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之巔,一個白衣白髮的男子靜靜佇立着。不遠處的曉夜將臉埋進身旁七夜的風衣中,泣不成聲;孟裡默默地撇過頭去,他沒有料到少主爲了嫣兒,真的什麼都可以做到—棋凌風轉過身,依舊是那張臉在白髮的映襯下反而多了幾分神秘,可是他們知道,他們的少主只有五年的壽命了。
“走吧,去把小陌找回來吧—”
“少主!”曉夜捂住嘴,喊住正要上馬的棋凌風:“你,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值得嗎?怎麼會不值得呢?
“年輕人,你,就是那個丫頭的心上人?”蒼老的聲音響起在耳邊:“那個丫頭既然已經用她的餘生換了你的壽命,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前輩,晚輩棋凌風,今次來打攪,是希望前輩能將這一切再換回來!”
“換回來?我在這裡看守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碰到你們這樣的—”
“前輩—”
“要換回來不難,只是—”老者微微一笑,稍稍運功便將遠在洞口的棋凌風吸到了跟前:“小子,我們凌閣的聖女肯爲你犧牲也算你的福氣,既然你不想要,那也不勉強你—”
“多謝前輩!”
“先別忙着謝,爲你換回來不是問題,不過,我要你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我要你餘下的壽命!”
“前輩—”
“放心,我會留你五年的壽命讓你完成餘下的夙願的!”老者笑得雲淡風輕:“怎麼樣,年輕人,你可願意?”
“少主!”曉夜忍不住出聲:“不可以啊!”
五年?他們分離了十多年,現在只給他們五年?
棋凌風垂頭良久,擡頭:“我願意,只要能換來小陌的平安康健,哪怕要我這條性命都可以!”
“好!”老者緩緩伸出手,流光在這個凌閣少主身上游走—曉夜捂住嘴,看着她家少主的黑髮漸漸變白,跟身上的白衣融成一色,撲倒在七夜懷裡淚如雨下—
孟裡皺着眉,少主對嫣兒真的可以連性命都不要的嗎?那爲什麼,爲什麼要在他們大婚的日子這樣傷害嫣兒?是他錯了嗎?也許他不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少主,也不該帶他來這裡,也許正如嫣兒所想的那樣:他們最好的結局就是這樣,相見不如不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去吧,去把她帶來這裡—”老者揮手將他們打出洞門外面。
臥龍山下的小城鎮上這些日子人聲鼎沸,人人都在傳鎮上的品茗閣裡來了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彈得一手好琴,每晚登臺獻藝,只奏一曲—傍晚時分,太陽還未落山,品茗閣裡早就坐滿了來自周邊城鎮的男男女女們,只等着這位藝名凌兒的姑娘爲他們彈奏一曲。
嫣然抱着焦尾琴坐在品茗閣後臺的準備室裡,一旁是老闆給她指派的侍女小樂在給她梳妝打扮:“凌姐姐長得真美,小樂在這品茗閣待了這麼久,還從來沒見過凌姐姐這麼美的—”
來這裡半個多月了,這個小樂每次給她上妝都要這麼感慨一番,嫣然垂頭笑,很美嗎?也許吧,她有這個世上最美的孃親跟最出衆的爹爹—手撫過臉頰,又垂下:再怎麼美又怎麼樣,她,再也看不到了,他也再看不到了—
小樂給她梳妝完畢,小心翼翼將她扶到上場的門簾後面:“凌姐姐,今天又是座無虛席呢!”
嫣然淡笑:“是嗎?”她看不到了,可是她要活着,所以跟老闆商量之後,允許她在品茗閣登臺獻藝一個月來爲以後的日子賺足盤纏—
琴音叮咚,這把焦尾琴雖然經歷了大火,但是好在沒有什麼損傷,略略修補,還是那把跟了師傅一生的琴—
一曲奏閉,又是全場轟動。嫣然起身抱起焦尾準備退場,卻不料竟有好色者衝上了舞臺:“凌姑娘色藝雙絕,不如跟了本大爺回去享受榮華富貴,何必在這裡賣藝呢?”
嫣然皺眉,感受到來人的靠近,嘴角一抹微笑。輕揮琴身,一陣風過,來人竟直接被刮下了臺子。嫣然退後一步,閃入幕簾之後,仿若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臺下被摔的男子,一臉狼狽地起身,不甘地在衆人的鬨笑聲中忿忿離去。
小樂接過嫣然手中的琴,小聲地開口:“凌姐姐還會武功的啊?”
嫣然沒有回答,她所有的武功都是他教的,他曾經說她很沒有練武的天分,可是最後還是那麼認真地教了她:阿翔,謝謝你!
小樂見她沒有反應,只好開口:“凌姐姐知道今日打得人是誰嗎?”
“嗯?”怎麼?又是什麼有來頭的人?
“是鎮上前任鎮長的公子!”
“前任鎮長?”嫣然不解,鎮長還可以輪任的嗎?
“你不知道啊,前任的鎮長在一年前下馬的,那個冬天—”小樂仿若陷入了沉思中:“那個冬天,臥龍山上起了一場大火,國主來我們鎮上找他的皇后,然後好像死了不少人,反正最後國主降罪鎮長說他不聽指揮什麼的,就把他革職了—”
嫣然握緊了手掌,指甲深深地掐入肉中,血一滴一滴地落下。
“凌姐姐,你的手—”小樂看到她的手,驚呼起來。
是他,原來是他?
