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爲離人照落花。
銀色的月光照着身邊的湖泊,微風一吹,不時有泛着銀白色的漣漪微微盪漾開來,湖畔的金絲柳也輕柔的隨風飛舞,糾纏着他們的髮絲,彷彿將兩人攏在了一處。
這三月的春夜,一切都是這般靜謐,春蟲在草間低吟,猶如在演奏着一支樂曲,低低的,有幾分嘶啞的尾音,似乎要鑽到人的心裡邊去。
“微兒。”燕昊溫柔的望着慕微,見她站在那裡沒有動靜,伸出右手想將她攬入懷中,慕微扭了扭身子,燕昊皺了皺眉頭:“痛。”
慕微感覺到自己撞到了燕昊的胳膊,心裡有一絲慌亂,糟糕,燕昊的手還受着傷,自己會不會撞傷他了?她趕緊走到燕昊身邊,伸出手去摸他的左臂:“是不是我撞到你了?很痛嗎?”
燕昊一把將她攬在懷裡,嘴脣輕輕從她的頭頂擦了過去:“微兒,不好意思,我是騙你的,誰讓你躲開我。”
慕微被他擁在懷中,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燕昊真是有力,一隻胳膊抱着自己便讓她無處逃脫,只能以一種尷尬的姿勢貼着燕昊站在那裡,感覺到他那溫暖的氣息直直的撲到了自己的臉上。
“微兒。”見着慕微雙眸燦燦,仿若那天空的星辰,燕昊輕輕嘆了一口氣,回想到了那日林間發生的事情。她也是這般。睜大眼睛望着自己,有幾分倔強的神色,可又帶着一絲絲無助,讓他幾乎沒有控制住自己便將嘴脣貼了上去,而此時他也有這種衝動,他很想低下頭去,將自己的嘴脣印在她的上邊,再一次體會到那日的甜美。
“嗯?”慕微覺得燕昊看自己,雙眼灼灼,讓她有幾分羞赧,她偏過頭去不敢再看燕昊,只留給他一個側臉,如玉般的肌膚在銀色的月光下發着淡淡的清輝。
“慕微!”尖銳的喊叫聲很不協調的響起,慕微身子一僵,陸凝香過來了。
“你不是對我說過你不喜歡燕昊?”陸凝香將擋住去路的明玉明欣給推開,提了羣裳大步朝這邊跑了過來,見着慕微正與燕昊依偎在一處,氣得眼睛睜得溜圓:“慕微,你這個賤人,你自己親口對我說過的話,才幾日,便忘記了不成?”
“陸凝香,誰讓你說微兒是賤人的?”燕昊皺起眉頭,看着那站在面前,一臉兇悍模樣的陸凝香:“我想素日裡我對你太包容了些,你纔會如此口無遮攔。你要是讓我第二次聽到你用這兩個字稱呼微兒,別怪我不客氣!”
陸凝香瞪眼望着燕昊,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昊哥哥,你喊她什麼?微兒?”她嫉妒的望向慕微,眼中有一絲說不出的瘋狂神色:“現在你都不喊我香兒了,你又怎麼能這樣喊她!分明我與你纔是關係親密的人!”
“關係親密?”燕昊一臉驚訝的望着陸凝香:“你只是陸將軍的女兒,小時候我拜在陸將軍門下修習武藝,你也跟着你父親修習武藝,我一直只是將你當成師妹而已,什麼時候又變成了關係親密的人?”
見着燕昊的眼神很是凌厲,陸凝香有些畏懼,眼睛瞟了一眼慕微,她小聲嘟噥了一聲:“反正比跟她關係要密切,她是咱們南燕的敵人!”
“她是誰與你沒有關係,她是不是南燕的敵人,也不是你說了算。”燕昊淡淡的看了陸凝香一眼:“凝香,只希望你不要來胡攪蠻纏,我喜歡的人是微兒,你該要敬重她,要將她看成是我們南燕的座上賓。”
“她……”陸凝香瞧了一眼站在旁邊,一聲不吭的慕微,心中那股怨氣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她一步跨到慕微面前,一雙眼睛裡似乎能噴出火來:“慕微,你爲何平白無故的要闖到我們南燕來?我恨你、恨你!”
