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才人身爲鬼魅,自是與人間界的東西無法接觸的,故而那些並瞧不見蔣才人的秀女在舞蹈中手臂雙腿難免是要穿透了蔣才人的身子的。蔣才人卻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她的身子猛地頓住了,而後也不看那些秀女。只管飄然而起,到了靠近大殿頂端的地方方纔停下,飄然舞動着。如詩如畫一般。
穆鳶的眼睛也就跟着揚了上去。略略擡着頭看着蔣才人,一時間有些恍惚。
剛剛不過是玩笑話要送她件新衣,可是如今穆鳶卻是覺得自己以後定然是要燒件絕世的舞衣給她的,穆鳶很想看看蔣才人一身飄渺舞衣的時候是何等絕色。
不過穆鳶昂起頭的姿勢顯然是讓柳賢妃頗爲困惑的,柳賢妃顯然也不大喜歡秀女們的舞姿,倒不是說秀女們身姿不好,在柳賢妃看來她們這個年紀能做到如此已經是不容易,只是柳賢妃原本向隆鼎帝懇求了這場宴會的目的本來是爲了給瑞王蕭宇承選妃。但是如今柳賢妃選定了人選,餘下的秀女在她而言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論起家世容貌,何人能比得了身邊的穆鳶呢。
心裡分毫是不在意了,柳賢妃自然是覺得無趣。這會兒瞧見穆鳶的動作,倒是讓無事做的柳賢妃也擡了頭看過去,而柳賢妃看到的只是賞月閣的房頂,幾道橫樑雕樑畫棟。
轉了偏頭瞧着穆鳶的側臉,就見穆鳶平靜的擡着頭,神情專注。
柳賢妃想要問句什麼,卻看到穆鳶突然偏了頭,瞧着柳賢妃,眨眨那雙桃花般的眼睛,笑着道:“娘娘。瞧着我什麼?可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麼。”說着,穆鳶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用帕子伸進面紗裡擦了擦,似乎要擦掉什麼一樣。
柳賢妃並沒有說什麼,只管笑笑,伸手輕輕地拍了拍穆鳶的小臂。輕聲道:“爾雅臉上沒甚東西,只是本宮瞧着你看得入迷,沒想擾了你了。”
穆鳶則是笑着挽住了柳賢妃的胳膊,依靠着柳賢妃道:“只是瞧着好看罷了,我是頭回見到大周的舞蹈,與提亞的不同,着實是好看得很呢。”
柳賢妃拍了拍穆鳶的手背,感覺到入手冰涼柳賢妃微微蹙起眉尖道:“怎麼還是這般涼,回頭爾雅你該去太醫院瞧瞧身子,可莫要得了風寒纔好。”
鳳媛染了風寒急症離宮柳賢妃也是知道的,縱然現在鳳媛已經不在柳賢妃眼中,但畢竟當初是瞧上這個姑娘過的,柳賢妃也就多了幾分注意,她風寒離宮是讓柳賢妃始料未及的。加上風寒是傳染的急症,故而柳賢妃頗爲擔憂穆鳶也染了去。
穆鳶則是笑着眯起眼睛,道:“娘娘,我的身子向來是如此的,體溫略低了些,不礙事的。”說着穆鳶還把手鑽進了柳賢妃的掌中,道,“娘娘幫我捂住也就熱了。”
柳賢妃聞言也就沒再多說什麼,見穆鳶還能這般玩鬧也就知道她無事的。攥着穆鳶的手呆了陣子,就看到兩隊宮娥快步進來,手上託着大大小小的碗碟。
大周人無論貧富貴賤,在聚到一起的時候左右是要吃飯的,似乎只有美食才能烘托出熱鬧的氣氛。
柳賢妃略鬆開了穆鳶的手道:“用膳吧,時候不早了,想來你也是餓的。”
穆鳶笑着點點頭,拿了拿了銀筷,卻沒有去夾菜,而是回頭瞧了眼雪盞,對上雪盞那雙期待的雙眼後笑着對她道:“坐了吧,這會兒不用你伺候的。”說着,從桌上端了碟子鬆?魚給她,雪盞笑眯眯的接了過來,矮了矮身子,而後歡喜的端着盤子走到了衆人之後偏角落的地方,尋了個沒人座的桌子,跪坐下來後就拿着筷子吃起來。
不過雪盞終究是記得穆鳶的叮囑的,眼角餘光依然是注意着柳賢妃,身子也沒有完全的坐下去,而是略略的擡了擡,似乎隨時準備着情形不對就飛身救險一般。
