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日頭慢慢的往西邊沉了下去,將天空中的雲彩照得一片金燦燦的發亮,豔色的晚霞從天際慢慢的往空中飄移了過來,逐漸將一片緋色鋪滿了天空。院子裡邊的紫藤花開得依舊燦爛,沒有半點要停歇的意思,紫藤花樹下落了一地的花瓣花蕊,就如華美的氈毯一般,踩在上邊彷彿能聽到有細微的水響。
慕微坐在紫微花下,睜着眼睛的看了那落英繽紛的飄了下來,她的思緒彷彿依舊停留在回大虞之前的那個月夜,燕昊握着她的手一起吹奏,他含着笑向她解釋,那首曲子的名字是《出其東門》,“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難道他就忘記他說過的話了?慕微有些痛苦的捏緊了手指,她不敢相信,燕昊竟然會因爲被赫連毓抓住,竟然說出了這樣的條件讓赫連毓放了他。燕昊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嗎?燕昊偏着頭想了想,從他領着大軍駐守雲州來看,應該不是。
可誰又說得清是怎麼一回事情呢?慕微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或許有時候,人到了生死關頭,自然會有一種對生的留戀。她的眼睛盯緊了自己的手指,上邊的指甲殼子已經長長了許多,上邊塗着玉白色的蔻丹,被夕陽照着,有些反光,晃晃的刺着她的眼睛。
蔻丹,本來是紅色的,秋雨研製了好久,才用梅花、梨花這些淡色的花給她調出了玉白色的蔻丹,這是她最喜歡的一種顏色。慕微將手指舉了起來看了看,不知道自己那幾個指甲殼子,燕昊有沒有還繼續收着?是不是一件被他扔了?思及此處,她的心忽然一酸,眼淚都要掉了下來。
“小姐,你就別想那個燕昊了。”秋月陪在慕微身邊,見她這模樣,也是心中着急,原來小姐喜歡的人竟然是那個南燕太子,不就是他將小姐擄了去,可小姐如何會喜歡上他?秋月只覺奇怪,可也不敢多問,見着慕微這副柔腸百結的模樣,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誰說我在想他?”慕微擡頭看了秋月一眼,聲音變得有些嚴厲:“以後不許再提這個名字!”
“是。”秋月低低應了一聲,但願小姐真想通了纔好,見着她那模樣,恐怕是自己正悄悄的在想燕昊呢。
“小姐,二公子過來了。”小梨子的聲音既清脆又響亮,似乎有穿透力一般,徑直從前院傳到了中庭。慕微擡起頭來時,腳步聲槖槖,慕坤已經站在門口,帶着笑臉望向她:“微兒,我沒有能來參加你的及笄禮,實在是抱歉。”
見着慕坤完好無損的模樣,慕微才放下了一顆心,她除了在想燕昊,還在想燕昊究竟將慕坤怎麼樣了,有沒有傷害到他,現在瞧見慕坤好端端的站在那裡,這才笑了起來:“二哥,沒事,你平安就好。”
慕坤朝秋月望了一眼:“你去給我倒盞茶過來。”
瞧着慕坤這神色,秋月知道他有話要與慕微說,所以纔將自己支開,她輕盈的嚮慕坤行了一禮,悄悄的站到了月亮門邊上去,給慕微與慕坤兩人把着門,不讓別人闖進去。
“微兒,今日那個人就是南燕太子燕昊?”慕坤剛剛坐□子,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提到了燕昊,這讓慕微猛的吃了一驚,她目瞪口呆的望着慕坤,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爲何慕坤也知道了燕昊!
“他自己與我說了。”慕坤望着慕微臉上的尷尬,忽然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他沒有慕乾那般會說話,搜腸刮肚說出了一句話來:“他很好。”
“他很好?”慕微聽見從慕坤嘴裡竟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評價來,簡直是又驚又喜:“他好在哪裡?二哥,他不是將你捉了去,他才冒充你來參加我的及笄禮,你還說他好?”
慕坤點了點頭:“他捉了我去不假,可他對你是真心的。”
慕微有些茫然的望着慕坤,覺得自己的二哥實在是奇怪,他素來不善言辭,爲何今日卻變了些,不僅主動開口與自己說話,還說了那麼多,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幫一個敵國太子說好話!
想着燕昊會易容,難道這是慕微易容混進府裡來了?慕微狐疑的伸手在慕坤的臉上摸了去,唬得慕坤往旁邊閃了閃:“微兒,你怎麼了?”
