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杭無一笑了,胡仙仙就拍拍她的肩說:“心裡舒服點兒沒有?多大的事嘛,哪值得傷心?”
笑過之後,杭無一還是覺得鬱悶,坐在路旁的大石頭上發呆。胡仙仙連催她幾次,她發火了:“你說不值得傷心,你懂什麼叫傷心嗎?
也就你命好,遇上三師伯那麼好的男人,你才站着說話不腰疼,只顧諷刺我。
哼,要是三師伯真和其他女人做出什麼事,我看你知不知道傷心?”
喲嗬?胡仙仙挑挑眉,心說這丫頭還真是膽子肥了,敢這麼頂嘴?細瞧瞧她,頭髮已經長及肩頭,前額綰着雙丫髻,後腦的髮絲披着。髻上水晶小花晶亮,披着的青絲在風中輕舞。
黛黑柳眉、粉白桃腮、杏黃衣裙,玲瓏身段初長成。
本該是歡樂青蔥年華,卻見她眉壓三秋清愁、腮留懷春淚痕。縱有鐵石心,也生相憐意了。
胡仙仙想起初見時她那蓬着黃黃短髮的樣子,真是“黃毛丫頭”,才過幾個月這黃毛丫頭就是情竇初開的清秀少女了。
看來,自己這都沒弄透徹情爲何物的師父,得好好教教“情事”了。
徒弟既然問得那般犀利,師父也不能慫,得硬接招,胡仙仙朗聲答:“要是真那樣,我肯定會難受,但是難受不等於傷心。
難受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我們無法控制的情緒反應。傷心是心有傷口,會對事對人產生不可逆轉影響,是恆久的絕望、痛苦、愧疚等等複雜感受。
懂嗎?我會難受,但不會傷心。傷心是失去了值得珍惜的事物,失去了不值得珍惜的事物最多難受一會兒。”
杭無一嘴角下撇,冷笑說:“要是真發生那些事,你還有空分析什麼是‘傷心’,什麼是‘難受’?”
胡仙仙端坐到她旁邊的石頭上,準備和繞進牛角尖的徒弟來次深談:“你爲什麼反覆要設想不好的事發生呢?無謂的擔憂就是負面的祈禱,我根本就不會爲這些事瞎設想。
只是,你既然說起這事了,我也就和你好好說說。我不是個喜歡反覆糾結的人,可能體會不了你的心情。我只能說若是我愛的人不愛我,我離他遠一點就是,不會給自己、也給他多添煩惱。
要是他心中另有所愛,那種愛還真摯到感動了我,我甚至可以捨命成全他們。”
杭無一看胡仙仙的眼神不再有挑刺的意味,但仍是擰着勁兒問她:“我聽說過你和三師伯的事,你那情況不一樣,三師伯以前心心念唸的人就是你自己前世,那可以說本來就你自己。”
是呢,這似乎是和大多數人不一樣,不算不愛。胡仙仙想了想之後,胡清定分身而出。
所有分身中只有胡清定是矮胖黑醜的,樣貌不同,仍是有同樣本性。
她小眼聚光,冷視杭無一說道:“不管我用過多麼可怖的辦法,把其他人塑成程浩風的樣子來陪伴我,但我始終沒有想過要用惡毒方法針對他心中所愛。
在我的力量融入鎖心玉瓶之前,我與白迴風是沒有任何關聯的。
在對陣黑龍的關鍵時刻,我想的是先解決敵人,而不是趁機殺白迴風。
我對那個侍衛那麼狠毒,不是因爲愛而不得,是因爲他欺騙我!存心欺騙,就該付出代價!
無仇並沒有欺騙你,你有什麼可傷心的?遇上這麼好的人,你該覺得幸運,而不是埋怨他不迴應你的愛意。”
對於這個煞氣最重的分身,杭無一有些懼怕,愣愣點點頭。胡仙仙收起分身,又再說:“要是我愛的人另有所愛,還是真心相愛,我可以大方成全他們;要是他存心欺騙、隱瞞,我會狠狠報復他!”
“報復?”杭無一不知道向自己心愛的人報復是什麼感覺,試着想了想,覺得好殘酷。
胡仙仙趁熱打鐵,繼續傲然說道:“比起欺騙和隱瞞更可怕的就是玩弄,要是我愛的人敢玩弄感情,不管是玩弄誰的感情,都會讓我會深深鄙視他。”
“鄙視?被人玩弄了不是該傷心欲絕嗎?”杭無一的思路完全被引開。
“當然應該是鄙視,那種人品不好的東西值得爲他傷心嗎?甩他一個鄙視的大白眼就行了。
我愛的人可以不愛我,因爲沒有付出感情就必須回報的法則。
如果是在一起後又遭遇背叛,只要曾經付出的是真心,只是後來發現不合適,我同樣可以大方放手。
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明明和其他人有糾葛,還要把過錯都推給別人。那種做了錯事,又不敢承擔的男人最讓我鄙視。
所以,你三師伯要是和其他女人有了什麼,不論他是否出於自願,我都不會傷心,不論多難過都不至於會傷心。
傷心是爲了值得的人傷心,不可能會爲讓自己鄙視的人傷心。”胡仙仙覺得自己說得夠透徹、夠細緻了,杭無一再轉不過彎來,她可真沒辦法了。
太陽當空,十月的陽光帶來的不是炎熱,而是慵懶的溫暖。
杭無一望着太陽,微微眯眼,再次問胡仙仙:“萬一三師伯被人算計,意外和別的女人發生什麼了呢?”
