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風和胡仙仙共同把列御風扶到旁邊藤椅上歇着,因秦沐風要忙着給尚蔚然配藥,就由他們用靈氣暫穩列御風心脈。
待得秦沐風忙完,再令人給列御風煎了鎮痛安神的藥服下。
一番忙亂之後,已到八月初十上午巳時,秦沐風說尚蔚然毒已解,只等甦醒就好。
尚仁請他們都到偏廳休息喝茶,閒坐片刻,扎措就要拉胡仙仙一起回國賓館。
“不去……我要等尚王后和五師兄甦醒。”胡仙仙拒絕。
“你想拖延時間來反悔?你說過尚王后解毒之時要寸步不離的陪我,等她醒來,我就找不出理由要你陪我了!”扎措黑下臉。
“我這會兒就在你身邊啊,只說了陪你,又沒說在哪兒陪。”
對於他們的爭執,程浩風置若罔聞,就盯着房樑出神,似乎樑上有看不膩的精彩好戲。
鬼王“嗤嗤”笑個不停,朝扎措擠擠眼:“有些女人是惹不起、傷不得的,你就等着一輩子都有跳不完的坑,躲不完的暗箭對付你吧。”
“坑兒坑不住我,暗箭也傷不了我,沒事兒就鬧騰一下還多些樂趣呢。”扎措向胡仙仙丟去個輕飄飄的猥 褻眼神。
胡仙仙沉默着,也擡頭望房樑,暗想:扎措,只要我一有機會就定然殺你,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殺你!
她不理自己,扎措覺得挺沒趣的,正要另找話題對胡仙仙說什麼,苦曇低聲道:“還是別再生事了,孔雀王和毛大師應該快到了。”
苦曇的感應力比扎措強很多,他聽得如此說當真端坐品茶。好不容易能令父親對自己另眼相看,扎措不願給父親留任何壞印象。
他們的話雖小聲,其他人也聽到了。秦沐風眉峰微蹙,邀程浩風到屋外聊幾句。
程浩風遲疑了一下,瞄一眼胡仙仙,秦沐風說衆人都在,他又只說幾句話,不會有事。
到得屋外花園角落,秦沐風才問起程浩風,胡仙仙是不是近來出了什麼事?程浩風簡略說了扎措之事。
“難怪我看她情緒極不穩定,嗯,我讓婉芷來勸勸她。”秦沐風提出建議。
“還是不用了吧?如今局勢將亂未亂,還是讓杜師妹守在海底聖境爲好。”程浩風覺得扎措讓孔雀王轉道青丘國,不僅是炫耀家世那麼簡單,他們行事要是再出紕漏,就真難有反抗之力了。
“正因爲將要大亂才更需要好好勸住七師妹,以她的性格不知會闖些什麼禍。再者,越是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人,鑽進牛角尖兒後就越難鑽出來。”
“我已經開導過她了。”
秦沐風低頭輕笑:“有些事戀人之間也不方便說的,三師兄,還是女人之間說話更方便些。你快回偏廳去,我給婉芷發靈符。”
在偏廳中又坐了一會兒,尚仁給衆人備好午宴,在席間彼此客套說了幾句後,他讓侍女們皆出去。
然後,走到旁邊向衆人恭敬稽首,說要讓他們幫他一個忙。衆人都很疑惑,催他快說是需要幫什麼忙。
他說讓尚蔚然醒後仍舊裝死,令列御風去哭悼。如此試探列御風到底能不能對尚蔚然生情意,若是兩人生情,列御風不用受“離人嘆”之毒的煎熬,尚蔚然也可以有如意郎君。
鬼王、扎措、苦曇只是想要青丘國附帶的權勢利益,對於這些並不關心;程浩風、胡仙仙、秦沐風交換眼神後,都表示願意隨尚仁去試探。
雖然生情的可能很小,但總有點兒讓列御風不受苦的希望。
宴後,他們去往臥室,列御風已甦醒,斜躺在外間榻上喝糖水。
秦沐風和尚仁去往屏風隔出的裡間探看尚蔚然情況,尚仁突然嚎哭幾聲,跑到外間向列御風高喊悲呼:“還是沒能留她的命啊……我苦命的女兒呀……她鍾情於你纔會嫁給你,幫你扳倒列御勳、幫你理家治國……可她得到什麼了呀?”
其他人都很配合地面露悲慼,都急忙往裡間去。列御風愣了愣之後,強撐着虛弱的身體,步履不穩地跟着進去。
尚蔚然臉色滿是灰敗死氣,胡仙仙能感知出她其實已經康復,但列御風被壓制了靈氣,又是在毒發後身體很弱的情況下,被他們合夥給騙住了。
列御風半跪在牀邊,含淚長嘆,他神情極度悲傷,但這種悲傷更多是對尚蔚然英年早逝的惋惜,和對生命逝去無能爲力的自責,沒有自己從此失掉靈魂的生無可戀感。
同門都假裝勸慰他,尚仁又故意說着怨悵他的話,盼他能說其實他愛着尚蔚然。
不久後,他卻拭去眼角淚痕對靜躺着的尚蔚然說:“雖是欠你的情難還,如此也算了局,還不了你的深情也是天意。我豈能因此終生負疚?罷了,還是爲你安排好身後事爲重。”
說着,他就讓尚仁快去準備靈堂,要以歷代葬王后的最高規隔來厚葬尚蔚然。
列御風如此反應,衆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還該不該演下去。正爲難時,只聽一聲低低弱弱的話音響起:“唉……算了,他可以爲我不顧性命,那都是出於道義和愧疚……沒有半分男女愛戀之意……”
乍聽得尚蔚然說話,列御風驚得本能地睜大眼睛哆嗦一下,隨後發現衆人神情不自然,明白他們是聯合騙自己。
他眼神有些怨怪地瞟過程浩風、秦沐風、胡仙仙三人,隨即又向尚蔚然一笑:“能康復就好,何必管我是出於什麼原因給你解毒?”
