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陽光很是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片,花香混合着藥香在空中瀰漫開來,飄過了院牆,慢慢的散發殆盡。
“太子殿下今日好些沒有?”陸凝香一步跨進了院子,朝站在走廊下的青蓮詢問,聲音裡有幾分焦急:“可還在吐血?”
青蓮搖了搖頭:“好些了,大夫說昨日只是急怒攻心,讓太子殿下靜養幾日便好。”
“又說是急怒攻心!”陸凝香跺了跺腳,臉上有一副憤怒的神情:“我覺得那大夫實在是庸醫,如何這麼久了,太子殿下的病還沒好?”
“明玉,你將這藥罐裡的渣子倒到這個紗布包裡。”青蓮指着那藥罐子吩咐明玉將藥渣子包了起來:“趕緊去將這藥渣倒在旁人經常走的路上,讓別人踩了藥渣將太子殿下的病氣帶走,過兩日便會好了。”
“真的?”陸凝香驚喜的睜大了眼睛:“靈驗不靈驗?”
“靈驗,如何不靈驗?”青蓮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喜的神色:“以前在宮裡頭,若是久病不好,都是這般做的,還有些心地不好的娘娘,故意將藥渣埋到與自己不對付的那位門口,就等着她出門踩了帶病氣呢。”
“若是這樣靈驗便好,阿彌陀佛。”陸凝香擡起手來合掌唸了一聲,那綠幽幽的鐲子不住的晃着光影,看得青蓮心中一陣難受,這本來是皇后娘娘手腕上的東西,現在卻掛到陸凝香手上了!雖然她知道是皇后娘娘賜給陸凝香的,可她還是覺得有幾分不舒服。
陸凝香朝青蓮笑了笑,擡腿便往屋子裡走了進去,燕昊正斜靠在牀上,手中拿了一張紙條在看,牀邊坐着雲州刺史,滿臉沮喪的神色。
“漳州還是失陷了!”燕昊的手一鬆,紙條便飄飄的落在了牀上,燕昊的那張臉就如木雕一般,已經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
“漳州只有一萬人馬,可高刺史卻能帶着將士們死守了三日三夜,實在已經盡心了。”雲州刺史低聲說道,心中也在爲自己的同伴心有慼慼焉。雲州若不是城防堅固,又有太子殿下親自督戰,恐怕也早已淪陷,可現在瞧着,雲州淪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燕昊拿起那份飛鴿傳來的書信又看了看,喃喃道:“高刺史,真是好樣的,若人人都似高刺史,我南燕如何會落到這種地步!”
實在是失望,心中越來越冷越來越焦急,燕昊只覺得自己現在腦子裡邊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找不到能理清的頭緒。他盼了好幾日,盼望着的援兵沒有見到影子,倒是各處告急的信息不住的朝雲州涌來。
江州失陷以後,大虞軍馬繼續朝前進軍,漳州雖然兵力很弱,但漳州刺史卻很有骨氣,沒有像江州那夏褘晟一般舉起白旗投降,而是帶了漳州的將士們一起苦守,雖然漳州兵力弱,可也抵擋了三日三夜,給後邊的黃州騰出了備戰時間。
燕昊已經派了一萬人馬過去支持,也與其餘的州羣去了書信,希望大家能派兵增援黃州,黃州本來有兩萬人馬,若是能湊到五萬之數,倒也能像雲州一般抵擋一段時日,只是兵部那邊爲何遲遲沒有動靜?燕昊心中十分焦急,幾乎都快要將手下的紙條撕成兩半。
“現在也只能指望兵部早些調兵了。”雲州刺史也是無奈,若皇上再是這般閉目塞聽,南燕亡國就是遲早的事情了。他望了望臉色蒼白的燕昊,站起身來道:“太子殿下,你好些休養着身子,雲州百姓還指望着你呢。”
燕昊點了點頭:“柳大人,你去罷,我自然明白。”
“昊哥哥。”陸凝香心疼的望着燕昊,他清瘦了不少,原先丰神俊逸的一張臉,現在卻憔悴了不少,讓人瞧了都未他覺得惋惜。
燕昊擡眼望了望她,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你有事情?”
陸凝香將手緊緊的握着那隻手鐲,很想將蕭皇后囑咐她的話說出口,可那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想了又想,她只能將自己的手腕伸到了燕昊面前:“昊哥哥,你看看,這手鐲好看嗎?”
這是皇后娘娘天天帶在手上的鐲子,想必燕昊能認得出來,等他來詢問這鐲子怎麼到了自己手腕上,自己再順理成章的將皇后娘娘的話說出口。陸凝香伸出手站在那裡,滿眼的期盼,只希望燕昊快些開口詢問她。
燕昊瞥了一眼那隻手鐲,只是冷淡的說了一聲:“陸凝香,這個時候了,你還有閒心讓我看手鐲?本來還以爲有什麼大事,沒想到你竟然越發無聊了。”
窸窸窣窣的一陣響聲,燕昊從牀上站了起來,將身上的衣裳撫平,望了望站在屋子一角的御風道:“御風,走,跟我出去一轉。”
陸凝香呆呆的站在那裡,瞧着燕昊帶了御風大步走內室走了出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燕昊難道看不出來那是皇后娘娘的手鐲?不可能,絕不可能,陸凝香咬着嘴脣站在那裡,燕昊肯定是故意的,他這麼做,目的又是什麼?
