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風抿了抿嘴脣,有些爲難地說:“等我找個適宜機會、適當理由放段夢柔出陣後,我會去見你。你不能主動來接近我,別怪我又冷落你。
鄂日渾和宮絕可能還要伺機作亂,他們要是挑動段夢柔違背與毛日渥、扎措暫時合作的事,那我們目前維持的表面和氣都維持不下去。
我們分開行動,可以擾亂他們視線……”
程浩風擡眼望着浮雲悠悠,心中棋盤開始落子佈局。
胡仙仙知道他有些話不好再說,把戀人也當成棋子,他心裡感覺慚愧。在他們要對付的勢力中,鄂日渾和宮絕是目前最弱的,聯強除弱,是目前對於他們而言最合適的方式。
胡仙仙向他揮手告別,粲然一笑:“我等着你來找我呢,放心吧。我不急着回陵州,一路之上就東彎西繞,咱們把鄂日渾、宮絕逗得團團轉。”
說罷,她趕緊飛掠而去,她怕要是再多說幾句,就更捨不得分開了。
胡仙仙飛一段,又召出彩鵲騎乘一段,六月二十四酉時就抵達青丘國王宮外。
她在宮門之外,正準備照上幾次那樣直入宮中,侍衛將她攔下。
她尋不出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急得面紅耳赤。她正與侍衛爭執着,阿翩乘轎而來。阿翩所乘爲四人擡的紅呢大轎,有十餘個奴僕圍隨而行。
阿翩和顏悅色地跟那些侍衛解釋着,他們聽了之後猶豫片刻才放行。
胡仙仙拒絕與阿翩同轎乘坐,有些氣惱地步行往御花園。阿翩讓人先停轎,下轎飛起來追上她。
“胡元君莫要生氣,如今王后興了很多俗世的禮儀規矩,我們不得不遵循。還有,王宮內外所有守衛都換了人,他們都是王后親信,認不得你才爲難你。”
阿翩神情焦慮,胡仙仙不解地問:“你是說如今青丘國是尚蔚然在全權做主?”
阿翩點頭默認,又低聲說:“胡元君請見諒,王后召我到御書房議事,要是去遲了,可能會受責罰。待我議完事,再細說些如今情形。”
胡仙仙拍拍她肩膀,笑道:“你快去,別爲難。我直接去見五師兄,你告訴我他在哪兒就行。”
“國主如今起居都在紅兒姑娘以前住的院子裡,十天半月也不出門。”
胡仙仙“呵呵”笑幾聲,自往那院子而去,阿翩也上轎往御書房去了。
御花園角落裡那所小院子清幽到有些冷寂,胡仙仙輕推開半扇木門,院中倒是花木扶疏、生機勃勃。
列御風見她到來,只是向她擡頭淺笑,又低頭繼續擺弄着木桌上的瓶瓶罐罐。
胡仙仙邁步先到紅兒化成的小木棉花苗前,鞠躬問好:“紅兒,我又來打擾你和五師兄單獨相處了,你煩不煩我呢?”
紅兒此刻不能化形爲人,也還沒有靈智,當然不會回答她。
胡仙仙又學着紅兒的溫柔語氣自問自答:“胡姑娘說笑了,你能來看我們,我高興還不及呢,怎會嫌你煩?”
列御風聽得笑了兩聲,先將一個瓷瓶貼身收好,再去收拾那些瓶瓶罐罐。
等他空閒下來,才端出茶壺、茶碗招待胡仙仙:“招待不週,七師妹請見諒。這裡沒有人使喚,不是我刻意怠慢你。”
他這麼一說,胡仙仙才注意到這小院兒周圍侍衛很多,院中卻是一個奴僕都沒有。
“哪有怠慢?沒那些人跟着,我們就這樣聊起來還自在些。”說着,她瞟瞟外面那些侍衛,低聲問:“我怎麼感覺你被軟禁了?”
“也算是吧。其實,尚家的人根本沒必要這麼做,不管有沒有人守着我,我都不會隨意出這個院子。”
列御風神情不屑地看向那些侍衛,又笑對胡仙仙說:“有些麻煩的就是得我自己料理生活起居,連翠兒要見我一面都很難,忙得我又邋遢起來。”
胡仙仙打量着他,一身樸素的月白袍,隨意綰着髻,看起來不再精緻高貴,卻也絕對算不得邋遢。
只是,她細看之下,見他前額有很多斑白頭髮,詫異問道:“我看你氣息正常,壽數沒有減啊,怎麼頭髮白了這麼多?”
列御風望了望木棉花小苗,苦澀輕笑着說:“相思難盡,不知不覺白髮生。”
胡仙仙惆悵而嘆,想說安慰的話,卻是心中酸澀難言。列御風和紅兒都不是輕易就表露大悲大喜的性情,他們並非是堅強到能承受一切,只是寧願自己看淡些,也不願給別人添麻煩。
紅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化人形,青丘國也有可能陷入危局,列御風淡然的外表下潛藏了多了難以抑制的心痛?
