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察看,是有人故意將他們的魂魄留在人間。”
是程浩風在她身後說話,她停下推門的手,先瞟一眼小廳中,馬爍已經衣冠楚楚地在陪那對中年人。
程浩風也向小廳瞟一眼,“馬爍的祖爺爺那輩兒就在馬家村,後來考取功名到景春縣當了縣令,將家人都安置到景春縣城。卻沒想到馬爍又流落回馬家村,他在村裡是受盡嘲笑。”
“一隻飛出雞窩的鳳凰又落魄回到了雞窩,是比一直呆在雞窩裡的人更不如。不過,馬爍的正陽之氣很足,不會一直沉淪下去的。”
“嗯,他的意志力非比尋常,不管醉得多狠,只要有正事,他就能很快醒酒。”
兩個人議論着馬爍,馬爍連打了幾個噴嚏。他只以爲自己着涼了,卻不知道有兩個人因很多心裡話想說卻說不出口,就拿他來嚼舌根子。
馬爍這個話題扯不了多久,兩個人長久地靜默着,靜默之後卻同時開口:
“我沒有……”
“我沒想到……”
一開口後發覺對方在說話,又都搶着說:
“你說吧……”
“你來說……”
程浩風抿着嘴不開口,胡仙仙本想說說自己在異界看到的,想到的一切,又忽然覺得沒有必要。
想了想,還是解決目前問題要緊,“你爲何沒回海底聖境?這些人到底怎麼回事?”
“天庭已經撤銷對我的通緝令,你已去過未來,想必能明白我縱然有錯,天庭與我也只能相互制約。”
“你已經可以開啓空間通道,隨意進出那個黑暗的,滿是兇猛異獸的空間?”
“可以。所以說,對錯不是一件事情的表面對錯來決定的,是聯繫事件者的實力來決定的。”
“程浩風……”她迎上他冰冷而桀驁的目光,“你知不知道你所去過的那個世界並不是未來……”
“不是未來……”他眸光一亮,又暗淡下來,很快又變得冷然,“我也懷疑過那不是未來之世,你這樣說,那就表明是我到了與海底聖境所通的異獸世界類似的,另一個世界?”
沉沉夜色本就容易讓心生疑懼,這七月半的夜晚在義莊中更 容易讓人心生疑懼。可在這裡的幾個人都沒有心生疑懼,那對夫婦是因悲痛感勝過了恐懼感,馬爍是因天生陽氣足、膽子大,程浩風和胡仙仙是因修爲已高。
胡仙仙當然不會覺得害怕,可她自己都不知爲什麼會心中發冷,她責問程浩風的語氣更冷:“你要逆天而行害死很多人,再將這些人煉成厲鬼去攻擊異獸?你就算成了黑球的主宰,也無法利用黑球和我們這個世界的磁極碰撞來改變時空,回到過去……”
“胡仙仙,不是我把這些人變成這樣!你就這樣看待我?”他如冰的眼神閃起火焰,這不是熱情的火焰,是幽冥的陰鬱之火。
“那你怎麼寫出那樣一首詩?我聽馬爍念過……”
“哪首詩?哦,馬爍只見過那首。難開解心結的是高家村那些老鬼,不是我!我是發覺高家村的事纔回到這兒來的。”
“高家村的老鬼?”
程浩風說當年的高家村本村人連帶外來入夥的人,有接近三千人住着。後來出事,被殺被流放的有近千人,剩下來的人大部分都搬走了不願留在村裡。村裡如今還住着四五百人,多是老弱病殘。
這些人常被鬼纏身,最近更是有好些村民發起狂來,對鄰近兩個村子的人亂打亂砍。好在,這些人本來體弱,鄰近兩個村子的人又早對他們有防備,沒造成多大傷亡。
前幾日卻出了一件大事,一羣從越州來善福寺朝拜的人在附近遊玩,因不熟悉地形,迷路走到高家村外,被髮狂的高家村人盡數殺害!
