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州夷漢雜居,地廣人稀,雖只被佔三個縣,這面積加起來差不多是江南地區一個州那麼大了。剛交戰就失利,韓澤熙在朝堂上發雷霆之怒,要求必須在冬月二十之前,收復這三個縣。
程浩風派樊鼎瑤、樊楚瑤兄妹帶兵馳援邛州,他們去後暫時阻擋敵軍繼續攻伐,但也只是阻擋了,沒有辦法收復失地。
樊氏兄妹在邛州還遇到一個難題,就是瀘縣失守後,當地人沒有暗中打游擊反抗敵人,也沒有藏到荒山野嶺躲避敵人,是敲鑼打鼓歡迎敵人入縣城。
瀘縣土人最多的屬火夷人,這火夷人與當地雜居的漢人、蠻人等民族本來就不和,此次瀘縣被佔,火夷人頭領阿木甲大有藉此機會自立爲王的意思。
當然,在法朝衆官員看來,這瀘縣也忒小了,阿木甲當個王也只相當於個芝麻官兒。
可阿木甲不那麼認爲,寧做雞頭不當鳳尾,再小的王那也是王。
而且,小王可以慢慢佔地盤變大王,哪天打下中原當皇帝也說不定。
樊鼎瑤覺得最難的就是怕地盤收復後,民心不能收復,佔地盤容易,得民心難吶。
朝廷大軍駐紮到了離瀘縣縣城三十里遠的地方,打過幾次小仗,威懾一下就完了,因爲他們不僅要對付番軍,還要對付阿木甲的火夷軍。
程浩風指示儘量不要逼得阿木甲徹底反了,能把火夷人的心拉回來最好。樊鼎瑤不想把火夷人逼得太緊,因此打起仗就束手束腳。
他們在儘量退讓,番邦的軍隊卻一再要求滇邦再加兵力,誓要邛州在兩相夾擊下徹底淪陷。
這些情況都是程浩風發靈符告知列御風,再由列御風轉告胡仙仙的。
樊氏兄妹和胡仙仙的交情不錯,她真挺擔心他們,可擔心也無用,她怕自己去插手,會讓事情更麻煩。接連幾次出了意外錯誤,敢打敢衝的胡仙仙都有些畏首畏尾。
在雲華觀的日子很清靜,打坐練功之外,胡仙仙就站在院中聽風鈴。
屋檐角的風鈴是列御風掛上去的,因爲怕紅兒一個人在小山坡上會孤獨,掛上風鈴後只要風來了,風鈴“叮咚”響起來,紅兒的枝葉在風中舞動,就似在和衆人交談。
寂靜的山中道觀裡,清脆悅耳的風鈴聲不顯得嘈雜,反添了空靈悠遠的感覺。
有時,胡仙仙會在晚上去看鎮龍囚玄陣,一動不動盯着陣中黑色巨石好幾個時辰。
她反覆思索後認爲,只要集齊十二神器後就能催動暗藏其中的祖師所留混沌力,那有可能就引來鎖心玉瓶碎片。可融入扎措心上的那一塊怎麼辦?
或許,直接剖出來就可以?
胡仙仙相信,只要真正擁有了永恆之心的力量,那個絕欲奪情咒一定可以自然而然就解了。
修煉、靜思之外,胡仙仙偶爾也和翠兒閒聊幾句,翠兒說如今的她以前不同了,不愛說不愛笑了。
然後,說着又說自己也不同以往了,以前覺得有意思的事如今覺得沒意思了。
列外說她們成天胡思亂想,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倒不如大耳朵驢過得舒坦,這山上日子過得清苦,似乎這幾個人都長瘦了,只有驢反倒長肥了。
說到驢,唐彩兒蹦跳着跑了過來:“聽風早晚也能化成人形吧?我們給它取名字好不好?”
“這聽風只是對危險的警覺性特高,雖說也有點兒靈性,但要開啓靈智可還得需要機緣。它可不像你天生有靈智,要不是我發現它有些特異,它就是頭一般的蠢驢。”列外對唐彩兒解釋着。
“還是取個名字嘛,它是我們的朋友啊。”唐彩兒央求着。
“我可不希望它化人形,我還指望它馱着我雲遊天下呢。要是它開啓靈智後不認我這個主人怎麼辦?”
唐彩兒皺起臉,嘟着嘴,向列外拱手作揖:“拜託、拜託嘛。”
實在不忍心拒絕她,列外捋着鬍子想起來,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驢、呂讀音相近,就讓它姓呂,名字不用改了就用‘聽風’二字,呂聽風!”
唐彩兒拍手笑起來,翠兒哈哈大笑,列外不明白翠兒怎麼笑那麼誇張。
翠兒指了指列御風,再指指胡仙仙,“都是風字輩的。”
呂聽風?列御風……自己道號是胡颯風,胡仙仙回過味兒來,笑着輕擰擰翠兒胳膊。
“哎呦……別擰!胡姑娘,總算能在你臉上見着笑容了,你可得感謝我,要不是我機靈發現這名字巧合,還逗不笑你呢。”
胡仙仙斜眼輕哼一聲:“你這小玩笑可把你心裡高貴無比的國主都給損了,你對他似乎那麼崇拜了?”
