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被程浩風的話噎得跨在門檻上不知進退,她緊抿着脣看向程浩風,程浩風偏不理他,兩人就這麼僵持着。
秦沐風拉了拉還要開口相勸的杜婉芷,“有些死結得他們自己去解開,你忘了你前世也曾一味的懷疑我只是貪戀你青春貌美,等你容顏老去就會拋棄你?”
杜婉芷想起林芷君走火入魔之後的那次易容試人之事,羞赧一笑。
秦沐風牽起杜婉芷的手走出屋子後,向馬爍問:“這裡有什麼大桶?要能坐下一個人那麼大的。"
“我這光棍兒洗澡都是到河裡泡泡,哪有能坐下人的大桶?咦,大水缸倒有一口。”
秦沐風對他吩咐道:"那你去燒熱水,要燒得很燙。”
又對杜婉芷說:“你裝好藥草,我去搬缸。”
他們忙亂着,胡仙仙和程浩風還在那裡大眼瞪小眼。
大缸在院子中間擺好,馬爍將一桶又一桶燒好的熱水往缸裡倒,杜婉芷再往水中加藥草。
胡仙仙心裡亂麻一團,也想對程浩風說些歉疚的、關懷的話,可就是說不出口。她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就走到杜婉芷旁邊幫忙。
這些藥材中有不少藥草都是胡仙仙認識的常見藥物,什麼紫蘇、滴水珠、薜荔根、蜘蛛抱蛋、珍珠母之類。
她疑惑地問:“這些不都是散風寒,安心神的藥物麼?”
“是呢,只是比一般藥鋪裡的藥物藥性要好些。沐風說這些藥草只能藉助正陽之氣讓程師兄略減輕些痛苦,無法治癒他。加珍珠母是爲了讓他的眼睛能延緩失明,可也避免不了最終目盲的結果。”
胡仙仙放藥草的手頓在半空中,良久之後才緩緩放下:“這個結果不會來得太快的,對吧?我們可以慢慢想法子,一定可以的。”
“本來是還可以慢慢想法子的,沐風說程師兄從出現神智昏亂的症狀到失明、失聰、全身麻痹、到最後神智癲狂、魂魄撕裂會有兩三年的時間。可惜,他爲了救那些人被陰寒之氣侵體,讓這個過程提前了……”
胡仙仙的耳朵裡滿是“嗡嗡”的亂響,杜婉芷的話她聽得不是太清楚,喃喃反問着:“神智昏亂……失明、失聰、全身麻痹……神智癲狂……魂魄撕裂……”
杜婉芷冷冷地“嗯”一聲,“是呢。你知道要解開那些人的魂魄禁制該怎麼解嗎?”已經有些木木呆呆的胡仙仙沒答話。
杜婉芷自問自答地說:“這些人非生非死,要讓地府真正勾去他們的魂魄,再由判官裁定他們陽壽未盡,送他們還陽才行。我們試過直接封他們魂魄入體,那樣根本不行,可先死後生的法子又太損自身陽氣。"
胡仙仙雙眉一擰,“先死後生?”
杜婉芷輕嘆一聲,繼續說:"想不到程師兄竟然以一己之身將這二十一道魂魄同時引往地府,用先死後生的法子就相當於他要承受死二十一次的痛苦。短短半個時辰要承受這般痛苦,幽冥的陰寒之氣當然就完全滯留在體內。”
胡仙仙覺得自己渾身都抽空一般,身體就像個隨時會隨風飄去的氣囊,她只有緊緊抓住缸沿才能穩住身體。
杜婉芷瞥一眼她,長嘆幾聲,告訴秦沐風已經備好藥水,讓他扶程浩風過來泡藥浴。
程浩風被扶過來後就說:“請胡姑娘高擡貴手,貧道將要入浴,且請回避。”
胡仙仙緩緩擡起頭,走過去幫秦沐風扶着程浩風。秦沐風就丟開手讓他整個兒靠到胡仙仙身上,程浩風趕緊彆扭地掙扎開。
胡仙仙默不作聲地用勁兒,強行將他扶到缸邊靠着,程浩風看着走開的秦沐風大喊:“六師弟,你往哪兒去?你將我扶到缸裡坐好再走。”
秦沐風走到杜婉芷旁邊,拉上她的手,二人所攜琴簫先飛入空中,而後二人也凌空而起:“天庭只是撤銷了對你的通緝令,卻沒撤銷我的,我不能在此多耽擱時辰。告辭了,三日之後我再送些藥草來。”
程浩風不自在地從胡仙仙肩上挪開,雙手撐到缸沿上穩住身體,“六師弟真是糊塗,就算怕天庭捉拿,也不在乎一擡手那麼點兒時間吧?”
