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已是八月十九。他視力更加不好,神智也偶有不清醒,連性情也起了變化,稍有片刻聽不到她的聲音就會喚她。
這一夜到得晚間,他讓她到旁邊屋裡靜心修煉,她哪裡肯?
“你睡不着的時候想找我說話怎麼辦?”
“修行不可懈怠。再者,你連日爲瑣事勞碌,又爲我損耗鮮血,正需要休養。”
胡仙仙還在猶豫,馬鳴風說:“仙仙,你沒覺得他有些太黏人,偶爾都有些不清醒了?你就趁他這會兒神智清明去歇一歇,我在旁邊看護着他,沒事的。”
她囑咐馬鳴風時時注意他睡着之後情況,若是他陷入夢魘或是身體痙攣就要趕緊知會她一聲 。
前半夜還平靜,子時過後不久,馬鳴風就喊起來:“快來瞧瞧,他說胡話了……”
胡仙仙凝息收功,縱身而起飛掠到他牀邊。馬鳴風輕推着他,喚他快醒;馬爍胡亂披了件衣裳,光着腳板就跑出來看他。
程浩風緊閉雙目,深鎖雙眉,惶急唸叨着: “彎月亮……彎月亮……圓月亮……我的小月亮呢……我的小月亮呢……”
馬鳴風見胡仙仙來到,就問她:“啥是‘小月亮’?”
胡仙仙輕嘆着氣,讓馬鳴風和馬爍先去歇息:“這是他神魂散亂的症狀加重,‘小月亮’是一個人,是你們不認識的另一個世界之人。你們去歇息,不用喚醒他。”
馬爍使勁兒晃晃腦袋,“我可聽不懂你說什麼,你就講清楚他有沒有危險吧?”
“你們放心,暫時沒有大礙。真的,你們都去歇息吧,我陪着他。”
他們出去後,她握緊他的手,將臉頰貼在他手背來回輕蹭。他此刻神魂散亂,映現在他夢中的是彭清越之事。彭清越之魂既能與胡仙仙相融,那程浩風也會有對應的一個他。
她閉上眼睛,與他同歷另一個世界另一個自己的故事。
彭清越父親是個窮秀才,靠着教私塾爲生,他父親與她父親是同窗好友,他就讀於她父親辦的私塾。她有幾個兄姊都早夭,是以她父親對她格外疼愛,親自教她讀書寫字。
他幼年之時與她一同讀書寫字,年長她六歲的他常常充當她的小夫子。父親教導她之時,她很淘氣;他教導她之時,她就很乖。
因她父親爲她取名“清月”,他就喚她“小月亮”。他無事之時就唱着自編的歌謠逗她玩,他的歌聲,她的笑聲讓沉悶私塾蕩盡迂腐酸氣,變得活潑鮮亮起來。
後來,他父親中了舉人,家境本就殷實的他們家就搬往省城去住。兩人再難見面,兩年後他生病發高燒,迷迷糊糊中竟唱起那支歌謠。
“彎月亮,彎月亮……圓月亮,圓月亮……彎的圓的小月亮,我的小月亮。孃親剪個紙月亮,貼在西窗上,月光照着紙月亮,紙月亮照着小兒郎……”
他那麼迷糊地唱着,唱了好幾天。他病了幾天,吃藥也不見好,好容易醒一會兒就央求他父親帶他去看她。
他父親事務繁忙不肯答應,他又迷糊起來,昏睡中常喊着:“我的小月亮呢?小月亮不見了……我的小月亮……”
他母親心疼兒子,就讓他父親回故鄉去尋彭家人。誰知一回去才得知彭家父母已經病亡,彭清月由一位道姑帶走。
他父親怕兒子傷心加重病情,就騙兒子說彭家搬到外省去了,彭父留有新家地址。他父親說只要他努力上進,以後一定帶他去見他的小月亮。
他拿着他父親僞造的地址傻傻笑着,乖乖吃藥,病情終於好轉。他好幾次要求父親帶他去見她,他父親都以各種理由搪塞,他漸漸懷疑父親說謊。
光陰如梭又是三年,才十八歲的他已中舉人,才子之名頗盛。他父親此際又步入仕途,正是官運亨通之時。他是宦門之家少年才子,自然有意結親者甚衆。
但他一再聲明以學業爲重,不立業不可成家。他還揚言若父母瞞着他爲他定親,他就出家。
他天資聰穎,不僅學堂夫子喜愛,不少佛寺高僧、道觀仙長也都曾有意收他爲徒。是以,他父母還真怕他出家,婚姻之事也不催逼。
有一日,他在郊外道觀遊玩,偶遇觀主道友來訪。那觀主道友即是江瑞蓮,她帶着大弟子彭清越來此訪友,卻不料道友有事出門未在觀中。
他陪着她們等待觀主歸來,閒聊許久。他見彭清越似曾相識,感覺分外親切,有心問她家鄉何在,父母親友境況,她卻冷淡靜立一旁,話也未曾與他說一句。
觀主歸來,他也該回城歸家,臨走告別之時,他依依不捨。而她,見他一再回頭,就對師父說:“浪蕩貴公子,輕浮無聊。”
他聽她如此說,滿懷熱望給澆個涼透。加之同行的老僕和書童又催他,又笑他,他只得訕訕離去。
三日之後,他得了閒空獨自一人前往道觀尋訪。觀主說江瑞蓮師徒二人已經離去,但江瑞蓮讓觀主轉告他——且請貴公子斷念,莫與清越生糾葛。
他對這話中警告之意不甚在意,在意的是“清越”二字。他向觀主打聽彭清越來歷,確定她就是自己的“小月亮”。
他們少年重逢,就此陰差陽錯沒能相認。他並不氣餒,只要知道她如今身份,總有相見之期。
時光荏苒,又是三年。他父親已升總督之位,他成了名副其實的貴公子。他暗中打聽她的行蹤,得知她是師門翹楚,修爲頗高,爲她欣慰。
那時是大清末年,動盪亂世中民不聊生,可不少貪官污吏還要搜刮民脂民膏讓老百姓苦上加苦。彭清越的師門爲懲惡揚善,派門下弟子刺殺這些貪官污吏。
貴公子交遊廣闊,又特別留意彭清越的動向,竟打聽到她的師父江瑞蓮讓她來刺殺他的父親!
地球上雲華觀一脈傳至那個年代,已經不是以參天悟道爲首要,法術也相對低微,所做所爲更像是江湖幫派。江瑞蓮這般安排弟子行事在當時來說並無不妥,彭清越欣然接受任務。
而他雖得知這訊息,卻沒有直接阻撓。他深知自己父親這些年不斷高升的原因是行賄朝中權臣,也深知父親行賄的錢財是榨取老百姓血汗錢,他想借此給父親敲個警鐘。
可他也不能任由父親送死,不僅僅是因父子之情,還因不想與她結下血仇,他不想與她有任何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