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金暉照着銀白、雪山,壯麗中有幾分寂寥蒼涼。
溫泉上空水霧氤氳,天馬四蹄踏雪繞泉奔馳。
單調的色彩中,一襲水綠衣裙的杜婉芷,帶去了一抹鮮活亮色。
風拂青絲,纖指輕撥絃,琴音柔和清婉。
琴聲引來雁影低徊,引來雪狐聆聽,引來雪豹駐足。
溫泉之下的暗洞浸出越來越多的溫熱泉水,泉水融雪,水漲而漸漸漫溢。
鳥獸也越集越多,深藏雪山中的小動物們如同都來聚會,此處似成了它們樂園。
琴音漸高亢,隱然有金戈聲,鳥獸皆是肅穆而立。
此處雖好,卻有危險,鳥獸們紛紛散去。它們會記着這裡有溫泉,也會記着不宜在此處多逗留。
琴音又復柔婉,泠泠有虔敬意,鳥獸們回望,只見天馬仰身而起,前蹄騰空,似是與它們道別。
它們都明白了,此處是天馬之域,來此只要敬奉天馬就可安好。
纖指滑出長長餘音,嫋嫋繞於溫泉周圍,久久不絕其響,凌山氣息都帶上溫柔之感。
杜婉芷攜琴飛去,與秦沐風相見後,就同歸海底聖境。
“他們做的事都那般優雅,我可就要當苦力,搞破壞了……”
琴音猶在迴響,胡仙仙輕踢踢腳邊巨石,苦笑着說。
“沒事兒,我早知道你是蠻姑娘的,不用擔心自己嫁不出去。”程浩風雙手環胸,不懷好意地笑看着她。
“蠻?嘿,我是野蠻姑娘是吧?”胡仙仙腳下猛運勁力,朝程浩風踢出巨石,“我就蠻給你看!”
程浩風“嘖嘖”兩聲,歪了歪嘴,輕斜身體就避開巨石。
一擊不中,再踢起另一塊巨石。程浩風輕鬆避開後,可不願再抵擋,左手一揚,就御起一大團雪向胡仙仙拋去。
這凌山上有的是石頭、冰塊、雪團,只見空中冰雪紛揚、巨石亂飛。兩人就如在玩沙包,也如在踢蹴鞠,打鬧得很猛,身上並沒有傷着半分,倒是把鳥獸們嚇得四處亂躥。
夜幕低垂,程浩風見天色已晚,就一腳踏在塊冰棱上,撩撩袍裾說:“不跟你玩兒了,都是些小孩子把戲,沒勁!”
說着,他挑眉看向胡仙仙,又瞟了瞟空中。
“呵,嫌我沒勁是吧?”胡仙仙已經領會其意,佯裝很不服氣地掄開紅雪拂塵,“那我讓你瞧瞧‘冰心冷塵’的威力!”
拂絲暴長數丈長,裹挾冰雪凝成千萬根冰矛朝程浩風激射而去。
程浩風雙手輪轉,舞出一個巨大黑盾抵擋。他左手持盾,右手御起幾塊巨石朝那些冰矛砸去。
兩人看似戰得天昏地暗,卻都是瞅準對方能閃避的位置在攻擊。
洛玄心已向天帝稟報完冷秋朗之事,攜風流金波鑑回返,要把其中“冷秋朗之魂”壓於凌山之下。
此事說大也不大,天帝並沒有細察收在其中的魂魄,而冷秋朗本就是異類之本體,與人類魂魄有所不同,他們也沒分辨出鑑中之魂是天馬的。
洛玄心處理好此事,正身心愉悅地來完成最後步驟,卻突然察覺勁風襲來,她心頭一凜,就旋舞悲鴻戒尺招架。
悲鴻戒尺呼嘯聲極爲淒厲,程浩風和胡仙仙假裝此刻聽得呼嘯聲才發覺洛玄心來到,連忙各自收勢。
可收勢已晚,那些冰矛巨石仍有很多衝向洛玄心。
好在洛玄心功力高,悲鴻戒尺所發靈氣光波阻擋所有危險。
被擋開的冰矛和巨石都不偏不倚直墜溫泉,“嘎啦”幾聲,泉水突然噴起三丈多高。
因那秦沐風鑿出的幾個暗洞完全被砸裂開,泉底陷落,暗河水洶涌而出!
瞬息之後,砂石冰雪皆往水中沉去,溫泉所在位置成了寬達三裡方圓的冰山暖湖!
如此變故,洛玄心怔了一怔,而程浩風也咂咂舌,這湖面可比他預計的要大。
胡仙仙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而後半跪在地,哭喪着臉低聲說:“糟了,糟了……都怪我瞎胡鬧,差點兒傷了洛師叔不說,還讓洛師叔背上‘擅自改移山川’之罪!”
她說着又怯怯看向洛玄心,洛玄心皺眉怒瞪她兩眼,厲聲說:“你們的確瞎胡鬧!特別是你胡仙仙愛惹事生非!師兄教徒一向嚴格,也不知道怎麼屢屢縱容你這個名義徒弟!”
