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陽光溫暖的照射在大地上,城牆外邊似乎有千萬支金色的箭直射了下來,箭鏃插在了灰褐色的泥土裡,點點金色的光斑不住跳躍。
幾列士兵手裡拿着明晃晃的刀槍肅然而立,數匹駿馬緩緩出現在衆人面前,衆星拱月般托出了一個穿着淡紫色衣裳的年輕男子。
頭上戴着紫金冠,上邊有着明晃晃一塊美玉,映着陽光閃閃的發着亮,身上錦衣華服,束着一條黑色的腰帶,上邊也鑲嵌着美玉寶石,一瞧便是貴重之至。
那年輕男子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面如冠玉,一雙眼睛很大,但眼神並不凌厲,很是溫和,若不是方纔有人通報了他的身份,恐怕沒有人會將他與太原王聯繫起來,只把他當成一個尋常的富家公子。
燕昊站在人羣裡,銳利的目光從壓低的斗笠下方仔細打量了那人幾眼,心中有幾分疑惑,這就是那太原王赫連毓?
他聽說過這位大虞的太原王,皇后娘娘的嫡出兒子,除了龍椅上的皇上,大虞的男子就數他身份最爲尊貴;傳言裡這位太原王允文允武,乃是大虞不可多得的俊才。可現在燕昊瞧着,這太原王實在是太年輕了些,而且通身沒有種趾高氣揚的神色,實在讓他有幾分不相信。
赫連毓出現在雲州,究竟是爲了什麼事?是不是因着慕微被他擄掠了的事情?燕昊將手抓緊了騾車的木板,兩個手下也感覺到了不同的氛圍,兩人的手都放在了腰間。春日的微風瞬間變得有幾分陰冷,吹得粗布衣裳一角不住的在鼓動,振翅欲飛般。
騾車裡驀然傳來了一聲響動,在這一片肅靜裡顯得很是刺耳,“喀拉”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擦刮着那騾車的壁板。燕昊低頭瞧了瞧車子,裡邊的慕微挪動了下身子,一雙手抓住了騾車壁板,彷彿想要坐起來。
她想起來,想告訴那個太原王她在這裡!燕昊一驚,彎腰下去,貼在慕微耳邊輕聲道:“慕小姐,你別動。”一邊伸手點住了她的啞穴,雖然慕微此時聲音沙啞,但他不能確保她是否會突破極限叫喊出來。
赫連毓也注意到了這聲響,眼睛掃視過來,就見一輛騾車上趟着一個女子,旁邊站着一個鄉間少年,不知道是她的未婚夫婿還是她的哥哥,一臉關切的在看着她。那女子的臉上蓋着幾張樹葉,這讓赫連毓心生懷疑,手指了指慕微,揚聲問道:“爲何要遮住她的臉?把葉子拿開。”
燕昊陪着笑臉,壓着嗓子道:“俺家妹子得了病,正要送去大夫那裡,我怕陽光刺着她的眼睛,這才摘了幾片葉子遮着她的臉。”
“你們倒是兄妹情深。”赫連毓看着燕昊將樹葉拿了起來,葉片下是一個長相普通身姿瘦弱的少女,蠟黃臉色,那蠟黃裡邊還透出一種深紅顏色來。
這不是他熟悉的慕微,不是。
赫連毓低頭打量了那少女許久,她沒有一處像慕微,她沒有如玉的肌膚,她沒有明亮的雙眸,她也沒有那小巧的鼻子與如紅菱般的嘴脣,她是那般平凡無奇,就如一滴水,走入人羣裡便會融在一塊,再也尋不到蹤跡。
“既然你是帶你妹妹去看病,那趕緊先進城去罷,別耽擱了。”赫連毓揮了揮手,示意兵士放行。
燕昊沉着聲音感謝了一句,趕緊與手下推着車子往那深幽的城門走了過去。車上躺着的慕微有幾分絕望,方纔她被那聲音吵醒,耳朵邊上模模糊糊只聽到有人在大喊“太原王到”,心中有幾分歡喜。
她自小便認識太原王,他爲人溫和體貼,對每一個認識的人都是一臉笑容,對自己更是十分熱情。雖然慕微還沒到及笄的年紀,可她心底裡也已經知道了那是怎麼一回事。雖說她並不打算對太原王的那份熱情給予回報,她也知道自己的親事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有人喜歡也讓她有時忽然有些隱隱的歡喜,給她枯燥乏味的生活裡添了一些亮色。
他是來救自己的嗎?否則他怎麼會出現在雲州?雲州是他的封地,可他卻長年累月總是在京城裡生活,聽母親說皇后娘娘不捨,特地向皇上請求,要太原王娶妻以後纔去封地。這個時候他該是在京城的,而此時他卻突然出現,這讓慕微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
她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大聲喊出來,可沒有半分聲音出口,只是嘶啞的“嘎嘎”了一聲,而且低沉得自己都有些聽不清楚。不行,自己總要讓赫連毓知道自己在這裡。慕微伸出手去抓住騾車的板壁,用力刮擦了一下,她保養得很好的指甲劃過那粗糲的木板,發出了“喀拉”的摩擦之聲,終於讓赫連毓注意到了這騾車的存在。
只是一切都沒有按照她想象中的那樣發生,赫連毓竟然沒有認出她來,而且他還很好心的讓燕昊快些趕着車子帶她進城!慕微有些絕望,靜靜的握住自己的手,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然掰住了自己的手指甲。
方纔指甲劃過板壁,有幾個已經快要折斷了,慕微咬了咬牙,再略微用力,那幾個指甲蓋子便齊根兒斷了,她的一顆心砰砰直跳,慢慢的將手移到板壁外邊,將手掌打開,那指甲殼子便落到了地上。
但願他能看見,做完了這些事情,慕微已經是全身無力,沉沉的躺在那裡,一動也不想動。能不能讓赫連毓注意到她留下的痕跡,這全看老天爺的意圖了,畢竟指甲殼子實在太小,很難讓人一眼就看到。
赫連毓看着那騾車慢慢的消失在城門深處,轉過頭來掃視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衆人一眼,沉聲吩咐手下:“將畫像張貼出來。”
身邊的一位副將應了一聲,將背上的一個行囊解了下來,從裡邊拿出了一卷畫紙交給守城的兵士:“速速張貼好了,細心盤查着,若是見到了畫像上那位小姐,趕緊將她護送去京城!”