正想着,老闆匆匆走進:“凌兒啊,今日是怎麼回事?”
“劉老闆,對不起,是我衝動了—”嫣然乖乖地道歉:今日既然讓我知道了真相,那麼,就不會讓你們好過了—
老闆撫頭:“這王家老爺雖然失了鎮長的位子,但是在鎮上的勢力還是在的,你今天打了他家的公子,哎—”
“劉老闆,你肯收留凌兒在品茗閣賣藝已是對凌兒的大恩了,凌兒斷然不會讓你難做的。”嫣然起身施禮:“我會親自登門向王公子道歉的!”
“那就好!”
“凌姐姐,你真的要去嗎?那個王公子囂張跋扈,這次更是看上了姐姐的美貌,若是進了王府,那無疑是羊入虎口啊!”小樂還是擔憂,雖然凌姐姐有武功傍身,但是—
嫣然笑:“我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小樂只好壓下心頭的擔心,上前掀開馬車的車簾:“凌姐姐,小心!”話音剛落,從街尾幾匹馬急速跑來:“凌姐姐!”
嫣然感覺到了快馬的逼近,本能地閃開,風吹落了遮在了頭上的斗笠—
棋凌風控住想要失控的馬匹,轉身看去,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曉夜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嫣然?!”
七夜跟孟裡也驚住:眼前抱着焦尾琴躲閃在一旁的少女分明是嫣然無疑了—真是衆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
兩人看向那個還在驚呆着的棋凌風。
嫣然雖然看不見,但是曉夜那聲嫣然將她驚到了,踉蹌着,手中的焦尾墜地—
棋凌風飛身下馬,一手接住了它即將落地的琴,一手攬住了她。
小樂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俊美的白髮男子攬住她家凌姐姐,那個畫面真的唯美的讓她移不開視線。
嫣然回過神已然處在一個熟悉溫暖的懷抱裡了,那一聲,她聽得出來是曉夜的聲音,那眼前這個定然是—不,不可以!嫣然掙脫開棋凌風的懷抱,摸到了自己的焦尾琴,一把搶了過來抱在懷裡,轉身喊小樂:“小樂,扶我上馬車!”
“好,凌姐姐!”小樂緩過神來,伸手扶住嫣然伸過來的手。
棋凌風皺眉,伸手拉住嫣然的臂彎:“小陌!”
心猛然疼痛: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你的開心,難過我都看不到了—收回手臂:“公子認錯人了吧?小女子是品茗閣的藝妓凌兒—”微微施禮,然後上了馬車。
“真的不是嫣然嗎?”曉夜看着馬車絕塵而去,轉身看向依舊呆愣在原地的棋凌風。
“不會吧?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相像的人?”七夜也很費解。
孟裡看向棋凌風:“少主,你怎麼看?”
“小陌—”她還在怨他嗎?是該怪他的,他連她想要的東西都不知道,還那麼狠心地將她拋下,她不願意認他是應該的!
不過,品茗閣藝妓?他怎麼能讓她淪爲藝妓呢?
“七夜,去把這個品茗閣盤下來,然後帶老闆來見我!”
“是!”
曉夜轉動着眼珠:藝妓出門是要去賣藝?那怎麼行?尋了空檔,立刻追着馬車而去—
嫣然站在王府大廳裡,她雖然看不到,但是王鎮長驚詫的話語還是讓她不禁勾起了一抹微笑:“你,你是莫嫣然?!”
一年前,他在城樓上看的真真切切,那個化身修羅的女子;那個差點死在弓箭手箭雨下的女子;那個害的他被革去官職的女子;那個在綺夏國主詔書中已然死去的女子...爲什麼,今天她還會站在他面前,是人是鬼?還是這一切都是假的?
“王鎮長,許久不見了—”嫣然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一年前的事情,想必你還沒有忘記吧?那個你下令殺死的人,你可還記得?”
“你—”焦尾琴下,閃着寒光的利刃早已按耐不住,出鞘了—眼前少女滿滿的怒氣,壓迫得他節節敗退:“今日,我就要你償還我師兄的命!”
“來人,快來人!”
偌大的場院,嫣然側耳聽着耳邊人跑來跑去的聲音,卻無從下手。
一旁的王少得意:“爹,我這招怎麼樣,料她武功再高,又如何,還不是一個瞎子!”
王鎮長皺眉:“那,我們要怎麼處理她?”
“不如把她給兒子我—”
“混賬,這可是國主看上的,你小子敢動?”
“爹—”
“先把她拿下,待爹休書一封向國主彙報這件事!”
“你們上,把她拿下—”
手持麻繩的家僕正準備上前,冷不防牆外幾枚飛鏢進來,“唰唰唰”幾聲,幾個彪形大漢倒地不起:“敢動我家嫣然,你們不要命了?”
曉夜一腳踹開王府的大門,後面跟着戰戰兢兢的小樂:“凌姐姐?!”
“嫣然!”曉夜疾步上前將被那些家僕鬧得精疲力盡的嫣然攬進懷裡:“你們—”
“曉夜,那個王鎮長,不能放過他—不能—”
嫣然斷斷續續說完便昏死過去,曉夜看着懷裡虛弱的人,冷目掃過院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