穆鳶笑着瞧了她一眼,若不是主僕不同席的規矩擺着,這麼多人瞧着,穆鳶必然是要把雪盞留在身邊的。小狐狸縱然平時性子跳脫些,但是卻是個有本事的,而且她本就是半仙之體,尋常鬼怪無法近身,也是個護身符一般。
退一步講,左右這些美食穆鳶吃了也覺不出味道,倒不如給了雪盞那個饞嘴的丫頭來的合適。
柳賢妃只瞧了眼,並沒說話,那雙鳳眸冷冷清清的瞧着這主僕二人的一番來回,直到雪盞離開後才淡淡道:“上次的董路本就該重罰,你放過了,這次的雪盞你又這般厚待,爾雅你對待下人未免太過於寬和了些。”
穆鳶只管笑着,裝作聽不懂的模樣,拿了塊南瓜甜糕塞進嘴巴里。
她明白柳賢妃的意思,御下之道,恩威並施,但是穆鳶這般只加恩卻不施威的着實是在少數。說起來穆鳶卻是從未苛待過誰的,無論是隨身帶來的賽金夫焉,還是進宮後到她身邊的珠雲董路,她都全然是寬和對待,尤其是三個姑娘,穆鳶吃穿用度均是按着主子的標準來的,哪怕是那些規制中的宮裙,穆鳶都是用自己的了的好料子給她們做了的。
但是無論是董路也好,還是雪盞也好,穆鳶都不曾懷疑過他們的忠誠,也不會相信會有人害的了自己。她本就是鬼身,若是有一日,有人背叛了她,穆鳶總會是那個第一個知道的。
似乎是對自己的力量毫無保留的信任,穆鳶從來沒有尋常人所思量的所謂御下之道,總歸有手段去收拾,也就不懼怕那些虛無縹緲的忠誠和背叛。
穆鳶笑了笑,分外嫵媚妖嬈,臉上卻擺出了“我漢語不好聽不明白”的模樣來。柳賢妃哪裡看不出穆鳶是在敷衍,可是她也沒辦法去指責什麼,只能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穆鳶的長髮,由她去了。
瞧着面前的美食,穆鳶把嘴裡的甜糕嚥了,而後只管把手伸到腦後,將固定了面紗的金釵輕輕取下,而後將面紗疊好了放進袖中,金釵則依然插回到了精緻髮髻之中。系在夾亡。
臉上掛着淺笑,紅脣上的胭脂血一般的燦爛。穆鳶拿了筷子,而後就用筷子尖兒夾起了青菜放進口中。
這簡單的一個動作並沒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加上穆鳶除了面紗後便低了頭去盯着面前的碗筷,旁人頂多能瞧見爾雅公主的一個側臉或發頂。
但是一直注意着她的杜嫣然卻是瞧見了那一瞬間的嬌美姿容。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如含貝。嫣然一笑,惑絕世,迷傾城。
杜嫣然微微睜了睜眼睛,手指微鬆,手上的瓷勺直接掉進了碗中,磕碰出了不大不小的聲音。
有幾個秀女回頭看她,杜嫣然已經是收斂了臉上的所有神情,只管一臉淡然的瞧着殿中,輕描淡寫的就遮掩了過去,但是這番異樣卻瞞不過身邊的蘇依蘭的眼睛。
蘇依蘭擱了筷子,用帕子掩了掩脣角,眼睛則是看着杜嫣然道:“杜姐姐你是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杜嫣然卻是搖搖頭,那雙眼睛依然是看着殿中,嘴巴微微開合,聲音輕輕:“我不過是覺得自己斷了個念想,罷了。”
蘇依蘭有些不解,心中沒得頭緒,臉上也就帶了些莫名:“什麼念想?杜姐姐說的話倒是讓人聽不懂了。”
杜嫣然轉了頭看着蘇依蘭,輕輕的笑了笑,那本來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思徹底成了一灘安寧湖水,波瀾不驚,再恢復了往常的自在雍容,淡淡道:“不過是個虛無飄渺的妄想罷了,早斷倒是好事,總比以後傷心來得強。”而後,杜嫣然又看了眼蘇依蘭,彎彎脣角扯開了話題,“等下蘇秀女就要上前獻藝了,倒是讓人頗爲好奇。”