衆人也都笑了笑,秦沐風喚來侍女吩咐多端幾盆溫水來,說是要給尚蔚然洗臉。
尚蔚然體質比三花好,醒來後就能勉強自己活動,她洗臉後只見那洗臉水烏黑,連洗了五盆水,洗臉水才清亮。
此時,尚蔚然的臉已變得白淨嫩滑,樣貌雖不如紅兒那般有傾城姿容,卻也算得眉清目秀,又因她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顯出不同於俗的威嚴之美。
衆人都誇她容顏,列御風也坦然端詳着她。
感覺出列御風的目光中只有替她高興並因此放心的欣慰,全無男人看女人的欲 念,她含怨道:“活下來也好,反正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能永遠都記得我。”
列御風展顏微笑,那是心上終於落下塊大石頭的輕鬆笑容,他接話道:“沒有什麼是永遠,與你是否死去無關。因爲我早晚也會消散於世,我都消散了,還怎麼來記得你?”
“可我會永遠記得你!”尚蔚然帶着哭腔高喊,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沒辦法端出明智果決的姿態。
“你也會消散的,沒有意識之後還怎麼來記得我?”衆人都看向他們,列御風不願被注目,輕聲反問後就往屋外走去。
尚蔚然急忙邁步搶在列御風之前攔到門口,顫聲問:“若有來生,你我相遇在先,你會不會把我放在心裡?”
“今生之緣都如此淺,來生應當無緣再相遇。”
聽到列御風連個來生諾都不肯許,尚蔚然怨意難平:“你說得這麼淡然,似乎看得很通透,可紅兒都成一棵小樹苗了,你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那是我與她緣深,不是我不斷了念想,是斷不了。”列御風的聲音很低,身體也很弱,可他所說的話卻落地有聲,有着無法改變的堅決。
尚蔚然心中的怨變做難消的恨,厲聲道:“我要是毀了她,強行斷了你們的緣份呢?”
如今紅兒只是一棵毫無反抗之力的小樹苗,要毀了她實在太容易。
列御風沒有指責她,只嗤笑道:“呵,她若是因我而被你毀了,不但不會徹底斷了我們的緣份,還會使我們的緣份更深更長。你也是明理的人,加上了性命的緣份多重啊,這樣的緣豈還斷得了?”
是呢,要是因自己的妒意毀了紅兒,列御風和自己更沒有可能了,而且還會更加懷念紅兒。
尚蔚然知道自己輸了,可輸得很不甘心,她語帶威脅:“加上性命之重的緣難斷,那我爲你自盡,強拉上一段來生緣。”
衆人聽得駭然,尚仁更是迅速站到她身邊,怕女兒真以死逼迫列御風。
列御風倒沒顯出多少激烈情緒,搖頭嘆了嘆:“你那是刻意自傷,不是因我而被傷,那是你自己的執念,與我無關。”
尚蔚然徹底泄氣了,頹然坐到椅子上發呆。
見他們這般,胡仙仙心內感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僅僅是爲人處世之道,在情感糾葛中也是如此。女人不喜歡強加於己的情愛,男人也不喜歡,強求得越猛,牴觸情緒越烈。
列御風和尚蔚然互相敬佩欣賞,可惜他與她終究不同。
從最初選擇學道修仙,列御風從一開始就追尋自由自在的生活,能與紅兒相伴遊天下,該是他所覺得最美好快樂的事。
若不是因王族當中出了許多變故,而他又與身爲木棉花精的紅兒因不能違反青丘國鐵律而無法成親,他是絕不會繼承國主之位的。
尚蔚然則從小胸懷大志,並期冀着用自己能耐幫助列御風治國的同時,慢慢將他的心感化。她如願以償當了王后,即便只是名義夫妻,那也是惟一能名正言順的國母啊。可恩義在加深,情意仍沒有半分,即使列御風可以爲她不顧性命、不懼終生會受劇毒折磨,還是對她沒有愛戀。
他們其實都試圖改變過,可改不了本性。戀人間可以爲對方做出改變,但太刻意的改變,讓他們變得自己不是自己,得來的不會是想要結果。
列御風和程浩風、胡仙仙、秦沐風暫回安賢臺休息。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尚蔚然默默流淚。
她心下想着:男女情愛之事產生的糾葛,男人始終要心狠些,女子受的傷害終究要大些。那麼還不如放手,既能保留尊嚴,也能少受些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