“是,的確沒那麼崇拜了。”翠兒釋然地微笑,“以前,他在我心裡就是所有,可因了尚王后的事,再加上這段日子細想,我覺得把他看那麼重,對他來說不是榮幸,而成了負擔了,我不想讓他背那麼重的負擔。”
正說着,馬爍走了來,近日他立志要在後山刻《道德經》,天天專心致志去做事,都好久沒和翠兒閒聊了。
翠兒向着馬爍一笑,端起一杯茶遞給他,回頭對胡仙仙笑說:“要真爲一個人好,就得自己好好過,讓人放心纔對,是不是?找到自己的歸宿,自己開心,對方開心,放不下的那個人也不用有負疚感,這多好。其實沒有什麼放不下的,只是不想放而已。”
這挺拗口的一段話,讓馬爍聽得莫名其妙,胡仙仙笑對他說:“恭喜,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精誠所致,金石爲開了。”
馬爍摸摸後腦勺傻笑,還是沒明白什麼意思,翠兒從袖中拿出錦帕親手給他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我自己擦……”
翠兒按住他的手,錦帕拂面留香,馬爍的臉變得通紅,終於明白翠兒完全接納自己情意了。
看着他們你儂我儂的樣子,胡仙仙很替他們開心,也替列御風和紅兒開心。
紅兒化身成的小樹苗移植來已快兩月了,縱是深秋,因有靈氣滋養,樹苗還是發出新芽。
九月十五的月圓夜,列御風仍然到呼風河畔捱受毒發之苦,胡仙仙在旁守着。
列御風說忍痛也忍出經驗,他遠遠看着紅兒的嫩芽就覺得自己也生機勃勃,似乎不至於肝腸寸斷那麼痛苦了。
離人嘆,如深愛的戀人生離死別般令人痛苦,望着戀人縱已無意識,但還有希望,也許的確會跟着燃起希望,減輕痛苦。
胡仙仙晚上若是不去鎮龍囚玄陣旁,就在屋內打坐,但也有偶爾睏倦想睡覺的時候。
一天清晨,睡得正香,翠兒來找她,說列御風請她去有事相商,進門時看到胡仙仙睡姿就說她心裡暗擔了很大壓力。
胡仙仙不懂怎麼從睡姿可以看出壓力大小,翠兒說:“我們青丘民衆都天生比其他族羣善解人意,我雖做不到三千歲那樣幾乎能看透別人心思,可也很容易能通過觀察分析出一個人心理狀態如何。”
這卻有趣,胡仙仙請她詳說。翠兒道,胡仙仙蜷着身體睡,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只有內心壓力大的人才會缺乏安全感。
而她雙手曲起,靠近雙肩放攏,就是想束縛自己的表現。想束縛自己,必定是因認爲自己犯了錯,才自我約束。
還有胡仙仙的手握成拳後,不是五指蜷攏自然成拳,是把拇指壓在另四指下面扣着,暗暗在用勁兒,這就是在防禦着,也是在默默承受着。
這些話聽得胡仙仙直笑,她心裡確實有一種想把事情做好又總是做不好的自責感,還有很多責任必須要揹負的沉重感,翠兒說得挺對。
去見列御風後,列御風講起程浩風發來靈符詢問,要不要胡仙仙去參戰。
列御風斟酌後覺得,還是問問胡仙仙自己意願好些,胡仙仙本來不想下山,但聽列御風說起此事原因,又覺得該去。
那娭姥邦給番邦助陣的投毒霧飛禽,是一名稱爲“婆娑女”的娭姥邦勐納城女子帶領。
這婆娑女已經不滿足於僅僅是去投毒霧威脅滇邦,想直接在戰場上建立功勳。
婆娑女到得瀘縣,逼阿木甲直接投靠番邦,要他和樊鼎瑤開戰,並儘快拿下整個邛州。
但這些都和胡仙仙無關,樊楚瑤特意傳符給程浩風詢問,程浩風又轉問列御風的原因是,那婆娑女常騎一隻綠孔雀飛臨朝廷軍營上空挑釁,而且不肯和樊楚瑤對戰,指名道姓要和胡仙仙較量。
樊氏兄妹這才問,到底要不要胡仙仙去應戰?
胡仙仙聽了詳情後說:“人家都指名道姓要和我打架了,我當然得去會會,要不然豈不是顯得怕了她?”
十月十六,在列御風又捱過一次毒發後,胡仙仙準備下山去往瀘縣。
叮囑翠兒他們做好各項該注意的事後,帶着唐彩兒飛走。
胡仙仙從未把唐彩兒當成座騎,所以只要不是重傷之下,或者有特別需要的時候,就不會去騎。
到達瀘縣的時候已十月十八的傍晚,胡仙仙正和樊氏兄妹打招呼,詢問具體戰況。
突然,空中傳來一聲滿帶驕傲囂張的冷笑:“不是說她有一隻金鸞公主的女兒,可化爲火鳳的綵鸞嗎?怎麼沒見她騎乘?”
胡仙仙擡眼望向空中模糊身影,樊楚瑤說那就是婆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