小廳中的那對夫婦最早從越州趕來,他們的老母和一雙兒女都在此地喪生。另外還有更多的受害者親屬在路上,隨後幾天會陸續抵達這裡。
胡仙仙的手握成了拳頭,爲那些死去的人揪心,也爲自己剛纔責問他的話揪心。她得使點兒力出來強壓繁雜情緒,好讓自己冷靜些處理目前的事。
“高家村以前死去的人都成了厲鬼?被附身的村民最初做出瘋狂舉動的時候,歸沖虛就該料理這些事,怎麼拖到出了大禍才處理?”
程浩風輕哼一聲:“出這大禍前,你不也在陵州?你是天仙都沒察覺,更何況他是地仙?
胡仙仙深吸一口氣,平靜下心緒,頭腦也清醒了些,"難道高家村那些老鬼跟這些人的情形一樣是半死不活的,生死簿上沒有除名?地府沒有除名就不可能知會地仙爲死者銷籍,歸沖虛就不能得知。”
程浩風微微點頭,“有些事情我們最初都想錯了,我趕到這裡來才發覺臧玄蛟底下的人在和我搶時間。”
“搶時間?你說臧玄蛟的人做這些事是爲了回到過去?他們想要比你先回去?”
“你說得對,也不對。如果利用黑球和我們這個世界的相互影響,就有可能讓我們的世界在時間上與你所說的地球時間接近。去往地球后,利用兩個世界時光差異調慢我們這世界的時間。再返回來之時,完全可以回到某些事情的發生之初。”
她平靜問他: “就比如:是你在黑龍身死之後到的地球,此時的時間與地球接近同步。你去了之後,我在這兒又讓時間變得比地球慢很多,你再回來,就有可能是黑龍身死之前?”
“大致如此。”
她斬釘截鐵說道:“你錯了!如果黑球能影響我們這個世界的時間,也就能影響地球的時間。照你想的那樣做,你只是能感覺到回來後的時間流逝差別,而不是返回從前!”
“有時間流逝的差別,不就是時光倒流?”
“要是兩個空間時間同步,你就覺得過去的時間相差無幾;要是另一個空間的時間快很多,你回來之後,只會想我過了一百年,怎麼這兒才一天?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逝速度會變慢,卻不會絲毫不向前走,更不可能倒退。”
程浩風緊蹙雙眉,爭辯道:“有可能倒退的!只要我們這個世界的時間比你所稱的那個地球快很多,快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去往地球等時間流逝速度變慢再返回,那就會回到過去。”
“程浩風,你只是想找回最初的白迴風對不對?你不是想用這些逆天之能主宰天下。其實,不用那麼費力,完全沒必要冒那麼大的風險。”
程浩風聽得微微發愣,胡仙仙詳細說: “你知道很多,你籌謀了很多,可你卻漏了最重要的一環,你把簡單的事想複雜了。要白迴風重生,你根本不需要逆天而行。”
“不需要逆天而行又怎麼改變過去?”
她沒有先說自己想法,而是反問:“如果,白迴風可以重生,並且完全是當初的情性,你會不會就此停手,帶她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了此一生?”
“可我不想欠……”
“你不欠我的,我並不會死。我知道你想分離出那道不屬於白迴風的天魂,你看我是不是三魂七魄已全?”
程浩風直視着她,“你在異界有什麼經歷?”
胡仙仙簡略講出胡清定的故事,她只說胡清定被胡惟庸收養,在慘案之後爲報義父大仇,修煉至很高境界要這這個世界來尋找逆轉時空之法。意外之下,胡清定的天魂被鎖心玉瓶收入,助白迴風敗了臧玄蛟。
她只要他能清楚自己如今身具胡清定的天魂、地魂就好,可不願讓他知道另一個自己還有花癡到變 態的事。
講清這些後,胡仙仙忐忑地對程浩風說:“以我如今之能完全可以令天魂地魂離體,你只要讓白迴風的天魂、地魂合入這具身體就好。我以胡清定的天魂、地魂可以化出實形,我依然是胡仙仙,我還可以替你們完成徹底滅除黑龍的使命。”
程浩風聽得微微張大了嘴,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他又晃晃頭,再古怪的笑了一下,就是不說話。
胡仙仙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希望他就這樣答應了,自己與這世界就少了很多牽扯,可以儘快了結恩怨。自己好容易將心中情愫放下,要助他與白迴風相聚,他不是該眉開眼笑嗎?
