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備道聽了茶兒所說之後,微眯眼細細打量茶兒。他那目光似要將她五臟六腑都看清,看得她頭皮發麻。
見她露出慌亂神情,他才收回目光,沉聲開言:“你,還真對程浩風動心了?”
茶兒勾着頭囁嚅道:“沒……不敢……不敢……我一直謹遵真人吩咐辦事,從沒有私自做什麼。”
“我又沒責怪你,你怕什麼?你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就是了。”
茶兒咬咬下脣,認真想了想曹備道的問題。她家道中落,一心想要攀龍附鳳,好在那些勢利眼親戚面前出口惡氣。可事不遂人願,她不但沒能攀上高枝兒,還被人矇騙賣去當鼎爐。
所謂“雙修鼎爐”,哪有什麼雙方得益的好處?只不過是變個說法糟蹋女子。她擔驚受怕,幾天都是捏着剪刀睡的,以備萬一有人侵犯,就以死抗爭。
那天,曹備道來選人,說是要送給國師,她就竭力表現自己。只要能跟在國師身邊,就有機會長伴國師,比之被一羣老道士玩弄要好得多。
得知被選送上,她鬆了一口氣。得知國師拒收那麼多人,只選兩人,還要親自來挑選,她又忐忑不安。
那一天,程浩風緩緩踱步到她面前,向曹備道微擡了擡手,她知道自己被選中了,不由心頭狂喜。
茶兒以爲能當上國師的男子即使不是糟老頭子,也是如曹備道這般的圓滑中年人,沒料到程浩風像是青年書生。
他算不上俊美,可他的一切恰恰符合了她想過清貴生活的願望。“清貴”不是富裕,她從小受的薰陶讓她骨子裡鄙視有錢而無教養的人。
茶兒的心情從絕望,到不安,再到驚喜,程浩風不知不覺間就在她心中佔據獨一無二的位置。她本以爲如果有機會接近身份更高的人,就能取代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後來才知道不能。
此時,曹備道問起,她細思之下,更明白自己心意。程浩風於她是,要麼得到要麼毀去!
“是,動心又如何?”茶兒倔犟地仰起頭,向曹備道承認心事。
曹備道攤了攤手說:“不如何。不過呢,得提醒你一句,留你在程浩風身邊,是要你隨時注意他各種動向,不是要你去談情說愛。
你要明白,目前一切凡間爭鬥只是爲了最後大戰做準備,程浩風終究是要被除去的,天庭纔是能真正控制局面的一方。
你這小小凡人還是順從安排,不要生出妄想爲好。你若辦事得力,會給你記上陰功,保你來生富貴平安。你若辦事不力,就要承擔各種罪責。”
聽了這些話,茶兒默默無言,心內暗恨。
曹備道又再說:“你也不必嫉妒胡仙仙,她只是這繁華人世的過客,跟她爭,你怎麼都是輸。至於蒯十二的事,你憑什麼那樣推測?”
茶兒咬牙忍下心頭惡氣,才得以平靜開口:“胡仙仙一向不愛搭理那些富家公子,偏偏十二爺出事的夜裡,她就和八爺、葉家小姐聚會,實在巧合。還有,聽說八爺與她不但沒有交情,還有仇怨,以她的性格怎麼會……”
“原來你只是根據道聽途說來臆測的啊,還以爲你有什麼實證。”曹備道不悅地打斷她的話,“你別因憎惡胡仙仙就把什麼惡事都往她身上推,那會影響對整個大局的判斷。再者,天仙不能隨意殺害凡人,昨夜死了不少普通人,要是胡仙仙動的手,她早就招來天雷擊殺。”
茶兒的確沒有實證證明蒯家避暑別院的事與胡仙仙有關,她只是聽說了相關之事後,靠女人的直覺那麼推測。不得不說,女人的直覺真是很準。
可她沒想到,曹備道居然不相信她,還以爲她只是因妒生恨找藉口報復胡仙仙。
既然事情是這般結果,茶兒只得向曹備道認錯:“此事是我做得不妥,求真人原諒。我以後再也不敢因私情而胡亂推測,浪費真人寶貴的時間和精力。”
曹備道揮手讓她離開,她一路之上悶頭亂想,越想越氣不過,硬要想出個給胡仙仙使絆子的法子才解氣。最後想到既然沒法證實殺 人放火的事和胡仙仙有關,但夜不歸宿的事兒賴不掉吧?她們與蒯殿聰共度一夜,難道只是喝茶聊天?
茶兒再尋機會入宮見太皇太后,閒談宮外趣聞的時候,有意無意的說起胡仙仙行爲不檢點。
於是,臘月十三辰時,太皇太后召程浩風到慈安宮,讓他好好管管胡仙仙。還說他可以不怕顏面無存,但胡仙仙所做所爲實在有損道門清譽。
回逸鶴軒後,茶兒偷偷注意程浩風一舉一動,見他並沒有生氣,就暗暗失望。到得下午未時,他忽然站到二樓走廊,喊道:“茶兒,去碧洗宮請胡元君前來,有要事相商。”
“嗯?”茶兒在院中仰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這是準備要把胡仙仙找來訓斥一頓?
