“話說到這裡,意思都是再明朗不過的了,榮王殿下,我這相府您老人家只管住着,但若是不想王妃常活於此,該如何做,您自己掂量。”
說罷一個拱手,便與絨幻一起離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