他這副樣子到底什麼意思?弄得她心緒又亂作一團。她盼他說個清楚,他就是不開口。
胡仙仙等得都快成石雕了,他才慢悠悠地說: “多謝成全……可惜不行。”
胡仙仙拋開心中亂麻一團,她儘量讓自己只想着解決糾葛這簡單目的:“你不必心懷愧疚,你若能與白迴風美滿過一生,我也心中寬慰。”
“爲了七師妹,我做了很多錯事。要是不牽連無辜就能和她在一起,我豈會不答應?不是我愧疚而不答應,是已經不能答應了!”
程浩風見胡仙仙神情疑惑,就鄭重說: “我們的世界已經慢慢的在和黑球融合了……我怕臧玄蛟的人搶先下手回到過去……”
胡仙仙起初有點不明白,細想之後不由失笑,很無奈的笑,“你想用融合黑球,讓時間流逝比地球更快的辦法來控制時空?而臧玄蛟的人想借你的力量以宣戰天庭的方式,讓天堂人受脅迫而爲他改變時空?天庭和臧玄蛟一派的人都緊盯着你,就算白迴風此刻重生,你已經無法脫身和她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程浩風還在笑,仍是那種很古怪的淺笑,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可惜就是不能‘早知’!在我們這個世界,除了我還沒有其他人可以掌控空間亂流,就算是天帝也不可以,我沒法脫身,我不能再造孽。現如今已經無法阻止兩個空間的融合了,就算要分離魂魄也得等到空間融合重新歸於穩定之後。”
胡仙仙指着程浩風笑說:“只怪你和白迴風無緣相守,你要是早些把我送去地球,不就沒這些事了!如今要等兩個空間融合,真到那時,你以及我們所有人還是否存活於世都說不清楚……”
她笑得慘淡,這慘淡不是悲慼,而是一如繁華落幕的淒冷長街。
他的笑容所摻雜情緒就更多,只覺古怪,難以說透是因何而笑。到後來,笑得幾近癲狂的程浩風聽了她所說的話,忽然恢復平靜。
“不是我送你去地球的,我只是想把你隔絕在我的小天地中,讓你回想以前的事。我只想喚回你心中屬於七師妹的細微情愫,將其他不屬於七師妹的情感剝離開……我也不知道你怎麼會突然衝破空間亂流,去了異界……也許是天意,是祖師有安排?”
胡仙仙心中有些驚訝,但她並不贊同他的說法:“天意……誰說‘天堂人’的意願就是天意?祖師和滿天神佛只是比我們更強大,更能看透事物本質,但他們不代表天意。"
她臉上的慘淡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冰玉般清冷神情,"天道無仁則無私,有仁就是有私。天道若是會以仁義來左右世間一切,離真正的天道就相差甚遠。若天堂人或是神佛真能掌控天道,就不會拿一次又一次的文明毀滅之事束手無策。”
程浩風凝眸看她,他神情恢復平靜淡漠,眼中有微不可察的讚賞之意,“哪卻是爲何?”這聲反問與其說是求問於她,不如說是考較她。就像是一個嚴厲的先生聽學子說出一個獨到見解時,不會先誇讚,而是會細詢學子到底有沒有真正懂得。
他想探究她想法的行爲讓胡仙仙覺得詫異,但她不想與他多說,扯開話題,“先將目前之事解決再細說。還有,空間融合可能引發大災難,我們還是先靜心修煉以應對可能發生的災劫,再談天意如何。”
程浩風有些頹然地微一頷首,“也罷。你終究是不屬於這凡俗之世,先去做你的事。”
他沒有穿那天的衣袍,卻仍是木冠竹簪、粗布道袍、十方麻鞋的簡素妝扮。 她發覺自上次王府相見之時,他時不時眼中就會閃過落寞之色,她真不懂他有何落寞之事。已有令天庭都忌憚的力量還不知足,非得求圓滿,不能圓滿只因白迴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