胡仙仙暗自慶幸,程浩風還在,縱然不能時時刻刻相守,至少能清楚知道他還好好的。
“五師兄,我是來送彩鵲服食易骨丹,給它提升修爲的。我先去三千歲那裡,等會兒再來陪你。”
胡仙仙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列御風,又對尚蔚然的做法有些憤慨,就想着先把彩鵲的事處理好,再去找尚蔚然理論。
到了列外所住的王府之外,胡仙仙怕再受侍衛刁難,就閃身直飛入府。她循着氣息,徑直到了列外書房門口。
“三千歲,我來討晚飯吃囉,有沒有我的份兒?”
列外正在看書,見胡仙仙笑嘻嘻地站在門口,忙招呼她:“快進來坐,仙仙,你總算想起到青丘國來轉轉了。”他熱情地起身迎進胡仙仙,又讓奴僕快上茶。
兩人寒暄幾句後,胡仙仙將已化爲玉雕的彩鵲捧出,出言請求:“彩鵲服食易骨丹後,會筋骨轉變,痛苦難當,還請三千歲照顧好它。”
“好,就讓它在我這兒好好熬煉筋骨,等你來接它的時候,保管它修爲更高。”列外接過彩鵲後,又長嘆幾聲。
胡仙仙小聲問:“三千歲是爲國主的事憂心?”
“能不憂心嗎?國主大權旁落,列姓宗族都受到排擠,各類重要職位王后都任用尚家的人,這是外戚專權啊。”
列外吹吹茶水上浮着的茶葉後,啜口茶再說:“可我也知道國主的想法,我自己也並不反對國主那麼做。經歷那麼些人生起落,我對功名利祿早已看淡,任由他們鬧騰吧。
只是他們也太過份了些,大權在握還不滿意,非得往國主身上潑髒水。國主如今的名聲真是臭了,讓他們說得就和只知道思念紅兒的瘋子一般。
從前的舊臣也只有我和阿翩還能留點兒體面,其他人都過得比庶民還不如。”
胡仙仙沒想到列御風想將王位禪讓給尚蔚然會引發這麼多事,此時還沒有真正讓位呢,等真正讓位之後會怎樣?
那些前朝舊臣的命運因此改變,列御風豈不是成了將他們推向噩運深淵的兇手?
世事難兩全,列御風做出這些決定當然不只是爲了紅兒,可有誰能真正懂得他的苦心?
胡仙仙攥拳輕捶捶桌角,咬牙說:“尚蔚然應該知道五師兄是誠心想讓位給她,她搞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有什麼意思?我得去見見她。”
“別忙,王后如今可不是輕易能見得着的,還是等我和阿翩說說,讓阿翩帶你去見她爲好。”
胡仙仙一擺手,已經飛掠出去。她想不通尚蔚然爲什麼要這麼做,將列御風置於艱難處境尚蔚然自己心裡會好受嗎?
這世上多的是是錦上添花之人,少的是雪中送炭之人。單憑她來青丘國的這短短几個時辰,也可以想出列御風以及忠於他的一些老臣,可能過得比表面上看去還糟糕。
御書房門口,侍衛想攔下她,她擡手輕揮間,已制住他們,直闖進去。
尚蔚然與阿翩和另幾個臣子正在議事,阿翩略帶驚訝地說:“我們在商議正事,胡元君……”
“等我管完閒事,你們再談正事!”胡仙仙閃身至尚蔚然面前,冷聲說道。
尚蔚然揮手讓衝進來的侍衛都退下,再讓那些臣子也退下,而後平視着胡仙仙,低聲問:“你是來給國主出氣的?”
“看不慣你對他那樣刻薄,只是想給他討個公道而已。你們夫妻間的事還是你們自己解決,我不多管。”
“夫妻?我與他之間哪算是夫妻?既無夫妻之情,也無夫妻之實。”尚蔚然勉強笑說,“我倒希望是他讓你來找我討說法兒的,可惜,應該只是你自己想來打抱不平吧?”
胡仙仙怒火消了些,有點不明白尚蔚然的意思。尚蔚然見她滿臉疑惑,又說:“我爲什麼要對他那麼刻薄?我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啊,讓他知道我嫁到青丘國來,在乎的不是當王后甚至當女王,我在乎的是有沒有機會讓他愛上我!
可他呢?不管我怎麼對他,他都是一副淡淡的無所謂態度。我想激得他憤怒都做不到,他是鐵了心要把青丘國的重擔甩給我,他自己去逍遙快活。
他那麼自私自利,沒有責任心,我怎麼對他都是應當的!你要是看不下去,你就去勸你五師兄來好好的承擔責任!”
尚蔚然醜陋的臉因爲太激動而扭曲,顯得有些猙獰。可這猙獰的面容上,是一雙澄靜明亮的眼睛,眼中沒有陰險毒辣意味,只有悲傷無助意味。
胡仙仙嘆了兩聲,問道:“你知道五師兄是刻意想讓你執掌大權,你所做所爲只是想激怒他?你只想要他重掌大權,可你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使命嗎?看着他青絲變白髮,你有沒有想過他選擇這麼做,內心經歷了多少矛盾掙扎?”
胡仙仙一連串反問,問得尚蔚然懵懵愣愣,她木訥低語:“聽你的意思,他不只是爲了紅兒才意志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