明欣走了進來收拾桌子上的茶盞,望了望站在那裡的陸凝香,嘴脣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陸小姐,還請走開些,奴婢要收拾屋子了。”
這位陸小姐可真是不識時務,這個時候竟然還拿了手鐲來問太子殿下好看不好看,她以爲她是誰?她又不是那位慕小姐,若是慕小姐伸出手來讓太子殿下看這隻手鐲,太子殿下肯定會是微微笑着贊着鐲子顏色好,恰恰能襯着她肌膚賽雪。
陸凝香望了一眼明欣,氣沖沖的甩了甩衣袖,大步往院子外邊追了出去,好不容易追上了燕昊,卻見他與御風走出了角門,那邊停着一輛馬車。
“昊哥哥,帶上我。”陸凝香大喊着跑了過去,可燕昊就像沒有聽到她的呼喊聲一般,掀開馬車簾幕便鑽了進去,都不曾回頭看她一眼。
陸凝香站在角門旁邊的大樹下,兩行清淚流了出來:“昊哥哥,你好狠心,我是皇后娘娘認定的媳婦,你爲何卻如此對我不理不睬?”一陣微風吹了過來,將陸凝香的羣袂吹得翩躚起舞,她伸手抹了抹眼睛,惡狠狠的罵了一聲:“慕微,你這個賤人,就是你在作怪,害得昊哥哥對我不理不睬!”
沒有人能回答她,只有那樹上的鳥雀在婉轉啼鳴,一片花瓣從枝頭慢悠悠的飄落了下來,落在她的肩膀上,又慢慢的溜了下去。
陽光透進了馬車,一點點溫暖的金黃顏色,燕昊端坐在馬車上邊,一張臉似乎沒有半分生氣,平靜得就如一面鏡子,只是這面鏡子卻只是照着表面的東西,看不到人的內心深處去。
“太子殿下,陸小姐不是故意那般做,她想要你看那隻手鐲是因爲……”御風坐在一旁想了很久,最終還是開了口。他覺得有些不忍心,燕昊對於陸凝香,實在是太冷淡了些,就把她當做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陸凝香對於燕昊的感情,刺史府裡上上下下誰都知道,唯獨只有燕昊故意當做不知道,在去江都之前,御風認爲燕昊這般對待陸凝香沒什麼問題,可去了江都以後,一切都發生了變化。陸凝香是皇后娘娘給燕昊選定的太子妃,當時他在場聽得清清楚楚,雖然御風覺得陸凝香遠遠不及那位慕小姐,可畢竟這是皇后娘娘親自選定的人,這男女婚姻,不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裡還輪得上自己去做主的?
燕昊淡淡的看了御風一眼:“那手鐲,究竟怎麼了?”
“我便不相信太子殿下看不出來那手鐲是誰的。”御風見着燕昊這神色,心中也是難受,眼睛盯着車廂內不住在飛舞的金色陽光,氣鼓鼓道:“那是皇后娘娘的手鐲。”
“我如何能看不出?”燕昊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蕭皇后寫給他的信很是清楚,讓他棄了雲州城,帶了陸凝香與青蓮隱姓埋名去生活:“南燕離破國不遠,你父皇早已昏聵無能,在那幫奸佞小人慫恿下,將你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母親跟着南燕陪葬已經足夠,你不要爲南燕再斷送了你自己。凝香是我給你選的正妻,青蓮是侍妾,你帶着她們,帶了手下隱居避世,好好的過日子便是。”
這是母后給他的安排,陸凝香是正妻,青蓮做侍妾!燕昊的手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一顆心糾結得如母后那皺巴巴的信紙,無論如何也抹不平整——自從遇見慕微,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妻子會是別人。
他不要陸凝香,他也不要青蓮,他只要慕微!
拿着匕首擱在自己脖子上的慕微,靠在樹上臉色蒼白的慕微,站在湖畔回眸而笑的慕微……她的臉孔在自己腦海裡交織着,不斷的浮現,越來越鮮明,始終沒有消退過。
她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沒有誰能比得上她,自從見到慕微以後,他的心裡邊再也裝不下別的人。母后雖然是爲他好,替他安排好了以後的一切,可那兩個女子都不是他想要的人。他知道自己與慕微今生今世要在一起十分困難,可不管怎麼樣他也要去試上一試,即便今生得不到慕微,他情願孤獨終老,也不願意另娶他人。
燕昊摸出了懷裡的壎,手指輕輕撫摸過它光滑的表面,那壎的口子上彷彿還有着她口脂的香味,那般淡那般輕柔。
“我要將你的聲息裝在這壎裡邊,以後每次我拿出來的時候便能聽見你的聲音。”燕昊將壎舉到了耳邊,輕輕的搖了搖,裡邊彷彿傳來一陣幽幽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