“二哥,咱們有一年在湖邊玩耍,你被大哥推着掉到水裡去了,你記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慕微決定考下慕坤,看他能不能答出自己的問題,若是燕昊,那邊自然不會知道答案了。
“我七歲那年發生的事情啊,微兒,怎麼了,你問起這件事情來?”慕坤有些奇怪:“我是在與你說燕昊的事。”
“沒事,二哥,那你說。”慕微望了一眼滿臉疑惑的慕坤,朝他笑了笑:“我方纔只是忽然想問你一下而已。”
慕坤哭笑不得,一點紫薇花蕊飄落到他衣襟上,深深的紅色襯得他的白色衣裳更白了:“我覺得那個燕昊能爲你跑到大虞來,就憑這一點,他就已經不錯了。”
慕微沒有說話,心中思量着慕坤的這句話,雖然很簡單,卻包含着深意,大虞正在緝拿燕昊,可他爲了自己的及笄禮,竟然不顧危險跑了過來,而且不顧危險潛入了大司馬府,真是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那份膽量。
若不是喜歡自己,爲何他要這般做?慕微只覺得臉孔有些發燙,伸出手來攔住了自己的臉頰。她怎麼能懷疑燕昊的一片心意?如何要輕信了赫連毓的話,燕昊,他絕不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若貪生怕死,他也不會來大虞了。
“微兒,你在想什麼?”慕坤見慕微捧着臉,目光望着遍地落花遊移不定,只覺得自己的妹妹今日實在是奇怪:“我跟你在說燕昊呢。”
慕微擡起頭來嫣然一笑:“二哥,你還要說什麼?”
“我想說,那個燕昊很喜歡你。”慕坤石破天驚的說出了一句話,害得慕微的臉很快又紅了一片:“二哥,你在說什麼呢?”
“我說得不清楚?燕昊喜歡你,人很好。”慕坤憨厚的朝她笑了笑:“配得上我的妹妹。”
“二哥。”慕微忽然覺得有些心酸,吸了吸鼻子,這是她第一次與旁人這般推心置腹的討論燕昊,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機會,今日總算是有個人能與她好好的談談燕昊了。她探過身子,抓住了慕坤的手:“二哥,燕昊今日是怎麼樣將你捉走的?”
“他攔了我的馬車,將我接到他住的客棧裡邊。”慕坤笑了笑:“開始我也害怕,後來他說了一句:請慕二公子成全,我一定要去看微兒及笄,不親自見着她及笄之禮,我這一輩子便不完整。”
“二哥,你就這樣被他打動了?”慕微望着傻笑的慕坤,心道自己這二哥真是個書呆子,讀書都傻了,若不是燕昊,是一個敵國派來的奸細,恐怕今日大司馬府便要遭殃了。
“他說得很真誠,我能看得出他的誠意。”慕坤朝慕微搖了搖頭:“你莫非以爲你二哥是個傻子?這人的目光真誠與否,肯定是能看得出來的。”
“二哥,你真自信。”慕微伸手捻住一片落花,輕輕將它揉成了一團,一點點殷紅的汁水在掌心裡,淡淡的發亮:“你就在客棧呆了一日?”
“是。”慕坤點了點頭:“那燕昊很細心,還幫我接了一套書過來。”他瞧了一眼慕微,眼中全是寵溺:“微兒,燕昊算是真心對你了。”
“二哥,可他是敵國的太子,難道你一點都沒想過這問題?”慕微皺了皺眉頭:“我們兩人,好像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心悅於一個人難道還要管他的身份?”慕坤搖了搖頭:“微兒,你有些想得太多了。我覺得喜歡便是喜歡,與一個人的身份地位都沒有關係。”
“可……”慕微語塞了,沒想到慕坤竟然是這般直接,看待這個問題比她果斷透徹。“二哥,我與他,今生今世恐怕是不能在一起的。”慕微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不能在一起,互相喜歡又有何意義?”
“怎麼沒有意義?”慕坤連連搖頭:“微兒,你錯了,只要是真心喜歡一個人,自然就會有牽掛,這人生纔有意義,否則日復一日過着同樣的日子,沒有一點心動,那又有何意義?你先別將話說滿,今生今世還長着呢,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今生今世還長着?慕微的眼睛一亮,慕坤說得對,這輩子還長着呢,爲何就要過早下決定?她全身驀然輕鬆起來,抓住慕坤的手搖了搖:“二哥,真要謝謝你教導我。”
“微兒,我只希望你快樂便好。”慕坤笑着望向慕微:“今日你及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先告訴了我,我心裡纔有個底,免得到時候大家說到這件事情時,我還是莫名其妙。”
五月的風輕柔無比,拂起一地的落英,院子裡似乎有一片花海,紅色紫色夾雜,就如織錦一般鮮麗。耳邊彷彿響起了陣陣優美的壎樂之聲,絲絲縷縷的鑽入了她的心田,這五月的暮色實在讓人心醉,慕微望着天空裡的晚霞,微微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