她伸出腳尖在地上磨了磨,便將腳下邊的一塊小石頭勾了出來,稍微用力一帶,那石頭便朝慕微的腿上彈了過去。
慕微本來是站在一邊,默默的在聽着燕昊與陸凝香爭執,沒想到陸凝香卻奔到自己面前來找茬,瞧着那小石頭朝自己飛了過來,慕微趕緊朝旁邊一閃,立足未穩的時候,就覺得有一隻手將自己往後一推,她馬上失去了重心,身子斜斜的往後邊倒了去。
後邊,是一個湖泊,慕微記得很是清楚。
就在她想着自己要掉到湖裡去的時候,有一隻手撈住了她的腰,將她拉了回來,又聽到“撲通”一聲,等她站定了身子回頭望過去的時候,就見陸凝香正在湖泊裡邊沉沉浮浮,她淺碧色的衣裳浮在水面上,就如一彎綠色的睡蓮葉子。
“她落水了。”慕微指着在湖泊裡掙扎的陸凝香,有幾分焦急:“快些去救她。”
“不打緊,她會划水,自己會上來的。”燕昊一隻手攬住慕微的腰,一邊望着湖泊裡不斷撲騰着的陸凝香,大聲喊道:“我不喜歡出手對付女人,可這是你逼我的。陸凝香,你需知道,微兒不是你能冒犯的。你自己趕緊爬上岸回去換了衣裳,現在還是陽春三月,湖水比較冷,若不及時換了衣裳,恐怕會傷了身子。”
“昊哥哥……”陸凝香已經劃拉着胳膊游到了岸邊,趴在湖畔的泥土上邊直喘氣,她的臉上蹭滿了泥漿,可她卻來不及伸手抹去,只是恨恨的盯着那邊站着的兩個人:“慕微,你明日就要走了,你又何必這般糾纏着昊哥哥,我恨你、恨你、恨你!”
慕微無奈的望了燕昊一眼,低聲說道:“燕昊,你放開我。現在已經不早了,你該去歇息了,咱們明日還得要早起呢。”
燕昊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了壎放到慕微嘴邊:“你試試,先氣沉丹田,然後再用勁吹一口氣。”
慕微低頭看了看那橢圓形的樂器,有幾分奇怪:“我又不會吹壎,你讓我吹一口氣做什麼?”那壎黑黝黝的,像一個裝酒的罐子。
“我要將你的聲息裝到這壎裡,以後每次我拿出來的時候便能聽到你的聲音。”燕昊含笑望着她:“明日咱們就要分別了,給我留一點念想。”
慕微的心忍不住顫抖了起來,明日就要分別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就如那渡口的花朵,別在衣襟,揮手,一別即是天涯。她低下頭去,將嘴脣湊在那壎的口子上,用力吹了一口氣,很奇怪,細長的音樂聲響了起來。仔細一看,燕昊的幾個手指正在那六個孔上不住的起起落落,看來是在與她合奏。
“宿昔不梳頭,絲髮披兩肩。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少女抒發與情郎在一處的歡娛心情,用在此處,卻是格外的怪異,一種離別的憂傷從這歡娛裡悄悄的滋生了,似乎剛剛在心田裡丟下一粒種子,瞬間卻慢慢開出了花朵。
“走罷。”燕昊在她耳邊低語。
曲終人散,終有分別的那一剎那。
慕微望着那泛起細碎的波紋的湖面,心中很是惆悵,這半個月來,她彷彿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了以後,一切都會迴歸到原來那樣,她的生命裡,不再有燕昊。
晚上慕微失眠了,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睡,腦海裡浮現的只是燕昊那深情注視的眼眸,好不容易睡着,夢裡卻一直有那悠長的壎樂之聲,她彷彿立在白霧茫茫的河畔,極力在尋找那個吹壎的人,可怎麼樣也找不到。
“慕小姐,慕小姐。”門板被人拍得山響,慕微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聽外邊有明玉與明欣的聲音:“現在已經是卯時了,太子殿下那邊派人過來,請慕小姐起牀梳妝。”