胡仙仙扶額苦笑,這徒弟幹嘛總咒自己和程浩風?不過她不怕咒。要真是那樣,她倒正好可以塵緣斷盡,全心修煉,再也不用逃避成爲永恆之心,也不用對誰負疚。
但她不能對徒弟說這些,她這特殊性無法讓杭無一有共通感,起不到勸導作用。
她痞痞地笑幾聲:“嗬嗬哈哈……
我似乎說過不論他是否自願與別的女人發生什麼,都會讓我鄙視吧?
要是連那些小伎倆都識不破,連那種小考驗都通不過,怎麼配當我的男人?”
杭無一咧咧嘴,胡仙仙以爲她要笑,誰知她放聲大哭起來。
她哭了一會兒又說:“阿姑,我不是存心要拿三師伯來亂設想的,我就是嫉妒你。對不起……我就是想你陪我一起傷心……
設想這些,無非是想把男人都當成壞人……我就可以有理由強制自己忘了他……
可是我那麼想了,還是沒用……一點用都沒有!
無仇他不是花花公子、也不是懦弱男人,他就只是厭惡情愛而已!他沒有做過任何齷齪事,連一點齷齪想法都沒有……
阿姑,我該怎麼辦?他要是真的花天酒地倒還好了,我一定就會鄙視他,再不會留戀他!
可是他沒有啊……我沒有討厭他的理由,讓我怎麼忘得了他?”
杭無一哭一會兒說幾句,說着又哭起來。胡仙仙等着她,等到影西斜,她的情緒才漸漸平復。
“情緒發泄出來,好受多了吧?”遞給徒弟一塊手帕,胡仙仙溫柔問道。
“阿姑,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朝你撒氣。”杭無一雙眼紅得如同兔子眼睛,低聲慚愧說道。
“七情六慾,人皆有之,故意壓抑,有失天性。”胡仙仙嘆了兩聲,又說:“你對無仇的感情還說不上愛,疼惜和敬佩的感覺更多一點。你可以先放下他不愛你這心結,試着考慮他需要你做什麼。”
“嗯,我有些想通了。他目前情況是難以談兒女私情,我們年紀還小,是我想多了。
我應該努力提升修爲,多幫你們做事。等我們的實力夠強,才能幫無仇延長壽命。
嘻,他活得長了,我還怕沒機會讓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杭無一擦着淚痕,翹脣傲笑。
胡仙仙低頭忍笑,心道真是我徒弟啊,都是扛摔、扛打、扛悲傷的傻妞兒。
片刻之後,胡仙仙肅 色再說:“感情之事說兩句就算了,你不是我,說得再多也不是你自己的體會。
你記着別爲愛迷失自我就好,我選你當徒弟是要擔大任的。雖然吧,我都還不知道那大任是什麼,你小小年紀還是不該宥於兒女私情。
我要去見賀登泰,而你如今是逃犯身份,我不能帶你回家,得先給你找個落腳地兒再說。”
師徒二人進了陵州城,繞來繞去繞到了三花爹孃的燒餅攤前。一個捕快正在罵罵咧咧地指手畫腳,三花娘要趕他走,他擡手就打三花娘。
勁風破空帶起尖利嘯聲,那打人的手被拂絲牢牢纏住。
“誰他孃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你?你……你……”那捕快先是痛得跳腳罵,回頭見是胡仙仙用紅雪拂塵綁他後,頓時面如土色埋低了頭。
胡仙仙並不認得他,但他見她後過於驚恐的表情讓她記起舊事,這是打過她、罵過她的那個捕快。
當年眼睜睜看着程浩風被抓走,而自己被人嘲笑、被人掌摑。仇人再見、恨意難消。
她逼視着他:“你還認得我?呵,你怕我幹什麼?
我就是相信有神仙,你不相信吧?你自己都不相信,又怎麼可能會遇上?
很多人怕鬼,也相信有鬼。信鬼就會遇鬼,你見了我後,這樣子就和見了鬼差不多啊。
我是仙啊,可你爲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有神仙呢?只相信黑暗,不相信光明,又怎麼會有光明照耀人生?”
那捕快哆嗦着跪下來,不停求饒。三花娘在一旁說,他是來打聽杭無一的行蹤,他們不說,他就天天來打罵。
“哦?他打罵過你們?還有誰被他打罵過?都來報仇。”胡仙仙高聲喊着,但周圍的人都只憤恨地看着那捕快,並不敢真動手。
“嘖,父老鄉親都懶得教訓你了,你還是自己慢慢爬回衙門吧,別在這兒招人厭了。”胡仙仙放開他,他邁腿就想跑,她嚴厲地讓他只能爬回去,他只得四肢着地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