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轆轆之聲在耳邊縈繞,慕微靜靜的坐在馬車裡,一縷陽光從馬車簾幕外邊照了進來,將她白玉一般的臉孔照得閃閃發亮,就如那天底下最細緻的瓷器,彷彿伸出手去輕輕一碰就會碎掉一般。
赫連毓坐在慕微的身邊,一雙手看似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可那手指卻不住的在微微的動來動去。他很想伸出手攬住慕微的肩膀,可又害怕她會對自己惱怒,心中不住的交戰着,最終那份渴望戰勝了怯弱,他慢慢的將手從膝蓋處挪開,悄悄的從背後伸了過去。
慕微的身子一僵,她能感覺到赫連毓攬住自己的肩膀,心中那種自我防範又冒了出來,她挺直了背,低聲說了一句:“赫連毓,我的肩膀還纏着布條兒呢。”
赫連毓吃了一驚,忽然想到慕微受傷的事情來,他訕訕的將手放了下來,做得若無其事的看着窗上懸着的簾子,上邊繡着一幅山水畫,山清水秀,旁邊還有翠竹叢叢。
慕微見赫連毓已經將手放下,也不再說什麼,只是目不斜視的坐在那裡,心中不住在想着主意。現在還能用肩膀有傷來回絕赫連毓,等三個月以後又該用怎麼樣的理由?她心中有幾分慌亂,眼前晃過燕昊的面容,他似乎正在悲傷的看着她,哪怕是一句話也不說,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悲傷。
赫連毓對她的一片深情,就如溫柔的陷阱,將她牢牢的束縛住,讓她幾乎都不能呼吸。在他那細心的照顧與關注下,她覺得自己已經無路可逃,靠在那犄角之處,睜大眼睛看着他一點點的朝自己走近,用他那溫暖的笑容,那體貼的言行,一點點將自己堅硬的心便得柔軟。
可是,慕微有幾分悲哀,儘管赫連毓這般深情,可她心中依舊想念着燕昊。與赫連毓相比,燕昊對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吸引力,即便他不在自己身邊,即便他與她只有這麼久的交集,她的心中卻始終只有他。
心底裡輕輕嘆了一口氣,慕微想起了那個晚上的壎樂之聲,悠悠揚揚在她耳邊響起,燕昊的一雙眸子在她面前閃現,他的眼底裡邊閃現着最真摯的情感,讓她無可迴避,義無反顧的投入了他的懷抱。
“王爺,王妃,慕府到了。”簾幕被掀開,跟着馬車護送赫連毓與慕微的下人們都站到了馬車旁邊,赫連毓先跳下車子,然後伸出手來扶住了慕微:“微兒,你小心。”他特地留意看了看慕微的左邊肩膀,見她擡起來都很吃力一般,心中不住懊悔,自己不該衝動射了那一箭,要不是現在慕微也不會是這樣了。
慕府的門房見着赫連毓與慕微下了馬車,趕緊遣人進去報信,慕府一家人已經坐在玉彥堂。等着慕微回門,聽說太原王與王妃來了,慕夫人歡喜得幾乎都快要坐不住。慕華寅看了慕夫人一眼,淡淡道:“看你這般激動,只不過幾日沒見過微兒罷了。”
慕夫人摸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哪裡只有幾日,我覺得都過去了幾個月一般,這麼久不見微兒,心裡怪慌的。”
慕老夫人瞧着慕夫人只是笑:“你別與他說,男人沒法子理會一個做母親的心思。當年你小姑子出閣,我一晚上都沒閤眼,心中總是在想着她,只盼望着她能在夫家好好的,得公婆歡心,得小姑子小叔子喜愛,就這般胡思亂想的,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說話之間,那水晶琉璃的門簾兒晃了晃,地上光影搖曳,就如天空中千萬點星子璀璨,閃得人的眼睛都有些發花。門口處出現了一羣人的身影,走到最前邊的是赫連毓與慕微。
“微兒給祖母、父親、母親問安。”慕微望了望慕華寅,見他神色依舊,還是那般淡淡的神情,眉目疏離,再看看慕夫人,卻是激動得在擦眼淚,心中不免感嘆畢竟還是母親要關心自己一些。
正在打量,就覺得有人目光灼灼,轉身過去,就見慕乾與慕坤坐在那裡,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慕微趕緊朝兩人行了個半禮:“微兒給兄長問安。”
“怎麼才嫁出去幾日,便多了這麼些規矩了。”慕乾站了起來,伸手就來拉慕微的衣袖,赫連毓見了心中一急,趕緊攔在了慕微面前:“慕乾,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不宜再與兄長嬉鬧。”
慕乾聽了這句話便不樂意了,一雙眼睛盯住了赫連毓:“哎,成親了又如何?她還是我的妹子!哥哥拉下妹妹的衣袖又怎麼樣了?”