“是!”兵士們應了一聲,趕緊拿了畫像跑到城牆那邊開始張貼,畫像上頭是一位極爲美貌的小姐,生得杏眼桃腮,一雙眼睛就像會說話一般。
“今日有沒有見過這位小姐?”赫連毓開口相詢,臉上雖然沒有什麼異常的表情,心中卻是十分焦急,慕微究竟是被誰擄了去?現在過得怎麼樣?他心急如焚,真恨不能馬上就抓住那夥歹人,將他們碎屍萬段。
“回太原王話,我們今日還沒有見過這位小姐。”看守城門的兵士們心道,這般美貌的小姐,看了一眼肯定便有印象,怎麼也不會錯過。
望着前方一片金燦燦的陽光,赫連毓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而那片模糊裡又清楚的浮現着一張臉孔來,精緻的眉眼,恬淡的笑容,無一不讓他深深的牽掛。微兒,你究竟在哪裡?你知不知道我正在找你?
“仔細盤查,不得有誤!”赫連毓的手下大喊了一聲,將手中的兵器揮了揮:“若是有人見着了這位畫像上的小姐,速速來報,必有重賞!”
城外的民衆聽了,皆一窩蜂般涌去城牆邊上看那幅畫像,赫連毓轉頭瞧着那人羣,滿眼希望,很是想要聽着有人大喊:“我曾經見到過!”
可是,希望變成了絕望,那些人只是站在那裡驚歎着慕微的美貌,卻沒有一個人能告訴他看見過慕微。赫連毓有些氣餒,眼睛望了望雲州的城門,城牆被日頭照着,在地上留下了一個深黑色的影子,而城門口那處的地上,卻有一點點玉白的顏色,彷彿是一朵朵水蓮花鋪在淤泥的湖面上一般。
“那是什麼?”無形中赫連毓似乎被吸引過去,走了幾步,來到那幾點白色的碎屑面前,低頭望了過去,是幾個斷裂的指甲殼子。
“這兒原來有這指甲殼子沒有?”赫連毓心中一動,彎腰將那幾個指甲殼子撿了起來。
守城的兵士有幾分奇怪,摸了摸腦袋:“回太原王話,屬下並未曾留意。這城門口人來人往的,也不可能樣樣東西都注意到。”他擡眼望了望太原王手中拿着的一枚指甲殼子,有幾分奇怪:“王爺,這不是指甲蓋子?想必是過路的行人斷了的。”
“不對,不對。”赫連毓喃喃自語,拿着那指甲殼子朝陽光照了照,臉上露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她方纔就在這裡,我錯過她了!”
若是說斷一個指甲殼子,或許還真是路人無意間掉落的,可這裡忽然出現了幾個齊根斷掉的指甲殼子,只能說是有人故意爲之。這指甲殼子上邊塗着玉白色的蔻丹,被陽光一照,發出淡淡的如珍珠般的顏色來,溫潤而有着微微的光。
這不是她手指甲上常常塗着的顏色?她從來不塗紅色的蔻丹,但她的手指甲上總是閃着一種玉白色的光芒,比一般的白色要亮,帶着微微的粉色,就如貝殼內壁的那層淡粉顏色,有一種含蓄的誘惑。
赫連毓握着那幾個指甲殼子,身子微微的發抖:“今日進城的女子多不多?你們有沒有見過蒙着面,包着頭的?”
那兵士搖了搖頭:“王爺,這會子城門纔開了兩個時辰,還未到熱鬧的時候,進出城門的人不多,女子就見過幾個進城賣菜的嫂子,還有一個便是方纔那位生病的姑娘。”
眼前出現了一張臉,赫連毓有幾分疑惑,難道是她?他努力回憶着方纔見到的那個少女,她的眼睛半閉着,只餘一條縫隙,蠟黃的肌膚,消瘦的身子——她的手,他怎麼也回憶不起來她的手是什麼樣子的,他苦惱的閉了閉眼睛,自己是不是真錯過了微兒?自己也真是太不仔細了!
“追。”赫連毓吩咐了一聲。
攤開手掌,幾個斷甲在掌心,迎着陽光,就如幾個玉白色的蓮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