慕微驀然就清醒了,今日她便要回到大虞,回到哥哥身邊了。翻身坐起,將門打開,外邊是明玉明欣捧着水盆站在那裡:“給我梳妝。”
很快便梳洗打扮完畢,走出院子門,就見燕昊正站在那裡,身後跟着幾名副將:“我來送你過護城河。”
慕微默默的點了點頭,跟着燕昊往前邊走了去,雖然在刺史府住了這麼多日,可她對這裡依舊很是陌生,因爲她基本上就沒有出去過,唯一記得的路,那便是通向湖泊的青石小徑。
那條路,不僅是通向湖邊,同時也通向了她的心裡。
馬車轆轆而行,慕微掀起軟簾,讓初升的陽光站了起來,那陽光不是很猛烈,溫柔和煦,帶着淡淡的金色,照得她一張臉彷彿都熠熠生輝起來,就如那廟中的菩薩一般。燕昊坐在慕微的身邊,沒有說話,可心中的傷感卻越來越濃。
不希望她走,可她卻始終會走,自己不能自私,將她留在南燕與他一道受苦受難,,若大虞的皇上不答應和談,十日之後,這雲州城便會變成人間的修羅場,到處會是爲國捐軀的將士,到處都會有斷肢殘臂,他也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結果,會不會還存在於這個世界。
“太子殿下,到了。”馬車停了下來,車伕掀起門簾,謙恭的彎腰道:“請太子殿下移步下車。”
時辰尚早,沒到開門的時候,城門還是關着的,燕昊吩咐讓人將城門打開,他與慕微兩人走了出去,然後又吩咐把城門關了。
“太子殿下,這怎麼使得?若是大虞人狡猾,殺過護城河……”副將有幾分猶豫:“還請太子殿下三思!”
“不必多說,我相信大虞的慕將軍。”燕昊一揮手:“關門!即便是我真因此而亡,那也是死得其所。”
那幾個軍士很無奈的相互看了一眼,只能順從的走了進去,燕昊與慕微靜靜的站在那裡,聽着“扎扎”作響,兩扇寒鐵鑄成的城門合了攏來,上邊的黃銅釘蒙着一層灰,正在不住的簌簌掉落。
“你兄長已經來了。”燕昊的聲音空落落的,沒有往日那種柔和,還略微帶着點嘶啞。
護城河對面站着幾個人,慕微一眼便瞧見了自己的兄長慕乾。
“很好,你很守信用。”慕乾朝燕昊點了點頭:“那就讓我妹妹過來罷。”
護城河的吊橋放了下來,慕微剛剛踏出了第一步,身後便響起了悠長的壎聲,她的心裡不由得有一絲顫抖,但是她強忍着沒有回頭,她若是回頭,見着燕昊那悲傷的眼神,恐怕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一步一步,慕微很是艱難的走上了吊橋,那座吊橋並不長,可她卻走了很久很久,似乎怎麼也走到盡頭,似乎要走一輩子。
她,在慢慢的走着,離他越來越遠。
他,站在吊橋的一端,瞧着她窈窕的身影慢慢遠去,一種濃濃的憂傷充斥在心裡,揮之不去。
燕昊很想衝上前去,一把將她拉住,不讓她離開,可是他不能這樣做,他是南燕的太子,身上負擔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他不能衝動,不能任性,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一步步的離開自己。他只能將壎舉在脣邊,讓那悽婉哀怨的音樂表達出自己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悠揚的壎聲就如一個咒語般緊緊的纏住了慕微,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渾渾噩噩的走到吊橋的盡頭,見着站在面前的兄長慕乾,伸出手去:“哥哥,我好累。”
說完這句話,她猛然撲倒在慕乾懷裡,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