“快去,不得延誤。”程浩風要見胡仙仙可以靈符傳訊,讓茶兒去請,其實是要干擾茶兒思維,令她混淆他所做之事的重點。
茶兒到得碧洗宮時,詢問杭無一:“請問胡元君在做什麼?國師找她有要事相商。”
“她在閉門思過……嗯,也可以說是在參悟大道。”杭無一指了指胡仙仙所住的房間,就匆忙走開。
胡仙仙其實在發呆,茶兒敲門之後,她懶懶說聲:“自己進來。”,又繼續發呆。
她發呆是因除掉蒯十二那些人後,她竟沒有踩扁小人的快意。爲什麼而沒有快意呢?因爲她本不想那麼做?
人人都在想如何最快地獲得想要的一切,如何最有力地證明自己能力,這究竟是對是錯?若天地大道就是如此,這與叢林中弱肉強食的野蠻世界有何區別?
茶兒笑對她說程浩風相邀,她就隨茶兒同往閒雲觀走去。一路之上她都是無精打采的東瞅兩眼,西看兩眼。走到半道兒上,還坐在大宅門口的拴馬石上托腮發愣。
那樣一副瞌睡沒睡醒的模樣,任誰看了都像是胡仙仙遇上了什麼鬱悶事。茶兒暗自高興,以爲她是怕見程浩風才故意磨蹭時間,不知道她是身體沒有完全復原、心情又煩亂,真是走得累了。
到得閒雲觀大門,繞福牆,過穿堂,上石階,從大殿旁經過,再經了偏殿、蓮池、功德林,到得逸鶴軒門外。
胡仙仙坐在大門門檻上捶了捶腿,再跨進門往樓上去。茶兒看着她的背影,一路忍着的笑容終於得以展開。
“怎麼纔來?”程浩風指了指書房角落的椅子,讓她坐下。
“我可能真成廢人了,才恢復一點,又爲了賽英的事耗費靈氣,這兩天總也不見好轉。”
程浩風在她旁邊坐下,溫聲說:“你是不是心裡太亂了?只有我知道你的精神潔癖有多嚴重,你不管對什麼事都要想個透,這太耗精力。精力不集中,就難存蓄靈氣,沒有靈氣滋養,身體恢復速度就和凡人差不多。"
她手心冰涼,朝手上呵了呵熱氣才抱住他,低聲嘟囔:“是心亂,我太能惹麻煩了。”
程浩風延出靈氣渡向她,溫暖和煦之感瞬時由她脊背漫向全身,她朝他甜甜一笑。
"都以爲你是不拘小節的人,其實你的完美欲比誰都強。就算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你都要講個對稱感。
你呀,挺傻的。有時候挺怕你認真想事情的樣子,你認真起來就顯現出源於本身的冷漠。
不,不是冷漠,無仇那樣纔是冷漠。你是不屬於這世間,對這紅塵中一切都有着超然態度。”
聽程浩風這麼細緻的評價自己,胡仙仙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他說的明明更接近他自己性格吧?她摸摸他額頭,不燙啊,怎麼盡說胡話?
程浩風挪開她的手,面露惆悵說道:“不多說了,說了你也不明白。我要想事情,你自己臨字帖。”
他撫了撫她的髮絲,就坐到屋正中自己書案前,擺開棋盤,自己和自己對弈。
半個時辰後,他起身到走廊上喚茶兒:“茶兒,到書房來,我有話交待。”
茶兒按捺住興奮之情,提裙上樓,款款行到書房門口,低眉順眼柔聲問:“國師喚我有何吩咐?”
“你來看這盤棋,誰輸誰贏?”他左右手各拈黑白棋,幾乎兩手同時落子。
茶兒邁步過去,掃一眼棋盤上局勢,因心思不在棋上,並未看出輸贏。她眼角餘光斜瞟胡仙仙,只見胡仙仙坐在角落,像個小學童似的在臨摹字帖。
她微感納罕,程浩風沒訓斥胡仙仙?可若說他們情深意濃,他寧願自己和自己下棋,都不與胡仙仙一起下,又是何意?
程浩風見茶兒想得出神,以棋子輕敲書案說:“看不明白這局棋?那我來告訴你,世事如棋,可不論棋局如何變幻,結果都是一樣。要麼最後是我贏,要麼就掀翻這局棋,再重來!”
此言之意,就是隻能贏不能輸,茶兒聽得明白,卻想不明白,程浩風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是輸不起的人,我不允許自己再輸!你去問問曹備道,問問他是不是以爲我會忘了‘逼爲器靈’、‘雷雨裂魂’、‘瀕死受責’等等的事?”
程浩風語氣嚴厲,茶兒也略知道他以前與天帝、段夢柔、洛玄心等人的仇怨,嚇得慌忙跪下來,顫聲說:“國師息怒,奴婢與那些事全無關聯啊。再說,奴婢怎敢那樣去問曹真人?”
程浩風又莫名其妙發怒,茶兒不由膽顫心驚,胡仙仙卻是很不合時宜地笑起來。笑聲壓得很低,但在這氣氛沉悶的書房內就顯得格外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