瞬間這玉彥堂的氣氛便變了,赫連毓與慕乾兩人面對面的站着,彷彿劍拔弩張一般。慕微知道赫連毓是想替自己遮掩,怕家裡人看出她左邊肩膀手了傷,所以才攔住慕乾。她站在赫連毓身後,對慕乾微微一笑:“哥哥,赫連毓是在和你開玩笑呢,哪有這樣的事情。”她伸出右手,主動拉住了慕乾的手:“你看,他根本就不會說什麼。”
赫連毓見慕微已經伸出了右手來,也鬆了一口氣:“是啊,我是與你開玩笑的,就看你究竟是不是真心疼愛你這個妹妹。”
“你這不是廢話?我不疼愛微兒還疼愛誰去?”慕乾朝赫連毓白了一眼:“我發現你成親以後就變得笨了幾分,竟然想出這樣的招數來試探我。”
慕華寅坐在椅子上,一直冷眼瞧着慕乾與赫連毓之間的舉動,又疑惑的望了望,嘴角露出一絲讓人輕易覺察不出來的笑容。慕微成親那日,有幾個人想要劫持喜轎,被兩百羽林子甕中捉鱉,輕而易舉便被抓住了。慕華寅對這件事情很敢興趣,皇上與赫連毓是在暗中策劃什麼?
赫連毓這人生性涼薄,沒有原因,絕不會做出親自賜婚的這種事情來。而且爲何在慕微出閣那日,太原王要安排兩百羽林子護送,莫非他早就知道有人會來劫持慕微?那這個前來劫持慕微的人又會是誰?
慕華寅盯着坐在一處說話的赫連毓與慕微,心裡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雖然成親時女方不能去參加婚宴,可他的手下早就將那晚上太原王府的異常情況向他一五一十的報告了。太原王出府,後來又回來向皇上請調了五千羽林子,這裡邊透着詭異,究竟皇上與太原王在捉拿誰?皇上竟然能這般放心放意的撥五千羽林子給太原王!
自己的女兒彷彿有哪裡不對,慕華寅仔細觀察着慕微,總覺得她姿勢怪怪的,可又說不出來怪異在什麼地方。她依舊是那般淺淺的笑容,一雙眼睛就如那清澈的水流一般,左顧右盼之間,熠熠的神采便在那眼波間流動。
“太原王,你且過來。”慕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赫連毓,見他這般緊張慕微,心中自然很是滿意,這個女婿真是千里挑一,實在是再合她的心意不過了:“太原王,這是我們給你的禮物,你且收下。”
這新姑爺陪着妻子回門時,岳父岳母會給一份厚禮,就如新媳婦見公婆會要打發見面禮一般,這都叫改口費,意思是以後要喊父親母親,就成了一家人了。
赫連毓聽了心中歡喜,趕緊走了過去,深深的行了一禮:“多謝祖母、父親與母親的厚禮,毓兒感激不盡。”
慕老夫人見赫連毓這般彬彬有禮,心中很是滿意,望了望慕微,見她戴的首飾依舊是在家裡做小姐時戴的那些,不由得也是好奇:“微兒,你們去皇宮給太后娘娘行禮問安的時候,她賞你的是什麼?怎麼也不見你將那宮中御製的首飾戴幾樣出來?”
慕微望了赫連毓一眼,她根本就不知道還要去皇宮裡邊請安,赫連毓也沒有提,兩人稀裡糊塗的什麼都沒有管。只不過她一想到皇宮便覺得有些不舒服,能夠不去便不去,她忽然又覺得懵懂無知也有懵懂無知的好處,省得她去見那些不想見到的人。
慕老夫人見着慕微這神色,吃了一驚:“微兒,莫非你們根本就沒有去皇宮不成?”
赫連毓逼不得已只能點頭:“我不知道要去皇宮。”雖然知道自己這樣說出來會讓慕老夫人覺得自己很不懂規矩,可現在也只能這般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慕微肩膀受傷的事情被她的家人知道。
“怎麼能這樣不懂禮節?”慕老夫人皺了皺眉:“你們兩人快些莫要在家裡留久了,用過午飯便趕緊進宮去罷,但願太后娘娘會寬宥你們兩人的不懂規矩。”
看起來還是逃不過了,慕微低下頭去,望着自己煙蘿色的裙裳,上邊繡着纏枝牡丹,朵朵花兒開得嬌豔無比。她實在不想進宮,可是慕老夫人已經替她做了決定,她沒法子再說一個“不”字。
赫連毓點了點頭,他本來就想要帶着慕微進宮向高太后請安,也要向赫連鋮道謝,只不過昨日慕微睡到黃昏才醒來,已經耽擱了時辰。今日剛剛好一路兒全部將該行的禮全部行一遍,這樣也就不會失了禮節。
“微兒,走,哥哥陪你回院子看看。”見赫連毓與慕老夫人等人在說話,慕乾站了起來帶着慕微就往外走:“慕坤,你難道不跟着過來?”
慕坤答應了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兩兄弟陪着慕微一起走到她的院子。知道慕微今日回門,院子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走了進去,只見地上的落花,就如一匹雜色的錦緞。
“微兒,赫連毓對你不好?”慕乾剛剛走進院子,便皺起了眉頭:“你和哥哥說實話,若是他敢讓你受一點委屈,哥哥跟他沒完!”
“不,他對我很好,哥哥你別擔心。”慕微心中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她還希望赫連毓不要這樣對她纔好呢,他的溫柔,就像一張網,將她困了在中央,怎麼樣也沒辦法掙脫。
“那就好。”慕乾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他不敢欺負你。”他伸出手來攏住慕微的肩膀:“哼,他說不讓我拉你的衣袖,我便偏要拉,偏要籠着你的肩膀,看他還敢不敢說多話!”
“大哥,你放開手!”慕微皺了皺眉頭,慕乾的手剛剛好落在她受傷的那個地方,壓得她有些疼痛。