胡仙仙走過去扶他,他撐着缸沿挪開,邊挪邊喊:“馬爍,來幫我進到缸裡去。”
馬爍在屋旁當做廚房的小棚裡答應着:“我要燒熱水呢,秦道長交待過,得讓水一直滾燙着纔有藥效,我可得不停燒熱水。”
程浩風咬一下嘴脣,沒好氣地說:“你不會多添兩把柴火在竈裡?就過來扶我進缸這麼一會兒功夫也不至於會讓火熄了,就算火熄了,你再點着就是。”
馬爍答應着:“不行,秦道長說了,要是我敢來扶你,就扒了我的皮。他又是仙又是魔的,我一個凡間小民哪惹得起?”
程浩風聽了後以幾不可聞的聲音罵道:“秦沐風,你這個狼心狗肺的,你故意整我……”
胡仙仙低聲接話:“本來應該我照顧你,不怪他們。”
程浩風見她靠近,又挪開,“這些事兒你怎麼照顧?你別杵在這裡,把馬爍給我拉過來。”
馬爍聽到他的話就笑着從棚內伸頭望向他們說:“拉我出來我也不扶你,你們倆就圍着大水缸慢慢轉圈兒吧。”
程浩風氣得捶了幾下缸沿,“我平日待你們不薄,如今我落難,你們倒還來笑話我。罷了,這藥浴不泡也罷,左右是個死,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有何區別?”
見程浩風當真鬆手往後倒去,馬爍有些過意不去了,急切地說:“程道長彆氣啊,正是因爲你待我們不薄,我纔不來扶你啊……”
胡仙仙見他“咚”的一聲倒在地上,氣得眼睛都有些發紅,“你就那麼討厭我?只是你這會兒腿腳不靈便我纔好心扶你!我是怕你一頭栽進缸裡悶死,我又不是想佔你便宜,你何必這麼彆扭?”
“你是今日才認得我的?我一向都是如此彆扭、小氣、自私、記仇、冷淡、暴躁、倔犟……”
程浩風還沒說完,胡仙仙冷哼一聲就抓住他的腰帶把他飛提而起,丟進缸中。
程浩風抹抹臉上濺起的水,氣哼哼地說:“好啦,胡姑娘請走吧。你將我丟入缸中,就已經做完六師弟所交待之事,此處已無需你再做什麼。”
胡仙仙不說話,冷着臉站在一旁看程浩風揪着身上的衣服。他真的是在“揪”而不是“脫”,他的雙手皆已不靈活,解開衣帶後左扭右扭都沒法脫下來。
她上前去幫他,他身體一哆嗦,猛然偏開去,面紅耳赤地說:“你怎麼還沒走?”
胡仙仙拉開他扯着衣服的手,“你臉紅什麼?不就是脫 掉 衣服嗎?我都沒臉紅,你一個大男人害什麼羞?”
程浩風在缸裡轉過來,滑過去的躲着,“就這樣泡着也行,胡姑娘請你快走吧。”
“這樣泡着不但不能蒸發出陰寒之氣,還會把邪溼之氣悶在體內的。”說着就勾住他的衣領,“你此刻只能任我擺佈,你要覺得噁心也只得先忍着。”
脫去外袍之後,幫他解下外褲,再去幫他脫 裡衣,程浩風囁嚅着說:“裡面的衣物就不必脫了吧?”
“裡衣還是要脫的,至於褻 褲……你求我幫你 脫 我也不會脫的。”
說着話就幫他脫下白色裡衣,胡仙仙一時有些眼睛發花,他背上的兩道傷痕似乎化成了兩條蛇噬咬向她的心一般。
胡仙仙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被碰到傷口的程浩風疼得倒抽口冷氣,“嘶,你怎麼還沒走?”
胡仙仙的眼前清晰起來,那兩道交疊成大榪槎形的傷痕一點沒有都沒有癒合,他左臂上一個雞蛋大小的傷口也沒癒合。這是紅雪拂塵和慧心玉劍所傷,是她所傷!
她見傷口半凝半浸的血痂中隱隱有黃色的膿水滲出,出現傷口腐壞發炎的徵兆,更是心魂飄忽不知該如何對待。
已開始升高的太陽照得胡仙仙眼前又亂晃起來,那背上兩道傷口變成蛇來咬她,那臂上的傷口則變做了一隻大蠍子來咬她。她心疼得滴淚,止不住的淚落如珠。
“胡仙仙,你哭什麼?你的眼淚滴到我的傷口上啦,你不知道眼淚含有鹽分,會醃蝕傷口?”
她拿袖子抹乾淨眼淚,強自鎮定着說:“秦真人怎麼沒給你治傷呢?”
“這傷不容易治,你的……傷口癒合了吧?”他的語氣不再那麼帶刺兒,一句問話嘟囔半天才問出來。
“好了。我去異界那麼長時間,若不是東奔西走的耽誤時間,也不用等回來之後纔好。就算是帶着傷的時候只要不運功就不會很疼,謝謝你手下留情。”她詳細對他說着,就盼着他多說幾句話。
他聽着她的話,酸澀一笑: “我手下留情,你呢?你是真的想殺了我?一定是真的。要不然不會在我背後畫個大紅叉,推上刑場的死囚都要畫大紅叉的。”
“我不知道……”她的確說不清自己當時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