蘇依蘭果然被這句話帶了過去,杜嫣然再有什麼愁緒,中就是比不得自己能一飛沖天的機會,蘇依蘭臉上也有了笑模樣,那張本來並不出衆的姿色也有了些光彩:“我和幾個秀女一同撫琴,比不得杜姐姐的琴藝高超,只管不丟了家族臉面就是了。”
這句話倒不是恭維,杜嫣然素有賢名,而她的琴藝亦是極爲有名。
大周的科舉並不是尋常的比拼文章八股,還要有高官舉薦方可順利進入殿試。但是得杜家雖然是江南名門,但是在京城卻並不爲人所知,杜雋即使是頂着小三元的名頭來的,真的入京卻根本沒有高官舉薦,險些錯過了殿試。
別無他法,杜雋索性抱了一把琴,入了京城中極爲有名的文人騷客聚會之地太白樓,在裡面撫琴一曲,繞樑三日,傳聞山林中的鳥雀都飛來聆聽。
杜雋當初就憑藉一曲動京城,故而得了當時的宰相舉薦,順利進入殿試,從而奪了狀元頭名,自此平步青雲。
身爲杜雋的愛女,杜嫣然自小的琴藝就得到了杜雋的言傳身教,自然是不差的。
但是杜嫣然卻知道蘇依蘭此刻說出這句話並不僅僅是爲了恭維她,在這宮裡面雖然是隻短短几日,但是杜嫣然也習慣了所有人都話裡有話的脾氣,這會兒不過是略略思量後就笑着道:“蘇秀女必然也是厲害的,只不過我近來頗爲疏於練習,倒是有些生疏了,怕是不能上前與蘇秀女一同獻藝的。”
這句話直接讓蘇依蘭眉開眼笑,即使她馬上收斂了,但是也是瞧得出那眼角眉梢的喜氣。
蘇依蘭的琴音不差,雖然多了些匠氣,但也是美妙的很,她找的秀女多是不如她的,故而蘇依蘭必然能在其中拔得頭籌。
她這般詢問杜嫣然的目的也確實是如杜嫣然所想,是在試探杜嫣然是否也會撫琴,若是杜嫣然也會撫琴獻藝,蘇依蘭哪怕上去了也只是個陪襯,淪爲背景,徹底的自己把自己當做墊腳石頭送到杜嫣然腳底下,若是這樣,蘇依蘭寧可就在這沉寂下去一動不動也不會抱琴上前。
如今聽到杜嫣然並沒有撫琴的心思,蘇依蘭自然是歡喜的,而她也看得出這是杜嫣然給了自己的一個面子,蘇依蘭只管笑着道:“謝謝杜姐姐。”
杜嫣然只是點點頭,回了個淺笑:“蘇秀女客氣了。”
杜姐姐,蘇秀女。
兩個稱謂說出口,二人心裡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臉上卻還是相安無事的笑臉,旁人瞧起來,倒像是親姐妹一般的。
雖然她們聊的熱鬧,卻絲毫沒有讓穆鳶給過去半分眼神。穆鳶並未注意到杜嫣然的目光,着實是杜嫣然坐的遠了些,穆鳶自始至終就沒注意到她的。
這會兒穆鳶的注意力盡然在收了舞姿回到自己身邊跪坐而下的蔣才人,穆鳶含着筷子尖兒瞧着蔣才人,彎起脣角,並沒有活動雙脣,而那聲音已經進了蔣才人的耳朵:“你跳的真好看。”
蔣才人沒有迴應,只是坐着,全然是坦然受之的模樣。
哪怕死了,沒了大半記憶,也沒了許多理智,但是蔣才人依然保持着留在骨子裡頭的驕傲,只有穿上舞衣的她纔是最歡喜的,縱然是如今,蔣才人依然會不自覺地微笑。
穆鳶笑了笑,這纔想起來去看蔣才人拉着的小全子。
可是這會兒穆鳶去看的時候,卻看到了蔣才人手中空無一物,根本沒有那條鎖鏈!
穆鳶見蔣才人依然是一臉恍然不覺的神情,也知道蔣才人只怕是現在跳舞跳得開心了壓根兒忘記了小全子的存在。穆鳶也沒說話,便直接四下張望去尋,但小全子似乎是躲着她們一般,躲閃在蘇美人身後,半截子身子緊緊地趴在了蘇美人柔軟的背脊上,一動不動。
穆鳶尋不到鬼的影子,微微蹙眉,略眨了一下眼睛,那雙眼目就成了純然的黑色。這黑色便是她附在雙目上的一層黑霧,染得眼睛黑的發亮,溝通了人間鬼界。
正準備接着瞧,卻聽到了上面的趙淑妃開了口:“本宮卻是不知道這宮裡居然還能有人蒙着臉面,若是刺客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