程浩風連忙護到胡仙仙身前,恭敬地小聲說:“不怪她,怪我,怪我……請洛師叔赦我們打鬧差點兒誤傷之罪……可這改移山川之事並非有意……”
洛玄心也是服軟不服硬的人,見他們都嚇住了,還賠禮道歉,也就不想多計較。再者,計較也計較不出什麼名堂,且就算了。
“呵,什麼改移山川啊?此等小事,本君自會向天帝稟明,無需師侄惺惺作態。”
說罷,她將風流金波鑑朝胡仙仙拋去,胡仙仙趕緊接住,連連道謝。
洛玄心就此轉身離去,她不知道他們借她之手開了個地陷冰湖,更沒察覺此處氣息有異。
見她身影入雲端,程浩風和胡仙仙相視而笑,攜手去看冷秋朗。
冷秋朗此刻是天馬之體,藏在不遠處的雪洞中,外面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以後若是被天庭發現,你們的罪過可就大了。”他不無擔憂地說。
“我們又沒幹什麼壞事,是他們不講道理。明明你有功,還要被鎮壓在凌山之下,從此永遠泯滅意識。爲什麼好人就非得犧牲自我才能算好人?”
胡仙仙憤懣不平地說着,程浩風沒有附和她的話,也沒有反駁,只是用看小孩兒的目光笑看着她。
“你別這麼看着我……”她氣乎乎側開頭。
“你很可愛才看你,討厭的人根本入不了我的眼呢。”程浩風笑勾脣角。
見胡仙仙捂臉走到洞外,又正色對冷秋朗說道,“我的罪過夠多夠大了,不在乎多加一條,你無需有什麼心理負擔。趁此機會,安心靜修,早日真正融回龍體。”
因要防着天庭發現冷秋朗與天馬換魂之事,程浩風和胡仙仙決定在凌山多呆幾天再回京城。
六月十三傍晚時分,兩人正在清理冰山暖湖周圍的沙石,想讓這裡早些有草木生長,卻漸漸察覺有異樣氣息靠近。
他們警惕的攥緊武器到山口一看,驚愕看到一隊人馬緩緩爬來,是麥塔哈帶人護送麥娜莎來了!
麥塔哈一行人都穿得如裹糉子般厚實,連馬背馬腹都裹了氈子,如此雖能勉強抵禦嚴寒,可行動很是不便。
爬山,他們真是手腳並用爬上來的!
胡仙仙和程浩風趕緊飛身而下,接他們上來。在湖邊坐下歇息一會兒,他們才都緩過勁來。
詢問之下才得知,麥娜莎回鎮上後就堅持要上凌山陪伴冷秋朗。麥塔哈還以爲妹妹有些話只是爲了表白真情,沒想到她會打算實施這事兒。
被妹妹纏磨不過,麥塔哈想着送妹妹去一趟也好,了卻心願也許就能徹底斷了念想。
可凌山這麼大,該去哪一處找冷秋朗?麥娜莎說全憑心靈指引方向。
初上山的一段路是他們走慣了的商道,倒還順利,走了四個時辰後,就到了渺無人煙之地,走得十分艱難。
半個時辰前,他們迷路了,天又快黑了,覺得就將葬身凌山之中時,麥娜莎看到有水汽漫開,堅持說冷秋朗定然在這個方向,而這個方向定有溫泉。
也許戀人間真會心有靈犀,他們總算找到人,也總算脫險。
麥娜莎高興地東瞅瞅西看看,就像新娘子滿意地看着自己新房。
麥塔哈和程浩風、胡仙仙卻是憂愁起來,看麥娜莎是鐵了心要在凌山住下來,並不是因愛才一時頭腦發熱這麼想。
可一個嬌滴滴的富家小姐,如何在這裡生存?就算她有非凡的意志力能堅持住下,可異於尋常的事情必然會引起天庭警覺,很可能因此發現冷秋朗根本沒被鎮壓入龍脈。
夜色給大地籠上一層黑紗,冷秋朗化回人形從雪洞中走出,剛走幾步就看到麥娜莎。他心中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該做何反應。
“冷大哥……”麥娜莎歡快地向他奔去,撲入他懷中。
看着穿得似個棉花包的麥娜莎,冷秋朗不由自主展開微笑。
可拉起她雙手,看到她滿手擦傷,嫩筍似的十指都紅腫得似胡蘿蔔,冷秋朗心尖兒被猛揪兩下。
“你給我走!以後不準做這麼任性的事!”冷秋朗含怒推開她,指着麥塔哈他們說,“要是他們因爲你的任性葬身冰雪中,你能心安嗎?”
麥娜莎愕然看着冷秋朗,片刻後就跑到麥塔哈跟前,鞠躬說道:“哥哥,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想着自己,沒有考慮你的安危。”
麥塔哈看看妹妹,再看看冷秋朗,嘆了幾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與麥塔哈同來的有高有德他們,麥娜莎又給高有德道歉,再依次跟其他人道歉。
道完歉,才又跑到冷秋朗身邊說:“我以後再也不連累他們了,可以請胡姐姐送他們回去,只我留下來就是。”
他們都聽得只有無奈嘆息,這丫頭真的不懂冷秋朗故意呵斥她,是爲了攆她走,並非是怕麥塔哈他們出事?
看着她清澈的目光,冷秋朗實在狠不下心說什麼了,捂着胸口轉身捶打冰壁,以此緩解心痛之感。
“冷大哥,你身體不適,受傷了麼?”
麥娜莎扶了扶他臂膀,又望向胡仙仙說:“胡姐姐,你們快來看看他怎麼了。”
“他身體沒什麼,他是心疼你。”胡仙仙見其他人都不好直言,只得由她向麥娜莎挑明瞭說:“你不能住在此處,你若是執意這麼做,不但你難生存,冷秋朗也會有危險。”
麥娜莎環視衆人一圈,有些委屈地問:“你們以爲我是因爲任性自私,才衝動地想來陪冷大哥?”
衆人默然,她平靜地自問自答:“我是深思熟慮才做出的決定,正因經過了深思熟慮,我才明白自己心裡究竟想要什麼。不管多難的事情,不論結果如何,只有盡力去做過,纔不會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